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從來就不是公平的,否則怎麼會有人富貴有人貧窮,有人聰明有人愚笨。哪怕世界重新洗牌,這種不公平依然存在。
這時是末世暴發後半年,自五個月前,第一例速度變異者出現,人類再次被劃分成了三個等級。最高等級是擁有異能的權力掌控者,人數雖少,卻佔據了最多的生存資源;其次是異能者和變異者,產生于普通人,卻擁有著普通人沒有的超能力;最下層才是沒有變異的普通人,哪怕你曾經能夠呼風喚雨,到了這個時候也得遵循這套規則。而每個階層又有各自的高低貴賤,不可細說,但是毋庸置疑的是,位于最低層的人無論在什麼時候都是活得最艱難的。
張睿陽坐在由編織袋,塑料膜和木棍支撐起的窩棚里,悶頭玩著一個髒兮兮的奧特曼,雖然窩棚里又悶又熱,他也沒跑出去玩。沒有爸爸陪著,是不能去外面的,反正以前跟著女乃女乃的時候也是這樣,其他小朋友都不願意跟他玩,他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呆著。
營養不良的枯黃頭發濕漉漉地貼在小腦袋上,微張的嘴唇已經干裂,張睿陽小心翼翼地捧起旁邊的小碗,抿了抿里面有些渾濁的水,舍不得喝得多點,爸爸還沒喝呢。外面河里的水不能喝,他就看見過一個老爺爺受不了口渴,捧著河里的水喝了幾口,然後很快就變成到處都是的那種吃人怪物了。他想如果自己變成那個樣子,爸爸一定會非常傷心,就像那天爸爸跪在女乃女乃面前那樣,哭得他也忍不住跟著哭了。可惜女乃女乃病了,連他跟她說話都不理,喂餅干也不吃,臉好胖好胖,身上還長了很多白色的肉蟲子,他捉都捉不完,不然女乃女乃肯定會像哄他一樣哄爸爸,因為女乃女乃很想爸爸啊,沒生病前每天都跟他說爸爸還有幾天幾天就要回來了,到時候他們要去接爸爸。可是女乃女乃病了,他們就沒能接成爸爸,幸好爸爸找得到家。
輕輕地將碗又放回原處,張睿陽拿起奧特曼,扭了扭那上舉的手臂,把它轉到了下面。爸爸每天都要出去打怪獸,然後拿回亮晶晶的石頭換好多好多的水和餅子,他覺得爸爸比奧特曼厲害多了。如果爸爸早點回來,也許女乃女乃就不會生病,然後被那個大盒子送去天上治病了。
他想女乃女乃。小手撐住下巴,張睿陽拎著奧特曼的一只手搖晃著,開始發起呆來。
外面響起腳步聲,由遠而近,顯然是向窩棚走來的。張睿陽回過神,卻沒沖出去迎接來人,而是將奧特曼塞到地上睡覺的紙殼下面,然後掀起窩棚角落里的編織袋,捧起裝水的碗跟只小耗子似的哧溜下鑽了進去,然後又把碗放到地上,將編織袋恢復了原狀。
窩棚後是一道五米厚的土牆,靠近根部的地方被挖了一個只有成人膝蓋左右高的小洞,被窩棚一擋,外面根本看不出來,但是卻足夠容下還沒滿五歲且發育不良的張睿陽。
張睿陽縮在土洞的深處,髒髒的小手按在鼻子和嘴巴上,豎起耳朵听著外面的聲響。腳步聲停在窩棚外面,然後是掀起門口麻布袋的聲音,來人走了進來,一陣翻箱倒櫃地折騰,接著發出一聲粗魯的咒罵,有什麼東西被踢了出去, 當一下撞在旁邊的土牆上。張睿陽越發屏住了呼吸,黑黝黝的大眼楮在陰影中晶亮晶亮的,像兩粒閃閃生輝的黑寶石。
他有些害怕,但又不是特別害怕。以前爸爸走了後,也有人像這樣來他們家翻翻找找,把家里能用的東西都找走了,爸爸說沒關系,只讓他藏好,不要被人發現。爸爸說東西沒了可以再找,但是如果陽陽被偷走,就找不回來了。他知道那些人要小孩做什麼,他就看到過一個大人捧著只小孩的腿在啃,他們太餓了,會吃小孩。所以,每次听到有人來,只要爸爸不喊,他都會藏得好好的,爸爸知道他在這里。
外面安靜下來,張睿陽卻沒有動,他耳朵很好,還能听到人的呼吸聲,他知道那個人並沒走。過了好一會兒,才再次傳來響動,然後是腳步聲,漸漸遠去。
張睿陽放下小手,小小地松了口氣,但仍蜷在洞里。其實一天他大半的時間都是呆在這里,只有悶得受不了才會鑽回窩棚里坐一會兒,就是害怕有人來躲藏不及。
晚上張易回來的時候,發現張睿陽不在,窩棚里僅有的幾件東西被胡亂地扔在地上,便知道又有人來了。雖然早跟張睿陽說過要藏好,但他仍有些擔心,直到掀開後面的編織袋,听到里面細細的呼吸之後,才放下心來。
「爸爸。」听到熟悉的喊聲,張睿陽迷迷糊糊地從洞里爬出來。
張易身上沾滿了暗黑色的腐臭血跡,他從地上撿起一件稍為干淨的t恤換下又髒又破的襯衫,這才從褲兜里掏出半包餅干和兩個巴掌大用白色塑料袋裹著的雜面糠餅。餅干遞給張睿陽,又隔著塑料袋掰了小半塊糠餅給他。糠餅割喉,但是早晚都要適應,也許以後連糠餅都沒得吃。
「爸爸,不要先吃。」拿到食物,張睿陽終于清醒過來,突然想起什麼,忙將手里的餅干和糠餅又塞回張易的手中,自己則爬回後面的小洞里,小心地端出還剩下大半碗的水。「爸爸,喝水。」
看到那碗幾乎沒怎麼動過的水,張易眼楮不由有些發澀。還沒說什麼,張睿陽已經跑過去撿那四仰八叉摔在窩棚角落的奧特曼,讓他將所有想說的話都咽在了喉嚨里。
要兩塊尸晶才能換到一瓶由二百五十毫升的礦泉水瓶子裝的水,相較于水,糠餅要便宜許多,一塊尸晶可以換兩個。對于一個普通人來說,每從喪尸群里獵取一個喪尸都要用命相搏,為此喪生的不在少數,而能夠掙夠一天的食物和水的更是少之又少。
這里是望陽鎮,一面臨水,兩面環山,只有一面有公路通往紫雲縣城,公路的兩旁是莊稼地。末世開始的時候,地里的洋芋花剛開,細小的白花撒在一片綠葉中,充滿了勃勃生機。因為這里特殊的地理環境,在末世暴發之後,十五個土系異能者聯手花了整整十天築起五米厚七米高的土牆封閉了通向縣城那面的豁口,再由異能者和變異者逐一清掃了鎮中的喪尸,建立起一個小型的幸存者營地。除了本地居民外,還收容了不少外來的逃生者。
張易是在末世爆發兩個月之後才帶著張睿陽來到這里。他是紫雲縣人,家住機械廠家屬宿舍,因為這些年廠瀕臨倒閉,人少,所以很清淨。災難發生的最開始一段時間,那里算不上太危險,他並沒想過離開,直到再也弄不到干淨的水,才不得不離開去別的地方尋找生機。只是這樣的世道,對于一個普通人太難了,尤其是一個瘸了條腿,還帶著個幼兒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