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蘊先是愣了一會兒,又或者說她現在除了發怔也轉不過彎來。誰都知道皇上子嗣單薄,除了已故的太子跟一個未滿周歲的小皇子之外,宮里只有一個十幾歲了還不會說話的痴兒。早上皇帝病重的時候,就已經有很多官家夫人借著各式各樣的名義送禮,青蘊瞧著外頭黑漆漆的天空,突然又一種莫名的恍惚感。
宮門已經下鑰,青蘊閉著眼楮卻不成眠,好容易等到破曉,才穿著一身素衣進了宮。謝妃幾次哭倒在靈前,太後亦是哀戚。
「見過太後,見過謝妃娘娘。」
青蘊依次給他們兩人行了禮。
皇帝去世,她們這些人都是要在靈前哭的。青蘊從前哭過靈,那還是她年紀小小的時候,雖然親人去世,卻尚不懂什麼是悲傷,不過是心中彷徨孤寂,但那時候,尚有母親抱著小小的她,陪她一起哭泣。
而這一次,即使是在先帝靈前,她亦能感受到許多人的敵意。不用想都知道,在往後的日子里,她會是這個國家尊貴第一人。也許這都是命數。想到命數這兩個字,她便又磕了個頭。
喪失過後,謝妃未滿周歲的小皇子做了皇帝,定康王輔政,封護國公。明降實升的封賞,從那天起,定康王府改為國公府,門庭若市。
然而那也是青蘊第一次感覺疲憊。近幾日她總是倦倦的,又嗜睡。幾次想叫大夫過來,卻又因為應酬太多而忘記這事。好容易熬到一個清閑日子,正準備著人去請太醫呢,就有宮人前來說太皇太後召見。
青蘊給了封賞,又請那宮人喝完茶,換了身衣服便進宮去了。丈夫重權在握,她卻依舊算得上是衣著素簡,她素來不愛奢華裝點,即使偶然穿艷色,也顯不出張揚來。本以為這樣是最合長輩心意的打扮了,卻偏偏太皇太後是個喜歡看人嬌妍麗色的人。所以每次青蘊過去的時候,都對青蘊橫挑鼻子豎挑眼的。
「母後。」
為了緩和關系,她現在管太皇太後叫母後。因為平日里為人和氣,又舍得給賞錢,所以壽康宮的奴婢對青蘊印象並不差。
太皇太後端起茶,吹了吹茶杯上的茶沫子。憑良心說,她並不是特別討厭這個兒媳婦,有時候也覺得她性子靜默頗時大體,不過……她瞧了瞧青蘊的臉,又看了看她的肚子,
「坐吧。」
待青蘊坐定,太皇太後才又說︰「讓你見個人。」
青蘊也不曉得太皇太後說的是誰,只是應了,又等了一會兒,才見一個妙齡少女款款走來。那女子,姿容勝雪,唇紅齒白。最重要的是一顰一笑間便能透出大家閨秀的氣韻。
「見過太皇太後,見過王妃。」
她行禮行的規矩,聲音也溫柔。青蘊心里莫名的便生出一絲嫉妒來。
「你瞧瞧,這是黃家最小的閨女。」
太皇太後口中的黃家,是指先帝臨終前的顧命大臣黃正谷家。
「年紀小小,就可以瞧出是個美人了。」
「再過半個月就滿十五了,哀家記得,你嫁越軒的時候也才將將十五歲。」
太皇太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青蘊臉色未變,卻不曉得這件事陶越軒知道不知道。
青蘊笑而不語。畢竟是她的婆婆,面上工作還是要做足。
「民女與王妃一見如故,若是王妃不嫌棄,民女想認王妃做姐姐。」
「那王爺便是你的姐夫了。」
青蘊很自然的借口。卻見那黃姑娘的臉色變得有些許不自然。
「什麼時候也開始學著欺負小輩了起來。」
太皇太後語氣平和,甚至還有些打趣的成分。太皇太後怕是有求于她,不然輕易不會對她這麼和善。太後求她什麼呢?一想到此,青蘊便自顧自的低頭喝了口茶。
「哪里會欺負她,喜歡她還來不及。」
太皇太後意味深長的看了青蘊一眼。青蘊倒是不怵,亦是很自然的對上太皇太後的目光。
「瀾兒你先回避一下,我有事與她商量。」
太皇太後說完抬手指了指青蘊。
那姑娘臉一紅,怯怯地道了句是便離開了。
對別人比對自己兒媳婦還好。見自己婆婆對自己這個態度,青蘊也頗是懊喪,不過也只能怪自己不高的出身。
「她的父親本就是為江山社稷的肱骨之臣,現在又是除了越軒之外唯一的顧命大臣。黃家現在在朝中赤手可熱,青蘊,你我都是女人,自然都希望丈夫一心一意,但哀家還是勸你一句,有時候成全別人,也是成全自己。」
青蘊瞧著太後,四目相對間,她頭一次沒有退縮或是覺得恐懼。她沒有太皇太後那麼大的野心,甚至她現在最大的理想不過是替陶越軒生個孩子。
「母後的苦心青蘊明白。」
她回答的模稜兩可。是因為她實在沒勇氣答應太皇太後的要求,同時也無法正面去違拗她。
「竟然明白,有些事情我也就不必多說了,哀家今天就賜婚。」
今天?
「王爺知道了嗎?」
「他自然知道。」
太皇太後不耐煩的說。
青蘊見太皇太後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有些閃躲,語氣也顯出微微的不耐煩來。
「今天賜婚未免莽撞,不如明日。」
太後笑了。
那笑容帶著一絲勘破,勘破中卻也是數不盡的嘲諷。
「哀家曉得你心里不樂意。只是越軒現在需要黃家的勢力。實話不妨告訴你,若是不看出身,你確實是個好兒媳婦。」
青蘊頜首,聲音也溫柔到了骨子里。
「現在賜婚多少顯得太過倉促,我瞧著那黃家小姐雖不至于心高氣傲,但好歹嬌生慣養。」
她不想讓這個女子進門。電光火石之間,仿佛想到了些什麼。她記得自己已經有足足兩個月沒有來月事了!
「何況,黃家小姐這時候進門,恐怕有些不妥。」
太皇太後並未問她有什麼不妥,而是冷著臉等她的下文。
「母後,青蘊月復中怕是已經有了母後的孫子。」
花瓶倒了。青蘊回過頭去看外頭,外頭空空蕩蕩的,什麼人也看不見。不過誰知道屏風後頭又隔了誰呢?她突然笑了。
太皇太後笑了。平心而論,太皇太後從未給予過青蘊這般真實的笑容。她平常的笑容就像是一層面皮一般,怎麼瞧怎麼讓人覺得虛假。
其實不但是太後,連宮中的其他人也對青蘊顯出肅然起敬的神色來。
「母後,黃家小姐進門這件事,咱們還是再商量吧。母後也曉得,畢竟府里人事復雜。」
太後本來還想勸什麼,又覺得孫子要緊,也就改口道︰「現在自然是以你的肚子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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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晚上,等那黃家的小姐回了家,黃夫人湊上來還沒開口呢,黃舒瀾的眼楮就先紅了。黃家太太老來得女,自然是疼的要比心尖上的肉還貴重幾番。
「哎呦乖乖,可是宮里人欺負你了?若是這樣,你怎麼不跟太皇太後說呢?」
在黃太太眼中,太皇太後對自己閨女好著呢,所以當自己閨女提出想嫁給護國公為側室的時候,自己雖然也覺得不是正室听著終歸不好听,但是女兒說太皇太後對她好,嫁過去的必定不會讓護國公虧了她,老爺也說這親事做得,她的心自然也就松動了。
現在她黃家現在可是赤手可熱,護國公一表人才,正妻家世平庸,必然比不上自己女兒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