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語重新閉目回味著自己的高中,那六年前的日子鮮活的就像窗外新發的梧桐葉子,同時又夢幻的像這醉人的陽光叫人痴醉,令人不敢相信這些都確確實實的在曾經在自己身上發生過。吳語似乎對回憶很在行,他的腦細胞也深知主人這個愛好,于是每次當他回味往昔時便自覺地高效率地把最符合主人意願的信息一條條準備好。首先準備的信息是印象比較深刻,場面也壯觀,參與人或者見證人多,證據確鑿的,當然也是自己耿耿于懷多少年的往事。然後才是一些這位主人印象最深刻,事情比較私密,僅限于主人和一兩位當事人的不太張揚的事情,而這些也更是主人曾經一度發誓徹底忘卻的事情,有的的確忘卻了,比如那些人的名字和相貌,不過更多的是無法忘卻。那些始終沒法忘卻的就儲存在那,隨時準備被主人想起。
「咱學校這食堂呀,喂豬豬都不吃。」吳語想起這句話來就笑不可支。的確,吳語清晰地記得食堂里那沒滋沒味的大鍋菜,事過多年想一想,心里倒是有點懷念,不知道如今的食堂飯菜是不是還是那麼粗制濫造。白花花的大白菜,煮的灰白的茄子,炖的嚴重過火的將要變成泥的土豆,就連女敕綠的黃瓜和鮮紅的西紅柿也炖的沒了顏色,所有飯菜都好像涼了幾天又回鍋的剩菜絲毫沒有什麼生氣。應付幾百口學生的伙食,確實是一項非常繁重的體力活兒。食堂十幾個大師傅每天叮叮當當的切菜,拿鐵鍬在鍋里來回鏟來鏟去,確實沒什麼心思煎炒烹炸炖。那五毛錢一飯盆的菜確實是沒什麼油水的,連地溝油都舍不得放。當時很多人都堅定地認為,飯盆里僅有的一點油花是從大白菜或者茄子里面熬出來的。吳語仔細想象當時什麼菜給自己留下的印象最深,遺憾的是他幾乎想不出曾經吃了幾千飯盆的菜是什麼味道了。他只記得一大排比洗臉盆要大幾倍的鋁盆擺在那,一片白花花,灰蒙蒙。白花花外圍就是一簇簇黑黑的腦袋瓜,像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動物。
每次吃飯,班里男生都組織起來,輪流值班,執勤的人提前十分鐘跑出教室,拎著兩個大編織籃子奔向食堂。把一堆飯票塞給食堂伙夫,然後在堆成小山一樣的饅頭堆里盡量挑賣相好點的,一大把一大把地塞進籃子,然後滿載而歸。估計班里的女生也是如此做法。下課鈴響後的數分鐘內,食堂門口堆滿了數百吵吵嚷嚷打菜的學生,饑腸轆轆地舉著飯盆,一個勁地要求掌勺的人多給點,哪怕是多加點菜湯。即便粗制濫造,每次也是被搶購一空,盆干碗淨。那場面比影視劇里兵荒馬亂年代的難民場面要壯觀數倍。吳語記得自己每次由于擔心被人撒上菜湯弄髒衣服而一直不敢搶進人群,結果每每都是人流奚落,場面嘈雜冷卻下來的時候,他才端著兩個滿的幾乎溢出菜湯的飯盆返回宿舍,口袋里有時還揣著兩個白面饅頭。宿舍里,人們早就開始了狼吞虎咽,吸嚦禿嚕一片脆響。關系好的幾個人蹲在地上圍成一圈,把菜盆堆在中央,圍而食之,邊吃邊開玩笑。人緣差的都是自己一個人蹲在角落里或快或慢地咀嚼。吳語每次基本都是自己獨自吃,倒不是他不合群或者那些圍成圈子的人不接納他,只是他覺得吃飯這事還是低調點好。幾個人的筷子勺子在那幾個盆里交叉一番,少不了吃進別人的口水,如果中間哪個人患了感冒或者本身就是乙肝等傳染病的病源,那麼後果不用想都足夠恐怖。
剛進高中的吳語,興奮于熱鬧非凡的集體組織生活,就連慘淡無味的飯菜也吃得格外有滋有味。雖然離家只有四華里,無語還是義無反顧地住進了宿舍,除了要躲避嘮嘮叨叨的老媽,更吸引他的就是那群青春正盛的年輕人身上永遠有講不完的笑話,開不完的玩笑,不知疲倦的打鬧,無窮無盡的八卦緋聞和各類新奇的故事。吳語當時熟交了一大堆哥們同學,不過一畢業就各奔東西了,幾年間信息杳然,吳語明白當年那些純真的友情和感情已經不可抗拒的漸行漸遠了。
大鍋菜,怎麼吃都不長肉。十七八歲的年紀正是青春發育的巔峰,身體組織每天都日新月異,這個過程對各種養分的需要是巨大的,持續不斷的。就像著了大火,救火的人一桶桶的潑水一樣是毫無意義的。食堂的飯菜不管吃多少盆都支撐不了三節課。吳語記得自己早上剛剛喝過兩大飯盆的小米粥或者紅薯玉米粥,還一並吃下了不少咸菜絲,可是兩三個小時的功夫,肚子里就仿佛幾天水米未進般饑腸轆轆。上午的第三節課一開課,他就餓的昏昏欲睡,堅持掙扎了沒多大會,就倒在了課桌上,悍然睡去。每每如此,其他人想必也無出其二。他記得自己有陣子飯量猛增,一頓飯要吃四五個大饅頭,兩大盆菜,有時候不夠了,再泡一袋方便面,連湯帶水的喝個干淨。吳語不是飯桶,吃了那麼多,肚皮居然沒什麼起伏,這真是世間一大怪事。那些東西都到哪里去了,吳語至今都想不明白。
高二結束的時候,吳語已經至少吃掉了食堂一千盆大鍋菜。食堂的伙食依然沒有任何改觀,據有的同學的父親說,他當年在這里上學的時候,飯菜就是這樣。真是幾十年如一日啊,吳語甚至有些佩服起那些在食堂腦滿腸肥的廚子們來。一千盆都吃了,再吃一千盆也不會死人,吳語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