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晴坐下,方逸一臉戒備的看著她。
秦晴照例詢問。
但方逸壓根沒有配合她的打算,秦晴問了十句,方逸說了十句模稜兩可的答案。
而唐寧哲從秦晴坐下開始就就沒瞧她一眼。
酒杯中的酒水隨著唐寧哲手指的晃動,一圈圈地蕩漾出水花,酒汁打在杯壁上,然後略帶濃稠感地滑落,留下淺淺的痕跡。
秦晴目不斜視,繼續問道︰「那麼您認為張桂精神狀態如何,她是否曾有過過激的行為?」
秦晴話語中的那個「您」並不具有針對性,但這次回答問題的依舊是方逸,「她的精神狀態我們不清楚,她是否做過什麼過激的事,這我們也沒有親眼看見。」
「那麼在您看來宋蓓對張桂的態度如何?她們之間是否曾發生過摩擦?」
方逸眼楮朝右上方看了一眼,「我沒看見她們之間有過摩擦,宋蓓對張桂很照顧。」
秦晴看著方逸的眼楮,她忽然想起了駱譯文說過的話——眼楮向右上看並不能證明一個人在說謊,但大部分人在說謊時,眼楮都會往右上方瞧。
秦晴不動聲色地審視著方逸。
就在她注視著方逸的時候,方逸在有意朝唐寧哲暗示什麼。
接收到方逸暗示的唐寧哲只是旁若無人的垂眉閉目,仰首倚在了沙發上。
方逸眉宇間微微隆起的溝壑被秦晴納入眼簾。
轉首看向秦晴,方逸面色不善,「秦律師我們的時間寶貴,」他抬手看了一眼表,「可以結束了吧。」這是命令的口吻。
秦晴拿起背包起身,向坐著的人鞠躬道謝告辭,「感謝您的合作,打擾了。」
她剛邁開步子,一直保持沉默的唐寧哲卻在此時出聲︰「那麼現在該由我跟秦律師談談了。」
他瞥了一眼方逸,而後將視線幽幽落在秦晴臉上,「你應該不會拒絕的,秦律師。」
唐寧哲的聲音比方逸的清,表情比方逸的淡然,但依舊是不容拒絕的命令口吻。
唐寧哲的目光讓秦晴感到寒冷,他沒有看自己的經紀人,但方逸卻從剛剛唐寧哲從他臉上掠過的目光中知道了唐寧哲的意思。
方逸咬咬牙,兩撇眉毛像揚起的小刀,他忍下一肚子火,拉門走出了包間。
砰地一聲,大門再次關上,房間內陷入了沉寂。
「秦律師要站在跟我講話嗎?」唐寧哲笑了笑,是電視機廣告里的標準笑容,但秦晴卻從他眼中看到了嘲諷。
頓了頓,唐寧哲眉梢輕挑,睨視秦晴,「以這種居高臨下的姿勢?」
秦晴緩緩吐出一口氣,坐到了唐寧哲對面的沙發上。她身後是一塊直達屋頂的落地玻璃。
唐寧哲一搖手,奢華的水晶吊燈瞬間熄滅。
舞池晃動的燈光和瘋魔一般狂舞人群,瞬間從秦晴身後的落地玻璃里投射出來,以一種侵蝕的方式將從背後擁抱著她,將她包圍。
秦晴皺眉。
從唐寧哲的方向看,秦晴正是逆光,那層光暈模糊了秦晴的臉,這讓唐寧哲感到滿意,「不用看到你那張虛偽到令人厭惡的臉,真是感覺好多了。」
秦晴扶住包帶的手微微攥緊,面對唐寧哲的有意侮辱,她沒有反駁。
「當律師的感覺怎麼樣?」對面的身影突然湊近,輕飄飄不帶情感的聲音,傳入耳中。
酒杯被擱在桌面發出清脆的響聲,唐寧哲以一種真誠的口吻,嘲諷似的問著︰「玩這種正義游戲感覺好嗎?」
唐寧哲的語氣很輕很淡,卻猛力拽住了秦晴的心髒。
玻璃牆外打進的燈光在唐寧哲的眼楮上濾過,勾勒出一道陰冷的紅光,他眼楮里的溫度驟然降到最低。
秦晴垂下眼瞼,頭發搭在額前。
「不要想著一個人逃走,秦晴。」唐寧哲替秦晴撩起她垂落的頭發,「因為你不配那樣做。」
唐寧哲將最傷人的話化作利劍插在了秦晴心口上,仿佛這樣他心里的罪孽感才能稍稍減輕一些。
他收回手,坐回原位,冰冷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對面的人身上。
秦晴對上唐寧那雙好看的眼楮,躍入腦海中的卻是另一張臉,駱譯文微笑著的樣子突然浮現,秦晴想起了駱譯文將水晶發抓戴在她頭上,對她說「秦晴,我在追求你」時的笑容,那時他眼中的純粹與真情,是使秦晴第一次將其與記憶中那個人重合的契機,也是讓秦晴下定決心遠離他的重要原因之一。
現在,看著眼前與駱譯文一樣,有一雙漂亮的眼楮的男人,秦晴心髒陡然緊縮,男人目光里的鄙夷與憎恨,一點點地吞噬著秦晴築起的防護城牆。
唐寧哲冷哼一聲,這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終于,被壓抑十年的憤怒與委屈被面前的男人陡然引燃。
秦晴大吼︰「唐寧哲,我對不起的人不是你!」
男人眼神一暗,像被人戳到了痛處。
秦晴起身,腳步聲急促。
她拉開門,刺眼的光線涌入房間。
男聲從秦晴背後響起︰「馬上就是他的忌日了,你應該早就忘了吧」
直視前方,唐寧哲臉上露出勝利者的微笑。
秦晴停下了腳步,她頓足數秒,而後離開。
在光線再度被阻攔在門外時,唐寧哲揚起的唇角恢復成了原來的平直,他目光中有些復雜。
拉著別人下地獄的感覺似乎並沒有他想象中的那樣好。
大門再度拉開,照耀到男人身上的光線在他身後的地面上投射出一個被拉長的影子,影子打在牆上,涌出一種莫名的孤寂感。
大門閉合,終于,房間里恢復了寧靜。
——
陽光照進辦公間,黃一覺埋首資料之中。
秦晴敲門進來時,他恰恰又將資料看完一遍。
放了一杯加糖的咖啡到黃一覺的面前,看著他充血的雙眼秦晴就知道他又熬夜了。
黃一覺喝了一口黑咖啡,一邊笑著一邊皺眉︰「真甜,你加了多少糖呀?」
秦晴抿了一口自己手中的咖啡,面不改色的將黃一覺面前的資料拿過來翻閱,她目光停留在「付嬌儀」這個名字上,隨後抬首看向黃一覺,道︰「之前打電話時,付嬌儀曾用‘忘恩負義’這個詞來形容張桂」
這一點讓秦晴感到困擾,但根據她調查的資料顯示張桂才是提攜付嬌儀的恩人。
在張桂患病之前,她也是位電影美術指導。付嬌儀能有今天的地位全靠當初張桂的幫助。
在發表獲獎感言時,付嬌儀也曾提到過張桂這個名氣不大卻幫她不少的恩師,向她表示感激。
按理,付嬌儀應該是感激張桂的,但現在她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臉。
秦晴也曾懷疑過付嬌儀只是為了在媒體面前給自己塑造一個良好形象而發表虛假的獲獎感言,但由于秦晴始終對初見張桂時,她眼中流露出的那份平靜與釋然耿耿于懷,所以對于這件事秦晴也忍不住再多想些。
無法確定的虛無感在秦晴的心頭上涌動,她有一種感覺,她覺得自己所看到的並不是事實。
張桂患病以後就成了付嬌儀的助理,秦晴听說是付嬌儀主動提出讓張桂來幫助她的,但事實上張桂也有其他選擇的機會,她能夠獲得的遠不只是一個小助理的職位。
如果硬要說付嬌儀有恩于張桂的話,秦晴想可能就是付嬌儀在張桂患病後給了她一個工作吧。
「付嬌儀為什麼要邀請張桂當自己的助手,張桂又為什麼要答應?」秦晴問。
黃一覺一愣,想了會兒︰「付嬌儀看重了張桂的本領,張桂覺得熟人好辦事?」
「不會有種屈辱感嗎?」秦晴反問。
對于付嬌儀,如果是真心為張桂好,就不會不顧及她的自尊心為她介紹這份工作;對于張桂,面對曾經不如自己,受到自己幫助過的人,她又如何會輕易地低頭從小職位做起,尤其是在她留有其他選擇余地的時候。
看著獨自思考的秦晴,黃一覺把五個指頭伸到她面前,像驅魔的法師一樣,猛地一聲︰「收!」
看著因自己突然的動作而微微愣神的秦晴,黃一覺笑嘻嘻地問︰「回神了嗎?」他瞧著秦晴,緩緩,笑容變得有些無奈,「你又想多了」
秦晴沒有辯解,她收斂心思,將目光重新移到了資料上。
王沁進來,「張桂的司法精神病鑒定結果有消息了。」
看見秦晴手旁的咖啡,她自顧自地拿起來喝了一口,頓時苦得她臉都皺成了一團,「嗚哇,好苦!」
黃一覺把自己那杯遞給她︰「喝我這杯,超甜!」
王沁灌了一嘴,這下她表情更難看了,「秦晴你是把糖都加一個杯子里了吧!」
秦晴輕咳兩聲,「鑒定結果呢?」
王沁用紙巾插嘴,「張桂臨床診斷為偏執性精神障礙,作案時辨識能力存在,控制能力不完全,處于發病期,為限定刑事責任能力。」
黃一覺長舒一口氣,他伸了個懶腰臉上表情頓時變得輕松。
秦晴卻不由自主地擰緊了眉,支持罪輕辯護的證據越來越多,但她心底的不安卻在逐步擴大。
——
當門鈴響起,秦晴看見駱譯文拿著大包小包的東西站在自家門口時,她的第一反應並不是反感和討厭等情緒,只是單純驚訝︰他為什會在這里。
看著秦晴的表情,駱譯文笑得比陽光還要燦爛。
是什麼時候開始他也會露出這種笑容的?秦晴在心底疑惑,但她並不否認這樣的笑容更容易讓人放下戒備。
就比如眼下,秦晴分神之際,駱譯文已經繞開她走進了屋子里。
秦晴看著在一番目光搜尋後進到廚房里的駱譯文,再回首看了眼空蕩蕩的門口,她緩緩閉眼,砰的一下關上了大門。
秦晴臉色不大好,她直徑走去廚房。
「駱醫生不請自來,有事嗎?」
她語氣呈現出下降調,聲音愈來愈小,在看見駱譯文將女敕黃色的圍裙系在自己身上後,她徹底說不出話了。
駱譯文一邊從自己帶來的袋子里翻找自己想要的食材,一邊說道︰「‘想要抓住一個人的心,就先要抓住一個人的胃’,這句話不是你們女人發明的嗎?」
「駱醫生我和你的關系並沒有熟悉到可以讓你晚上八點來我家,在我的廚房里跟我討論這些!」
「但你讓我進來了,不是嗎?」
秦晴氣結。
駱譯文又笑了笑,「難道秦助理現在要趕我出去嗎?」
秦晴正想給他回答,駱譯文卻提前道歉,「我原本是想早一些來的,但工作太晚耽擱了。」
秦晴打量駱譯文,女敕黃色的圍裙下,他還是一身未來得及換下的正裝打扮。
略有些凌亂的頭發,顯示出這個男人的匆忙,而他眼底的青絲,則在告知秦晴他的疲憊。
秦晴又一次深刻體會到了,心理咨詢師這個身份給眼前這個男人帶來的便利。
「你是在得寸進尺嗎,駱譯文?」秦晴這話問得有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驚訝的無奈感。
駱譯文眸色璀璨,「駱譯文這個名字並不難听吧?」
秦晴有些莫名,駱譯文看著她,眼楮里都帶著笑,「所以以後多叫叫這個名字吧。」
看著轉過身,去拿調味料的修長身影,秦晴不覺失神。
她模了模自己的腦袋,然後倒了一杯熱水默默走出了廚房。
坐在桌邊,秦晴喝了一口熱水,溫熱感從喉嚨滑過進到胃里,她才感覺好些了。
駱譯文熟練迅速的刀工通過道具透過食材觸踫到案板的聲音,以有節奏的听覺信息傳遞給秦晴。
我是在干什麼?秦晴皺眉,她又喝了一口水。
秦晴之前以為是今天駱譯文的奇怪表現,讓自己一時放下了防備,但現在重新思考,她卻發現,在駱譯文發生改變的同時,自己原本堅定的意志也在不知不覺中被軟化。
秦晴捧著呈著熱水馬克杯,她的眼神卻在一分分的變得冰涼。
駱譯文從廚房出來後,秦晴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他們在沉默中吃完了這頓算得上美味的宵夜,但遺憾的事,他們的心情卻算不算美好。
晚上九點,駱譯文離開。
他走出單元樓道,昏黃的燈光讓他半邊臉隱匿在陰暗之中。
「真心?」駱譯文輕笑,他用手帕擦拭雙手,「那種東西毫無意義。」
純白色的手帕僅僅用過一次,就被扔進了路旁的垃圾桶里。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執麋和持詭的投雷~二胖我又回來啦~~~
二胖以後會努力不再請假滴~~~有急事是特例哈~
變態有時也會賣萌滴,二胖忽然好想寫甜文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