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徐平噙著清淺笑意,緩緩行步,朝著代瑯的方向走了過來。宦娘不知他意欲何為,連忙將代瑯護在身後。
代瑯看著徐平,卻是一點畏懼也無,清亮的眼楮大大地睜著,向上盯著徐平。
「可願跟著我?」徐平輕輕推開宦娘,將代瑯拉了出來,微微低首,笑看著他。
鳳大娘心上一急,連忙笑著緊張道︰「他今年不過才九歲,什麼也不懂,哪里會伺候貴人?」
她萬萬不曾料到徐平的字力之一是「評」,能夠看穿人的異能。鳳大娘愛子心切,不願兒子小小年紀便接觸那般復雜的環境,更不希望與幼子分離——她丈夫早逝,幼子是她唯一的期望。知道代瑯身有異能後,她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隱瞞。
宦娘不明就里,腦中猜測連連,忽地想起關于京中貴人的傳言,說他們中喜好男風及孌童者大有人在,靡然成風。她猛然一驚,連忙將代瑯拉回來,嫌惡地看著徐平,道︰「你要做什麼?他還是個孩子,你要做那些腌事,盡管去找別人,總會有心甘情願的,別對孩子下手。」
徐平微微一怔,不由啞然失笑,隨即乍然間面色一沉,冷聲緩道︰「偽裝異能是欺君之罪,隱瞞異能乃是同等罪過。若不老老實實地讓我帶走這小子,你們一家,怕是只能黃泉相聚了。」
隱瞞異能!
宦娘看了看神色緊張的鳳大娘,又瞧了瞧暗含憂愁的代玉兒姐妹,暗中覺得有些難以處理。異能者只能帶著兩個人進宮城,可鳳大娘加上她的一雙女兒,共有三人,舍下誰都不合適。只是如今被徐平發現了,代瑯若是不入宮城,便只有死路一條。
屠夫眼楮一轉,對著鳳大娘道︰「做異能者那可是好事。你們在這巷子里坐吃山空,總有窮途末路的一日,大姐你還不如將孩子們都送到宮城里頭,給孩子們一條活路。你不知道吧?我們隊里便有個八歲的小兒郎!」
宦娘強撐著笑了笑,柔聲道︰「那小兒郎你們也是認識的,正是趙鎖陽。」
代瑯眼楮一亮,復又對著徐平朗聲道︰「公子,我願意和你走,但我可不可以帶上我娘親和我大姐二姐?」
徐平微微眯了眯眼。他顯然更偏愛看骨肉分離的場景,便淺笑著搖了搖頭,「你是大孩子了,要按著規矩辦事。規矩規定只能帶兩人,那便不能商量。」
代珠兒膽怯至極,瑟縮著身子,竟失聲抽泣了起來。代玉兒咬咬牙,上前一步,對著鳳大娘道︰「娘,你帶著弟妹去享福吧。我和家僕們一起過便是,總能過好的。」
鳳大娘反倒鎮定了下來,道︰「你胡說什麼?」頓了頓,她朝著屠夫福了福身,「這位大哥說得有理,做娘的,該為子女著想才是。」言罷,她又向著徐平微微一福,「貴人看著便是個厲害人物,我瞧著,也是個有菩薩心腸的公子。以後代瑯,就蒙公子代為照看了。」
鳳大娘終是決定讓兒女三人進入宮城,自己則與家僕們相依為命,困守在著杏花巷里。她對著兒女們叮囑復叮囑,告誡代瑯不得學壞,又逼著一對女兒發誓會謹守女兒家的規矩,好生照顧教導幼弟。她強撐著不落淚,縱然眼圈已微微泛紅,可那淚珠兒來回打轉,就是不肯落下。
徐平一直未曾出言打斷。他似乎對這景象很有興致,從始至終都在觀察著。他不似世間人,倒仿似是個來看戲的旁觀看客。
天色昏黃,鳳大娘堅持著站在門口,目送著兒女遠去。年輕喪夫,兒女大了,卻又骨肉分離,各散一處,當真淒絕。
徐平似乎很是喜歡代瑯,準予代瑯與他共乘一騎,且還饒有興趣地和他談天。這可真是稀罕事。徐平性情乖僻,素來不喜旁人近身,獨自用飯不說,吃飯沐浴也不似其他貴人那般要奴僕侍候。他取人性命,教訓下屬之時,亦不喜歡以拳腳相擊。
他對宦娘已經很是例外了。能讓他動手去掐,能與他共處一榻,在徐平看來,這可是宦娘莫大的殊榮。
歸城途中,趙鎖陽很是開心,小小的身子坐在棗紅色的矮馬上,揚著腦袋,對著宦娘小聲道︰「真好。能遇見認識的人可真好。」這般說著,眼里又淚花閃現。
宦娘寬慰著他,眼楮卻死死地盯著正調戲代氏姐妹的花和尚和屠夫。屠夫與她有隙,要下手殺她,並非異事,可他偏又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受何人的托呢?
她與屠夫的交集不多,入宮前更是從未相識,這麻煩必是入宮之後引出來的。可她才入宮不過幾日,又來得及惹上哪個異能者呢?再說,異能者自己身有異能,若要殺人,自己親自動手即可,何必假手于人?
是了,這個委托屠夫的人,必然有著無法攻擊于人的異能,抑或完全沒有對她下手的機會。那人必然有非殺她不可的理由,且很有可能是舊識。
這般推論下來,唯有金盤,也就是那梁淼兒一人。
宦娘暗自盤算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勢必以牙還牙,加倍還之!
回到宮城之後,先要將物資完全上交,然後便是搜身,以防異能者私藏物資。徐平不在被搜查之列,雖也有限制統領的規定,可對于強者而言,那些規定都是虛的,毫無約束之力。
他將代瑯領去登冊司後,便面帶不耐地抬了抬下巴,命宦娘跟著他回住所。登冊司處早已沒了長隊,自從那日明言將偽裝異能定為欺君之罪,且真的將隱瞞的人砍了腦袋後,排隊的人便少了許多。
如今反倒是另一邊排起了長隊。
投奔宮城的異能者時至今日也不過一百余人,遠遠不夠驅使,是以現在宮城也放寬了限制,開始招體格強健,身有武功的普通人。這些人被稱作「凡人軍」,待遇雖比異能者低上許多,可至少可以個人的溫飽問題,因而來應征的人也非常之多。
宦娘看了眼那凡人軍的應征隊伍,起身跟在徐平身後,稍稍想了想,隨即開口︰「今日在那米糧鋪子里時,那孫升主動攻擊我,該算作是私斗。」
徐平看也不看她,輕描淡寫地說道︰「其實這異能者之間,私斗的人很多,勾搭成奸的人更是有的是,看貴人不順眼,天天辱罵朝廷的人也不少。只要不被抓著明顯的證據,便也沒有人會處理。你說孫升攻擊你,又有誰可以證明?」
宦娘微微抿唇。確實無人可以證明。
她低頭徑自走著,徐平卻驟然止住腳步,凝住身形,轉過身子來。宦娘一時不察,直直撞入他的懷中,連忙後退數步,充滿戒備地抬頭看他。
「你之前在那成衣鋪子里說,若想做腌事,盡可以去找別人。這是什麼意思?」四下無人,他手微微撫著腰間的劍柄,輕輕挑眉,似是無意地說道。
宦娘覺得他很是無趣,退了幾步,要從他身邊繞行。二人身子相錯時,徐平卻微微莞爾,遽然抓住她兩只手背到身後,緊緊掐著她的兩只手腕,口中曖昧道︰「為兄想和宦妹做腌事。」
宦娘體力遠遜于徐平,難以掙月兌,但手間卻遽然生出根根湖草,緊緊陷入徐平的手臂,勒出道道血痕。徐平驀然松手,隨即稍稍運力,將湖草化作一團血霧。
他挑了挑眉,就像什麼也不曾發生過一般,徑自前行。宦娘和他隔了段距離,緩緩跟在他的身後,手上仍殘留痛感。
異能者感覺敏銳,便連痛覺都比常人靈敏,也算是異能的代價之一。只是也因此,異能者中耽于欲愛的人也極多,這是由于在歡好之時,異能者得到的快感,也遠勝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