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先生。」葉秀端著碗,敲了敲石樓的門「睡下了嗎?今日是夏元節,我做了一些夏食,要不要嘗一嘗?」
「進來吧。」沙啞的聲音傳來,門嘎吱一聲打開了,門外的月色映入石樓內只照出三米的光亮,除此之外石樓內一片漆黑,葉秀微微的皺了皺眉,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石凌的性子是越發的陰沉了。邁過高高的門檻走了進去,葉秀站了站等眼楮適應了黑暗才憑著記憶向左看過去,卻正對上一張冰冷陰沉的被頭發遮了一半的臉,這張臉並不蒼老,但是臉上木然的神色卻和那些行將就木的老者一般沒有半分生機。一雙在黑暗里透著幽冷光芒的眼楮正直勾勾的盯著葉秀看。
「石先生。」葉秀卻好似半點沒有被這突然出現的面孔嚇到一般,不慌不忙的先後退了一步,退到一個她覺得說話比較舒服的距離才重新站住,手里的面連面湯都沒有灑出一滴,抬頭看著石凌竟是笑了笑,松了一口氣的模樣「你嚇到我了。」
……石凌沉默,怎麼都沒有從葉秀的臉上看出半點驚嚇的痕跡,她本意雖然有一點想要嚇一嚇這個總喜歡和她湊近乎的小丫頭,但是眼看著對方這麼淺笑著說被嚇到了,可是半點都沒有目的達成的滿意感。既然要做戲就要做得真實一點好嘛,這樣是在嘲諷她剛才的舉動幼稚嗎?石凌想著就又有些生氣,她從年輕的時候脾氣就不好,後來遭逢大變,性格更是陰郁怪異,脾氣來得十分迅速,擋都擋不住,臉色瞬間就冷了下來……好吧。雖然剛才就很冷,但是現在更冷了一些。
「嚇到你,總比被你毒死強。」石凌雖然身處石樓,但是消息卻並不閉塞,昨天事情她自然也是清楚的,便可以出言諷刺著,接也不接葉秀手里的面,冷冷的戳著她以為的葉秀的痛腳所在。
「所以,石先生不敢吃嘍?」葉秀卻瞧著石凌這小孩子脾氣好笑,這人當真是六月的天女圭女圭的臉。說變就變,笑了笑就將手里的碗往回收了收,一副你不想吃我就拿走的模樣。要是真的這麼大年紀的小丫頭受了她昨日受的冤屈可能會沮喪會難過。會被這麼說一句就哭出來,但是她兩百多年的生命里比這更痛苦的事情經歷的實在是太多了,這點小誤會若不是牽扯到有葉家弟子對同門下手卻沒被抓到到底是誰,她根本都不會放在心上的,更別提會被石凌諷刺到了。既然不是她做的,她為什麼要尷尬。
「諒你也不敢。」石凌倒是轉話轉得相當快,一點不好意思都沒有的就指了指一張桌子,小丫頭竟然敢反諷她?!她怎麼會上當?「放在那里吧。」
「好。」葉秀瞧瞧那張桌子點了點頭,卻在路過石凌的時候奇怪的拐了一個彎兒,余光掃到石凌瞬間尷尬起來的神色暗自好笑了一下。這麼大人了居然玩兒這種小孩子伎倆。將碗放在桌子上之後,葉秀就轉過身,帶著點期待的看著石凌「嘗嘗看。我做的好不好吃?」
「你先放著吧,我等會兒找只老鼠試試,看看到底是不是有毒再說。」石凌不知道葉秀到底是怎麼發現自己設下的陷阱的,被這樣避過去了自然臉上更加不好看了,也不想給葉秀面子里。直接擺擺手表示自己現在還不屑嘗,也不願嘗。
「那最好快點。涼了就不好吃了。」葉秀將扣在碗上的小竹蓋子掀了開來,一股清冽的香氣便飄散了開來。又將扣在竹蓋上的勺子放到了碗里,葉秀擦了擦手,就準備離開,卻突然被石凌叫住了。
「你等等。」石凌叫住了葉秀,嗅著那股和記憶中十分相似的卻依然多年聞到過的香味眼底劃過一絲疑惑,不由的就將心底的疑惑問了出來「怎麼和她做的那麼像……這東西是誰教你做的?」問到一半石凌才想起葉秀大概听不懂她問的這沒頭沒腦的問題,轉而問起了葉秀這手藝的來路。
「我師父教我的。」葉秀卻是很清楚石凌之前問的是什麼,石凌的胃和嘴巴其實和她的脾氣一樣有著種種怪癖,挑食挑的厲害,唯獨這夏食卻是她最喜歡吃的,之前每年做吃的最多的人都是她,所以這次葉秀這才會特地煮了這麼一碗給石凌吃。就是記著她喜歡,至于味道……總是有巧合,想來石凌也不至于從這麼一碗面就跳躍得能將她和之前的自己聯系在一起。
「你師父是?」石凌皺眉繼續追問,越聞這味道越想,顧不得和葉秀斗氣,坐在桌子面前就撈起一個面蓮花咬了一口,連吃起來的味道都那麼像,雖然的確是有些細微的差別,但是整體感覺卻是沒有什麼大的差別。這個葉秀的師父是從哪里來的這個配方,自從族長師叔去了之後葉家就沒有人再能做出這種味道的夏食了。
「我的師父已經仙逝,他的事情我不想多談。」葉秀很明確的拒絕了石凌的追根究底,以石凌的性格絕對不會在意什麼對其他人的師承要有分寸這種事,想要讓她不繼續追問下去只有這麼直接了當的拒絕才行。說著葉秀就對石凌點了點頭,準備往外走。
「你告訴我,我就幫你解決麻煩。」石凌實在是太想知道到底是誰將當年的這麼一份吃食給做得這麼想象了,連忙給也許拋出了條件「我沒猜錯的話,朱羽峰的人最近幾日會來找你麻煩,你若是告訴我你的師父是誰,我就幫你解決他們,你過來給我送吃的不就是為了這個嘛?不然你就自己面對吧。」
「我自己可以處理的。」葉秀笑笑搖搖頭,她並沒有石凌想的那種想法,說起來也許是她當了太多年的族長,身為葉家的支柱和所有人的依靠太久了,她已經忘記了依靠別人的滋味是什麼樣的了,凡事靠自己已經成了她的思維定式。這次的事情雖然麻煩一些,但是既然是在葉家總不會是什麼收不了場的局面,而且……葉秀想著澤潛對自己那種很奇怪的態度搖了搖頭。澤潛他也會拘束一下朱羽峰弟子最近的行為的吧。
「你……」石凌顯然沒有想到葉秀竟會一點都不猶豫的直接拒絕了自己,氣得又想掀桌子,但是卻舍不得碗里的面,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葉秀離開。氣鼓鼓的瞪了半天門才泄了氣,有些賭氣的恨恨的舀了一朵蓮花整個吞到嘴里,隨著嘴巴的咀嚼,臉上的頭發也往一邊劃過去,原本被遮住的那一半臉露了出來,竟是有一條猙獰的額傷疤縱貫在她的左臉上,讓她整個人都顯得猙獰惡劣起來。但是那未被傷到的眼角卻突兀的出現了一絲濕意。
師叔師叔你為什麼非要去渡劫呢,你看看現在一個小丫頭都能隨隨便便的就欺負我了呢,可是她卻和你同名。做的吃的又和你那麼像,我到底要不要幫她呢?……可是就我現在這個樣子,又能幫她什麼呢?
走出石樓的葉秀心中也微微有些感嘆,石凌年輕的時候天資卓然,出事之前都過著的是肆意張揚的生活。誰能惹她,又誰能惹得起她,而現在呢?卻連她這麼小丫頭都拌不倒。想起當年石凌一心求死的場景,葉秀搖了搖頭,不管怎麼樣還是活著好,就算是沒有了前途沒有了未來的希望不能再和過去一樣活得肆意。但是正因為她活著而自己也以這種方式活著,石凌她也才還能吃到一碗自己做的面。像師父和錦文他們……葉秀閉了閉眼楮深吸了一口氣,將心頭那股即便過了百年都沒能減輕的傷痛給按下去。他們只能活在自己的記憶中了呢。
「葉秀。」在石樓的拐角處靜安的聲音傳來,少年一步一步踏出陰影站在月光下看著她,露著雪白的牙齒笑著「嘿,你進去這麼久,我以為你讓那老太婆吃掉了呢。走呀。站在那里做什麼?」
「我又不好吃,怎麼會被吃掉。叫什麼老太婆,小心又被打。」葉秀看著靜安也笑了起來,偏偏頭聳聳肩膀,三步兩步走到了靜安身邊「你過來干什麼,院子收拾干淨了?」
「二妮兒哦不,陳念還有喬木收拾呢。我這不是怕你被吃掉趕過來看看能不能撿點骨頭回去埋嘛。」靜安笑了笑,眼楮里滿是狡黠的神色,看起來非常滿意自己這麼聰明伶俐的找到這麼一個借口,成功避開了收拾碗筷那麼一個做得膩了的活計,末了還有點不解的撓了撓頭「你說二妮兒名字多喜慶好記,非要起陳念這個名字呢?哦,對了我忘記和你說了,前兩天二妮兒就和我提這事兒了,說讓咱們以後叫她陳念,別再提二妮兒那個名字了。是不是嫌原來那個名字俗啊?還好你今天反應快,不然在喬木面前漏了底,也不知道二妮……嗯,陳念會不會生氣。」
「誰知道呢。」葉秀聳聳肩膀,任由著靜安在自己耳邊嘮叨著,抬頭頭看著天上的月亮慢慢的往小院走。
「哎,剛才說到一半也沒說清楚,葉秀你說我是不是真的是面點師傅啊以前,要不然你說這夏食我怎麼做的那麼好呢?」靜安繼續追問著,剛才問葉秀不理他,但是他是第一次對遇到葉秀之前的事情有那麼一點記憶……雖然只是手感上的記憶,但是這也算是進步不是嗎?要是找到訣竅也許很快他就能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呢。沒誰喜歡帶著空白的記憶生活的嘛。
「以後咱們的面食就都歸你做了。」
「哎?為什麼?」
「幫助你恢復記憶,我想想也許你再多干點活更能方便你尋找你以前就會的東西,這樣吧,以後小院里的所有的事情都歸你了,陳念她本來看書就很忙,正好成全你了!」
「不要啊!我會累死的!」
「我還沒見過累死的人,你正好讓我見識見識啊。」
「葉秀你好狠的心啊!!!!!!」
讓你提面點師!葉秀不理會靜安的慘叫,心情愉悅的看著月亮,輕哼著歌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