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還剩最後兩天，五一假期就要開始了，學校里人心浮動，又開始彌漫著一股棄城逃亡的味道。張揚家就在本市，回不回家都無所謂，回家也就呆個兩三天就跑回來，家里實在太沒勁，光那整天嘮嘮叨叨的老媽就讓他躲都來不及。胖子注定回家，他獨生子，戀家戀的厲害，應該說父母戀他戀的厲害才準確。劉冬加緊實施他的d計劃和e計劃，分頭進攻兩個女孩，爭取搞定其中一個能跟自己來個浪漫的五一游，大家伙對他的計劃都沒報多大希望，並且都期盼著五一後劉冬狼狽地宣布計劃全軍覆沒的爆笑情景。吳語家在鄰市，也不算遠，本來準備要回家呆幾天，這天他正在宿舍無所事事昏昏欲睡，一個陌生號碼打來。他略微遲疑了下，接通電話。是李尋歡打來的，說話粗聲大氣，說現在正在泰山旅游，問吳語五一回家不回家，如果不回的話，他準備五一來他們學校玩幾天，吳語幾乎沒怎麼考慮就答應下來。電話里除了李尋歡還伴有女人的說話聲，吳語猜想肯定是跟李尋歡一起鬼混了兩年多的糟糠女友紅艷。放下電話的吳語內心莫名地咚咚咚跳了起來，他心想這小子看來是發達了，已經有富余的錢四處游山玩水了。他一來學校，自己在學校乏味無聊的日子也起碼會豐富多彩，好過一點。那兩天，一想到很快就能見到跟自己從小患難的兄弟，吳語的心就又抑制不住地激動起來。
大學校園的放假綜合癥毒癮般復發了。4月30號一大早，宿舍的李二、比格昌就早早起床洗漱，嘻嘻哈哈地穿戴準備出門。吳語當時正在做著一個稀里糊涂的夢，好像是在跟一個女孩聊天，女孩的聲音很熟悉，面目一直看不清楚，只記得白白的臉蛋和手腕。在夢里吳語和女孩緊緊地挨坐著，好像很要好。女孩嫵媚動人，自己完全痴迷地跟女孩黏在一起，還濕濕地吻了女孩。地點像是在翠綠的草地上，又像是在寬廣的沒有人跡的操場上，反正沒人，世界上只剩他們兩個是的，可以放心親密而沒有任何被破壞打擾的擔憂。吳語試圖盡力地想起女孩到底是哪個，應該是跟自己曾經很要好過的，那種溫柔的感覺很熟悉，似曾相識……但是他越是努力，女孩的面目越是模糊，越來越不可及，而自己也越害怕她消失，害怕那即將發生的美事擦肩而過。于是他開始用力地抱住女孩，但是女孩卻不知道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大背包。他急得站起來四處張望，女孩無影無蹤，他大喊女孩的名字……
「嗨！嗨！吳語，你做春夢哪？稀里糊涂喊的什麼啊？」比格昌扒在上鋪床沿上拍打他。
吳語蘇醒過來。
「恩？哦？我喊什麼了？」他思維還在餛飩中。
「好像是一個人名，兩個字的，听不清。嗨，像是女人名啊，哈哈！」比格昌壞笑起來。
「哦，是嗎！你再想想，是什麼名字，快想。」吳語焦慮萬分，拉著比格昌的手腕子。
「像是什麼‘鯨’吧？听發音像。是你舊情人吧？嘿嘿。」比格昌說著，背起書包要走。
「哦，嘿！我也不知道什麼了，你們個該死的，壞了我的好夢！」吳語側身看著屋內兩個人忙忙活活。「你們這是干嘛呀？上課也沒見你這麼積極的，再說今天上午只有後兩節課啊？」他很大的疑心。
「不上課，我跟李二進城，昨天看到個廣告，說招臨時工，我倆不回家就去試試，一天有四十塊錢賺呢，中午還有盒飯。你去不？人多熱鬧點。」比格昌邀請他。
「怪不得呢，我呀，渾身沒勁，你們去吧！要是挺好玩，明天我跟你們去玩兩天。」吳語重又躺好，準備再來個回籠覺。
比格昌李二兩人興奮地出了門，屋內還有胖子在下鋪打著呼嚕，胖子是典型的吃得多，睡得飽，萬事無憂天地寬。劉冬這陣子都是叫太陽上班的，為了他的戀愛事業只爭朝夕，這會早就沒了人影。紅桃六想念老家的未婚妻，提前兩天就請了假回家了，據他描述，這幾天他見到那個村姑肯定是一番禽獸般的蹂躪，大家都等著他歸來後詳細交代兩個人在床上的所有細節。
吳語眯上眼，想重新回到那個只有他一個人的操場亦或是綠草地的夢里邊。鯨？到底是誰呢？應該是‘青’，對，應該是小青，白皙的皮膚，豐滿的胸部，溫柔的女孩，還有那曾經一起翻滾的綠麥地……但是中學時好像沒那麼大的操場呢，如此大的操場應該是高中後邊的足球場才對。那不是錯亂了，再想想，再想想……是了，就是她了，羅靜，‘鯨’就是‘靜’了，羅靜跟自己好了有一年多。那是一個皮膚女乃白，體態豐韻的女生，一雙具有勾魂攝魄的眼楮含珠戴玉，女人特有的母性般的溫柔讓人難忘。有一個夏天自己的確和她在操場上擁抱親吻來的，自己把她放倒在操場的綠草坪上，結果她掙扎著說什麼也不肯……。吳語確定是羅靜無疑，他開始狂想起那個女人來，嘴里默念著「羅靜，我好想你……
無論他怎麼努力，睡意故意躲他是的一點點消失了。比格昌走後不久，他醒著兩只眼在床上想著幾年前的高中，想羅靜，又進一步想到了小青，小青的印象更為熟悉些。相比之下，他和小青的那些肌膚之親遠比羅靜要多，要具體，更耐人尋味。不過他確確實實再也睡不著了，並且肚子咕嚕嚕地叫起來，饑餓襲來。他記得昨晚只吃了泡面，剛吃完就又覺得餓了。媽的！這泡面只能騙人的肚皮，而且只騙一會。他看了下表，八點多一點，食堂應該還有油條，小米粥，榨菜蘿卜絲……想到此，吳語的饑餓感頓時成百上萬倍地加劇起來。他決定起床，沖向食堂大吃一頓早餐。
「胖子，我去食堂吃早飯，你去就趕緊起來。」吳語刷著牙招呼胖子。
胖子迷迷糊糊地撩開眼皮，瞅了下吳語，「吃個屁早飯啊，我一會起來就直接回家了，上午的課，要是點名，你把我喊下到啊！回來賜你土特產！」
「靠！服了你，你是老大，那我走啦！」吳語裝了書，還有本厚厚的《基督山伯爵》。「你這本新書我拿去看啦！種馬的。」
「拿！都拿走！你當早餐一片片吃掉我都沒意見。」胖子又重重地倒在床上，呼嚕聲很快又響了起來。
生活區清靜了許多，已經能听到麻雀的嘰嘰喳喳聲，太陽也高高地掛在了東南邊，這個學校棄城的征兆明顯起來。一樓的食堂里幾乎沒什麼人吃飯，吳語一緊張，怕自己又要撲空，他可不想這半年一遇的早餐又要成為泡影。萬幸，吃的東西都還有。櫥窗前油條整齊地碼在大盤里，小米粥也冒著騰騰的熱氣，只是不見肥肥胖胖的廚房師傅。「油條！油條！小米粥！人那？」吳語喊了幾下。里面依舊沒有動靜。他干脆自己動起手來，五六根將近一尺的油條，相當于平時三倍左右的一大份榨菜絲和蘿卜絲，然後又跑回來盛粥，心想這早餐不吃是不吃，一吃起來就賺大發了。他頓時對食堂早餐有了相當的好感。吳語的吃相確實成問題，不管是饑餓與否，都是大嚼大咬，各種吞咽的聲音一起出來，仿佛就在吃什麼天地間已經絕跡的美食。粥足飯飽後，他瞅了幾次食堂窗口，準備刷卡付錢。不過看樣子食堂的工作人員們像被突然召集去開什麼緊急會議了，一時半會也沒有人會來收拾這攤子的跡象。吳語好不愜意地離開了食堂，在十點多要上課的教室旁找了間小教室坐下來。他最喜歡靠窗的座位，或者靠牆壁的角落，這源于他個人對安全感的堅持。他最不喜歡有陌生的人在他背後，走在大街上如此，在教室如此，在睡覺的時候更不能容忍。他認為一個國家、社會好不好的起碼標準就是︰生活在這里面的人有沒有隨時隨地的安全感。不過看來，他對這個社會確實不太滿意。他一直以來就認為他生活的這個環境就是一團污濁不堪的混水池，而他就是游在里面的一條小魚，這池太污濁不堪以至于看不到聞不到周圍都是些什麼東西，是友好還是敵對一點都不知道，因而對他和他這樣的弱小者來說，這里危機四伏，毫無安全感可言。
或許是大部分人都受了放假綜合癥的影響，相當比例的學生已經請假離校或者不辭而別了。那天的教室倒是空落落的安靜，三十多人的小教室里只有幾個女生在靜靜地看書寫東西，這讓吳語略感到輕松。他盡數掏出了書包里的書本，大大小小有四五本。他準備先看看一會要上課的內容，但只翻了幾分鐘便索然無味的丟到了一邊。不是他對知識有什麼成見，確實是那些教材編的拖沓無聊，說那些東西是知識不但勉強的要命，而且的的確確是對知識的一種玷污。
吳語靠在椅背上，轉向窗外，教室在三樓，一棵法國梧桐就在眼前，樹頂女敕綠的樹葉剛剛抽出幾片，新鮮的仿佛可口的肉餡餅，直接拿過來吃下都無妨。樹里有麻雀在躍動，聲音清脆入耳。四、五月的陽光溫和地照在他身上，他感到一陣快意，原來早上是如此的美好。他想起一句話‘少年就像**點的太陽’，真的像大家說的那樣，那麼這上午**點鐘的風光就像無憂無慮的十幾歲少年了。總之，眼前的這些都只能讓人想到感到兩個字美好。
《基督山伯爵》這本書前幾天吳語無意中翻看了幾頁，便馬上被那離奇的情節和主人公被人無辜陷害的遭遇所牽掛。今天他很快進入了情節，正說到，愛德蒙-湯棣斯在新婚之時被官兵帶走，那些陰暗的小人正得意那一節。他以從未有過的興味抱著書仔細看起來，不敢落下哪怕任何一個標點符號。
課間鈴聲響起的時候，法國那些遺老遺少和復闢的馬賽世勛貴族們正在慶賀世道的恢復。吳語明顯能看出來，寫小說的人對這類人打心眼里的蔑視，雖然那場合里滿是精致的別墅，美酒佳肴，風情的貴婦人，但是小說里的字里行間都流露著對這些腐朽和骯髒的鞭笞。這讓看書的吳語也恨得牙癢癢。
吳語站在兩百人的小階梯教室里掃視全場，離上課還有七八分鐘，諾大的課堂里分崩離析地坐著、聚著二十來人。他的直覺告訴他放假綜合癥的頑劣讓這堂課注定冷冷清清，其結局也只能是可以預見的草草收場。他慢慢地躲到教室最左邊靠窗的角落，同樣有暖暖地金黃色的陽光照在桌子上，讓椅子和桌子都有了些溫度。他坐在陽光里，想著剛才的情節，光線溫和的讓他有點犯困，拿出來的小說沒翻上一頁，上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