樹大招風。不到三百人的學校,有什麼風言風語都會一夜間傳到學校的每一個角落,廁所也不放過。小語和小青的事後來差不多就是家喻戶曉了。好幾次班里的老師單獨找小語談話,說到早戀的問題,老師為了證明自己論據充分,爆料了很多道听途說連小語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總之不管是誰的事全一股腦安排到了自己頭上。吳語一時間苦笑不斷,記得小語最經典的一次對某位老師那些毫無根據的謠傳的反駁就是︰小語看著自己新洗干淨的運動鞋,很認真的說,我們很清白,就像我的運動鞋一樣白,它走過多少路,踩到過多少東西,但是還是這麼白。老師,你抽煙的上下門牙都黃的發黑了,讓我的鞋放到你嘴邊我都怕弄髒了我的鞋,沒事我上課去了,有事再通知吧。小語拍拍大腿出去了,弄得老師一時間沒明白什麼意思。
那陣子班主任老師也多次找小語談話。不過班主任好像很深明大義,談話也都是關于運動會期間的組織和運動項目的訓練了,還有期末考試的事雲雲。那次談話後不久,小語當班長了。一時,人前顯貴,他當班長最有說服力。學習成績就差考全班第一了,上學期弄了個第二,用同學們的話說「人家都是真才實學」。另外他跟班里同學們的關系也相當和諧,他初步回憶了一下,女生里邊基本沒有人跟自己過不去的,男生就更別提了。小語身邊的英武事件每個時間都不少,件件都夠震撼的可以上學校新聞頭條,有些事本來沒多大,但經不住學校幾百人的幾百張嘴的添油加醋,就像現今的娛記,什麼事經過他們的手都會變得爆炸和離奇。有時候老師都叫小語去,專門打听那些謠傳,小語一般都會直截了當的說,那個事我看到了,但沒我,我說的是實話。沒過幾天,一向貌似通情達理的班主任也叫小語去,問他是不是和班里某知名女生在談戀愛,班主任沒等吳語反應和組織言語回答,就迅即展開攻勢,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什麼懸崖勒馬、浪子回頭金不換之類的,亂七八糟的長槍短炮一通教育。對這些,小語都習以為常了,他還是那麼干脆︰我女朋友剛上初一,不在咱們班,你放心,窩邊草我不動。
剛才說到的和吳語謠傳有意思的女生是他們班的藝術委員,瑩瑩。瑩瑩我怎麼形容她,算是土的掉渣的農村里出來的比較時尚的女生,她是保守的時尚,放不開的大氣,頂多算一個鄉村版的芙蓉姐姐。她瘋狂追星,家里全是四大天王的海報和紀念冊,一個地道的北方人,操著一口當地生硬的土話,說普通話都費勁,還老學唱粵語歌曲。可想而知她只能模仿個形似音近,實際上謬之千里。不過瑩瑩倒是很熱情大方,人也活躍,因此也才當得文藝委員。她模子(長相)生的也算好,明眸皓齒,除了膚色有點暗,似乎沒什麼太多地方可以挑剔。瑩瑩平時總是喜歡和那些在學校里有些實力的男生混在一起,印象中算風情點的女生。瑩瑩坐小語後排,他們倆平時就很熟絡,在一起嘰嘰喳喳的時候不少,說實話是非常投緣。小語很隨和,人氣又旺,對瑩瑩的「贈品」基本來者不拒,經常一起分食零食,歡笑間打成一片。在暖陽的早春三月,在學校周邊的田野里,兩個人曾一起踏青采梨花,胡亂交流著流行歌曲,探討各自對青春的感悟和願景,也一起說詩和小心翼翼的涉及愛情話題,狀似一副紅顏知己。炎熱的夏日,也一起啃著小豆冰棍在大樹下乘涼,那份沁人心扉的冰涼伴著倆人對對方的說不出來的喜歡,一度令那個夏日也清爽難忘。小語覺得這很正常,同學間親密無間,就算帶點小曖昧又如何。叛逆勁頭十足的年紀,想問題雖簡單但不失直率,做事情清晰方式又直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其實反倒是那些成年人往往顧慮重重,虛偽多夢,兀自折磨自己。小語和瑩瑩這些畫面,讓其他人,尤其是班里可遇而不可求只能遙望的人們來說確實可以定性為「談戀愛」了。這個詞對正在經歷青春期的和已經經歷過的所有男女來說都是個極為讓人砰然心跳的字眼。小語也從不避諱,他一直心胸坦蕩天地寬的對待源自自身的風言風語,甚至每當哥們群中有人當小語的面提起瑩瑩或者其他和小語有小曖昧的女生時,他也總是從容的談笑風生,帶動人群中發出「啊@,哦~,哈哈哈」的起哄聲,喊聲一浪高過一浪。在當時當地,這些都被約定俗成的看成是一種頂級的擁戴和認可,小語很受用,並因此沾沾自喜,樂此不疲。
小青,小語的女朋友,當然不是瞎子聾子,每有風言流傳,她都會頗帶氣勢地問他關于瑩瑩或者一個個涉及到的女孩的事情,小語每次都自信且真誠地拍著胸脯明言正色地跟小青保證一番,在兩人絕對信任的針插不進的那份真摯中,這種傳言或者說小語和瑩瑩那還算中規中矩的行為都變得那麼不足道或者連成為無聊談資的必要都沒有了。
事情沒什麼,小青似乎依舊平靜如水,拍完胸脯的小語反而有點小緊張,除了玲玲,這也算得是第二個「意外」了。其實一直到初中畢業,小語和瑩瑩的關系都是很溫暖的。甚至在兩個人分別念了不同的高中後,還因為各自的寂寞和對往事的懷念,而遙遙的產生出一種離戀,標準的情書一封換一封,這種曖昧隨著各自有了新的目標或者找到了聊以慰藉的新生活方式而終止。這都是後話。
這些快要塵封的往事,不提則罷,一旦提起又是那麼粘連不斷,那麼掏人深思的去一再回憶。每次都是逼著吳語去竭盡可能地讓每一個事件和當時的情景都清晰準確,盡量真實地還原往年往事往景,決不能容忍欺騙自己的內心和大腦。
有了瑩瑩,就還有別人,似乎從那些風言風語刮起的時候起,一直到小語畢業離開那個學校都沒停息過,一個個傳言內容豐富,人物變幻流轉。小語的記憶中也確實多少有些這樣的人物和往事,只要一回想,她們的影像就逐漸清晰,往事也越來越確鑿,甚至一下子讓人感覺就曾是昨天剛剛發生的,雖然已過了將近十個年頭。
初中的課程,小語都是很精心的。記得當時每周都小考,大家在碩大的學校教室外的空地上整齊的擺開陣勢,相隔一定間距,只有平時坐的凳子的方寸之地答題,場面蔚為壯觀。他那時學數學和幾何都有科學家般的鑽研精神,經常整堂課都在和同學討論幾何解題中如何加一條輔助線的方案。歷史政治地理是他天生的興趣,他讓當時師範大學剛畢業分配來的年輕老師都尤為印象深刻,尤其是那一年有近500道大大小小的政治對答題,囊括了整整一學年的政治知識和要點,小語都精心筆記,並全部成功硬背,老師打亂順序提問,也照樣對答如流。對歷史他也是如此效法。以至于那兩位老師在小語離開學校六、七年後(當時小語都已經大學快畢業的時候)還對他們的學生提起小語,說當年有這麼一位男生如何刻苦和識略過人等雲雲,當時的歷史和地理兩本筆記還一直被那些老師拿來當正面典型。
至于語文則更是難得糊涂,物理和化學呢從原理到實驗操作都不輸別人,唯一的短板就是英語,當然初中水平的英語也輕松的說不上不難。因此,當吳語中考輕松過重點線的時候,所有人都不感到奇怪。這些應試教育的往事不好多提,多提亦無益。
生命分子最活躍的青春期中,靜坐教室學習總是顯得那麼平淡和沒有滋味的。還是繼續有選擇性的幫我們的吳語回憶他與那些風言風語有關或者在他腦海中印象更為深刻,也更容易樂道的一二三事件吧。
初中,在小語印象中一直是一個多事之秋,談戀愛,結兄弟,當班長,搞平事端,總之很忙碌,很多事都很觸動神經,很多人都終生不忘。
逢五排十,是吳語村里街上的集市,這個集市是集合服裝鞋帽、小吃、水果、五金、街頭賣藝和雞鴨魚肉于一體的綜合市場,此時鄰近十里八村的鄉親們都來趕集,或交易、或探親或閑來散逛,一時市井百態,好不熱鬧。
那天是周末,春天將近,夏天還沒來,但是艷陽高照,大地上一片熱烘烘。來趕集的人也是成群結隊,過節般喜氣洋洋,黑壓壓的人流擁擠在不大的鄉村街道上。小語和李尋歡等人在集市中心的一條胡同里閑雜,還有孫子小強等人,大家都是聞風聚集起來的。前兩天听初一的小弟們也就是李尋歡的弟兄們說,在鄰鄉的集市上被一個叫牛明的人欺負,並且此人口出狂言,要周末來他們村的集市上逛逛。挑釁意味昭彰,這很容易刺激小語一伙的神經和挑戰他們的耐心,雖然沒有人實際調查是否確有此事。于是乎,沒有經過什麼立案和協商討論,在那天早上,李尋歡的一個小兄弟跑過來把事情一說,小語他們就很清晰的下了「樁子」(決定的意思)——「打狗」(打牛明)。後來人越聚越多,小語將人分為兩隊,分別在集市上游蕩,發現目標立即會師。牛明在將近中午果然出現了,大概來了五個人。小語記得第一眼見牛明,是在一個音響店門口,很多vcd光盤和磁帶擺成的架子旁,牛明在挑選著什麼。小語慢慢走過來,但是當還有十步左右的距離時,牛明一伙走開了,他們似乎感覺到了什麼不祥的風聲。小語從容地跟在後邊,在自己的地盤上那種優越感和氣勢是無言自明的。牛明一伙的步伐加快了,有逃的跡象,小語于是讓李尋歡帶人橫穿胡同去集市邊緣堵截。
在要到集市盡頭的時候,小語對著前面放聲︰前面哪個是牛明,站下。前面的人頓時加快了步子,開始小跑起來。小語快跟幾步上前,從後面抓住了穿黃色外套的人(有人告訴他,穿黃色外套的就是牛明)。由于身高相當,小語使勁扭轉,看到了牛明的面目,一副恐懼的臉,有汗流下,與小語凌人的煞氣形成鮮明對比。形式很明朗,小語絕勝。「牛明,這邊來說說話,」小語順手抓住了牛明五五開齊分的頭發,揪著牛明半拖半拽地拉進了就近的胡同。後面呼啦啦的跟上來有三十多人,小語看了看,前面的一些還認識,後面的都陌生的很,估計都是好事的小年輕。匯聚到狹窄的胡同時,那壯觀的場面猶如千軍萬馬蜂擁進攻破的城牆,英雄般的榮譽感讓小語意氣風發,跟在後面的兄弟們肯定也都有相似的感覺。
「知道為什麼找你麼?」小語像法官審問囚犯般的發問。
牛明,早被嚇飛了三魂,根本不知道揪住他的人是誰,面紅耳赤,像待宰的豬羊。跟他來的幾個人也乖乖的貼在牆上,低頭不語,像認罪的犯人。
激動不已的小語,掄圓了胳膊對著牛明就是一記耳光,然後不解氣的右邊又來了一下。吳語本以為面前這個人會掙扎著反抗,然後混戰一番,因為據傳說他也是條很漢子的人物。再看牛明,令小語和所有人吃驚的是,牛明——他哭了。這讓小語等人哭笑不得。小強等人圍住其余的四個人讓他們蹲下,然後上腳開始踢踹,一聲聲被毆打致疼哭喊叫喚頓時擴散出來,圍觀的人將胡同堵得水泄不通,像極了電影上的場景。可惜,緊跟著風聲趕來的村長擠進了人群,他高高在上的呵斥所有人,「你們都是誰家的?別以為我不知道,打壞了人要賠償的……」。村長轉向被打的一邊「你們幾個哪村的,還不走,快走……」,「大伙都散了,趕集去,走走走……」。小語等人一哄而散。事後小語等所有人唯一感慨的就是還沒感覺還沒見血就拉倒了,再有就是他們群中多了個關于牛明被打哭的令人噴飯的飯後談資。
事情不大,只是孩子間的一次滋事,也沒造成什麼嚴重的後果。但是當這件事被傳出來的時候,完全變了模樣,變得讓曾經領導並參與這件事的當事人都目瞪口呆。先是鄰居大伯見到小語問道,你把人家門牙都打掉了吧,小語說我在一邊看的,我沒動手,沒我。然後是學校里面,風風火火的傳來傳去,之前很多陌生的人此時都投來了友善的目光,畏懼和巴結兼具的目光。雖然沒有報紙和電視台,但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風流事遍地生根。小語的那伙哥們弟兄更是像病毒一樣的傳播源,無論什麼都傳的很快很遠。好像在農村,一直是這樣︰所有的人都無聊的只等待新聞的出現,然後就是當畢生事業般去傳播,去造謠,去擴大,唯恐天下不亂。
不管怎麼樣,小語還是很享受這份高高在上的處于漩渦中心的感覺。
叛逆的年紀,以及他們僅有的模糊的是非觀念令他們對上次集市圍攻牛明的事件很以為然,且被小語一伙和學校的人們津津樂道了好長一段日子。好勇斗狠是動物的天性,誰又敢說十幾歲的少年不是「動物凶猛」呢。事情過去後,冷靜下來的小語總感覺有一點遺憾,就是自己曾試想著把在電視上和武俠小說上學來的招數都使用上,但是沒機會出手就被迫終止了。
從此,小語的青春,那個充滿了打打殺殺的動蕩時期開始了。
也許真正的戰斗,或許事後被他定性為「人生第一戰」的事件是劉賓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