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交替閃爍的聚光燈層層疊加,以至于讓整個賽場都恍如白晝的時候,龍燁忽然感覺到時間變慢了。
凜然站立在武林的最高點,這種君臨天下的感覺本該令人無比興奮,然而莫名地,龍燁卻感受到了一絲恐懼,他才十九歲,卻已經第二次登上世界武術錦標賽全能冠軍的領獎台……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是不是又要重新開始,繼續再戰?
沸騰的,只有掌聲。歡呼過後,剩下的,是無比的落寞。
為了讓失去資助的孤兒院里的兄弟姐妹們維持生活,他必須不斷地參加大大小小的比賽,為了奪得冠軍,他必須沒日沒夜地訓練……沒有父母的疼愛,沒有要好的朋友,沒有青澀的初戀,有的,只是成熟、隱忍和堅持,他在金色的年華里失去了太多太多……
一陣清晰的感傷悄然涌上心頭,那從耀眼光輝中產生的短暫眩暈感便在瞬間被無限放大,淚水模糊了雙眼,整個世界開始變成璀璨的瑩白,迷離的光暈中,一雙澄澈得仿佛能穿透整個世界的眼眸開始緩緩映入龍燁的腦海,恍惚間,竟產生了一種奇妙的錯覺,讓他一度以為這雙眼楮就是自己的。
一陣惶恐的驚愕襲來,不由得讓龍燁趕緊定了定神,然而迎來的,卻是更加耀眼的白光,那聖潔的白色是如此令人迷醉,以至于讓他忘卻了自己的意念,自己的身形……
耳邊傳來的,不再是觀眾那此起彼伏的歡呼聲,而是一陣陣良久的嘆息,以及短暫沉默過後的沙啞嗓音︰「良辰將過,神諭即將被褻瀆,雖然這個孩子並沒有做錯什麼,但是龍族需要他的犧牲!」
龍燁忽然意識到自己正安安穩穩地躺在一個鋪滿白色花瓣的唯美祭壇上,但這份唯美並不是重點,重點是祭壇邊上的一個灰袍老頭正將一把散發著淡藍色幽光的利刃高高舉過頭頂,然後鄭重其事地對準他的胸口猛然刺了下來!
有沒有搞錯?龍燁向來敏銳的神經立刻條件反射,準備側滾閃避開來,然而結果卻令人大跌眼鏡︰他並未移動分毫,整個身體酸楚得絲毫無法動彈。
就在冰冷的絕望悄然爬上龍燁心頭的那一刻,一道幽藍的亮光疾閃而過,冰晶破碎的丁零聲瞬間打破了短暫的岑寂,就連灰袍老頭那穩重的身形也不由得被這股突如其來的攻擊震顫得手腕發抖,畏縮地後退了數步,「昊王……」他看向來者,臉色一下子變得鐵青,整個人也不禁踉蹌著退下了祭壇。
「昊王!」祭壇下方的一眾長老也都齊齊點頭行禮,神色無不驚慌。
有幸逃過這一劫,龍燁總算松了口氣。
只听見清風唱響縹緲的聖歌,一道潔白亮麗的身影便緩緩進入了眾人的視野︰高高挽起的發髻,清秀簡潔的娥眉,似怒非怒的嘴角,威嚴通透的眼眸,就算是天神下凡也不過就是這般光景。
「一個個翅膀都硬了,敢欺負到我們孤兒寡母頭上了?」她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仿佛在風之女神的怒吼中加持了強力的威壓,頓時令依附在一眾長老周圍的每一絲空氣都變得重如千斤。
當中幾個實力稍遜的長老當即單膝跪地,口吐鮮血,更多的則硬是強撐著膝蓋顫抖著,吃力地咽下口中的血沫。
唯獨龍燁所在的位置非但沒有一絲壓迫之力,空氣反而還變得清甜溫潤起來,讓龍燁酸楚的四肢開始感到溫暖。那些破碎散落在他身上的冰晶也在頃刻間消融,化作升騰的薄霧,凝結成一道若有似無的保護膜虛空漂浮在祭壇之上。
這陣熟悉的溫暖仿佛黑夜中的燈塔,指引著龍燁的回憶乘風破浪,沖出腦海︰這里是玄天大陸的龍魂聖地,眼前這位被稱為‘昊王’的端莊女子是龍魂聖地的首領,也是自己的生母,而自己當前這副身體從出生開始便一直癱瘓到今天,已經足足過去十五個年頭了……
龍燁清晰地感受到了來自母親的呵護,一股溫熱的暖流柔柔地鑽進了他的心房,這就是得到母愛的感覺麼?
曾經的他不過是一個孤兒,沒有光鮮的背景,沒有溫暖的依靠,全憑著鐵一般的身體素質和不服輸的意志才在那個冰冷的世界里站穩了腳跟……如今上蒼竟然賜給了他一位如此疼愛他的母親,這讓他對這個陌生的世界莫名地多了幾分好感。
四下無人再敢做聲,只有一個紅袍老頭憤然站了出來,此人須眉皆紅,是少數幾個頂過女王威壓而面不改色的家伙,他徑直走上前,橫眉拱手道︰「赤梟並無謀反之意,然而青龍仙魄降臨在您這癱瘓的燁兒身上已足足十五年,至今尚無任何作為,實屬褻瀆神諭!吉時將過,吾等為龍族的前途擔憂,方才不得已尋求上古秘法重新釋放仙魄。昊王護犢心切可以理解,然而北方海川帝國崛起,南方阿爾雅結界開始松動,您可為整個龍族的生死存亡著想過?」
紅眉老頭聲色俱厲,句句刀槍,慷慨激昂的陳詞鼓動得一部分長老忍不住點頭稱是。
然而躺在祭壇上的龍燁可不這樣認為,在那團溫熱氣流的不斷滋養下,他覺得自己已經在漸漸適應這個身體了,四肢的酸楚感正在緩緩抽離,只要再過一陣子他應該就能稍稍活動了。
听到人群中那大聲小聲的質疑,龍昊面不改色,只從容一笑道︰「青龍仙魄降臨到小兒身上之時諸位長老都是在場的,那日天龍碑降下神諭,十五年內或將賜予我族救世之君,今日並未過完,便尚在十五年內,諸位長老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她嘲弄般的目光游移過在場的每一個人,逐漸變得凶狠,等停留到赤梟身上時已變成了入木三分的乖戾,「還是有人想誅殺小兒,再引咎于我,謀反篡權?」
玄天大陸以玄力修煉為根本,玄力從一玄境至九玄境劃分為九個境界,每一個境界又分為一至九星。
隨著身體知覺的恢復,龍燁已經能夠隱約感知到周圍這些人的實力,無一不在六玄境之上,而最靠近祭壇的母親和紅毛老頭竟皆已達到八星八玄境。
想必這也正是這個自稱「赤梟」的紅毛老頭敢于和母親叫板的底氣所在。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當听到「篡權」二字之時,赤梟的臉部肌肉還是難免抽搐了一下,這可是龍族的頭等大罪,他冷眼反駁道︰「篡權還談不上,但別忘了昊王的權利也是議會給的,如果您枉徇私情,我們有權提前啟動新一輪的換屆選舉。」
龍昊肅然一笑道︰「說句實在話,驤王中途卸任,我臨危受命接過權杖,處處如履薄冰,所做的決定無一不為龍族的大局著想。但身為人母,誰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無辜的孩子任憑他人宰殺?神諭大限未至,我今日並非以首領,而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懇請各位再等一等,否則不論你們是出于大義也好,心懷鬼胎也好,都別怪我拼死一搏!」
雖然無法看到母親眼里那憐愛的光彩,龍燁心頭的感動也沒有減少分毫,而意識中對紅衣老頭那幫人的憤怒卻已經到達了極點。
「青羽堂贊成再等一等。」一位面容寬闊的青衣長老大步走到了龍昊身後。
龍族的兵權分別掌握在青羽堂、赤羽堂和白羽堂三位長老手中,其中要數青岩麾下的青羽堂實力最強。
而這位之前一直低調地站在人群最後邊的青岩長老,其實力竟然已至九星八玄境。
傳說中九玄境便已是接近神一般的存在,而此人距離這個境界已經只差一步之遙。
青岩謙卑地站到龍昊身後,只淡然地笑著沒有多余的話。
而掌握著第三大兵權的白羽堂長老白璇則一臉鐵青地站到了赤梟身後,「白羽堂贊成立刻釋放青龍仙魄。」這沙啞的嗓音與龍燁听到的第一句話明顯來自同一個人。
這下炸開了鍋,在場的人紛紛陷入了空前的矛盾當中,不少人的身體甚至不由自主跟著游移的眼神慌亂地擺動起來,幾經思量,都依然無法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兩邊都是族內最頂尖的勢力,誰都有道理,誰都不好惹,一旦走錯這一步,今後的政治生涯就算走到頭了。
還是掌管內務的白眉老頭最識時務,他緩步上前,欠著身子依次給兩邊各鞠了一禮,含笑道︰「仙魄降臨燁兒近十五年未見預言兌現,實有褻瀆神諭,亡我龍族之嫌,然而尚有一個時辰才至大限,不如在場雙方各退一步,平心靜氣等待一會兒,至最後一刻再做決斷如何?」他說著便從懷里拿出一個流銀計時器,仔細校正好時間,放在了雙方正中央的大理石地板上,而後連忙躬身緩緩退回中立的人群中間。文字首發。
「哼!」赤梟憤憤地吹了吹唇上揚起的胡子,昂著頭把臉側到一邊,似是對內務老頭的圓滑表示非常不屑,卻也沒有再說什麼反對的話。
另一頭的龍昊臉色也不好看,卻仍是勉強帶著威嚴的笑意,令人悚然的是,那抹笑意當中甚至已經隱隱約約泛起了一絲殺意。
流銀無聲流逝,空氣凝滯成冰,整個祭祀大殿死一般沉寂,沒有人敢說話,更沒有人敢動作。
除了龍燁。
他奮力掙扎著想要站起身,喊出聲,擋在母親面前,支持她,維護她,讓那些人看到自己的實力,證明自己不是個廢物!
突然,一股充滿奇異力量的心血在他的胸腔中猛然擴散開來,在心海中形成一幅氣勢磅礡的青龍圖騰,身軀也因此而漸漸充盈了嶄新的力量。
那股一直呵護在周圍的溫熱氣息似乎也感受到了這種變化,突然加快了運轉速度,大幅促進了心血的循環,一股暖流傳遍全身,終于,祭壇上那少年迷茫的眼眸漸漸變得澄澈透亮,靈秀的雙唇微啟,白皙的手指也不由得跟著微微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