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下的土地開始顫動。李仿佛在一瞬間經歷了無數的波峰波谷。緊接著,不可遏制的搖晃襲來,李用強悍的肌肉強行控制自己身體的擺動幅度,以免摔倒在地。
地面瞬間開裂,一道寬至一米的裂縫從校園外不知多遠處奔襲而來,沿途草皮翻飛,磚礫四濺。
李眼疾手快,抓住身邊一名完全失去自控能力的女孩,右手突然發力,將美麗的女孩從迅即而至的裂縫旁邊拉開,同時,他無力的目睹了一對年輕情侶被裂縫吞沒。
接著巨響傳來,在李和散落的眾多學生驚恐的眼神中,遠處那座代表大學悠久歷史的圖書館如同一截難以承載本身重力的煙灰般,從中央斷裂,轟然倒塌。
圖書館的巨大立柱像是中槍的戰士,緩慢悲壯地傾倒,在落地之前,頹然斷成幾節,摔落塵埃。
無數灰塵以倒塌的圖書館為中心像四周快速翻滾擴散,像一朵開放的花,卻充滿死亡氣息。隨著圖書館被埋葬的還有不計其數的書籍和年輕的生命。
顫動瞬間停止,像是惡魔的一次試探。
一名驚魂未定的女孩頹然坐倒在地,雙手捂住臉,開始無聲飲泣,灰塵將她包裹在內,她卻渾然不覺。
校園里響起了警笛聲,這是應急系統開啟的標志,在第一波震顫中殘留的建築物里同時開始噴水,某些在平時使用電子鎖封閉的通道,此時自動打開。
大學里開始出現了混亂,無數人從四面八方涌出,來到遍布縫隙的露天草坪和空地上躲避,臉上帶著不可置信和恐懼。
遠處傳來沉悶的聲響,李知道,那是直升機旋翼割裂空氣的聲音。
剛剛完成升空編隊的幾架警用直升機馬上就變成了一幅更加讓人震驚畫面的背景。
顫動再次襲來,高聳入雲的建築物群在更加猛烈的搖晃中一幢接一幢傾倒,變成這個世界上最巨大最昂貴的一副多米諾骨牌,而今天也必將被記錄進歷史,供後人憑吊。
每一條街道上都是奔走呼喊的人,路邊停放的汽車變得扭曲,無數擋風玻璃承受不住高頻的顫動而轟然破碎,報警器響成一片。
一輛完全沒有準備的巡邏警車因為劇烈的震顫陷在了一處十字路口,下一秒,它面前的地面突然塌陷,接著,一列應急燈閃爍的地鐵沖破路面鑽了出來,野蠻地將警車割裂成兩半。
地鐵的速度極快,側翻在地後繼續前沖,車廂與地面摩擦迸出了一路火花,掃過奔跑的人群,帶著破碎的警車殘骸和殘缺不全的肢體,深深楔入了路邊的一座大型商場。
火光,沖天而起。
有幾幢高大的寫字樓,並未完全傾倒。高空的氣壓差將無數的辦公紙頁從破碎的玻璃窗抽離出來,洋洋灑灑,從天而降,像是天堂發來的通知書。
豪華酒店中爆炸聲不絕于耳,鋪設于地下的燃氣管道像是積蓄很久力量的炸彈,破開廚房的地面,飛濺的碎石上帶著熟悉的酸甜苦辣的氣味。
路燈扭曲變形,消防栓的接口被強大的水壓撕裂,水柱噴射而出。
滅頂之災瞬間降臨到每個人的頭上,不分膚色,無論種族,男女老幼,一視同仁。
街頭的流浪漢啃著別人施舍的漢堡,流下眼淚。
雖然他不屬于這個城市,但是同類的哀嚎卻擊中了他的心。一團火球從炸裂的櫥窗中呼嘯飛出,掉落在他面前半米,然後熄滅,幸運女神竟然在這個時候降臨。
一輛黑色加長凱迪拉克被從天而降的斷壁砸中,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艱難地從被壓得扁平的後座中爬出,盡力將頭伸到斷壁之外,兩眼無神望著天空,鮮血順著嘴角涌出,就此死去,無論多麼顯赫的身份也無法讓他多活哪怕一秒。
一個漂亮的金發小女孩站在人行道上大哭——媽媽不見了。
淚水混合臉上的灰塵,將美麗的臉龐變得線條交錯。二十秒前,年輕的母親用最後一絲力量將女孩推出地鐵車廂的橫掃範圍,而自己卻被壓成了地面上觸目驚心的碎肉和血跡。
濃煙四處升起,幾乎所有街道的交通都陷入了癱瘓,歇斯底里的哭號也喚不醒逝去的靈魂。人流中艱難穿梭的救護車像是巨浪頂端的扁舟,孤單而無助。
哈德遜河上的喬治華盛頓大橋痛苦扭曲著,粗豪的鋼纜像被一把無形的巨劍斬斷,相繼崩解,強大的拉扯力量讓鋼纜變成了巨大的殺器,落在橋面擁擠的車流之上,雜碎了擋風玻璃,將駕駛室頂棚抽成一張緊皺的抽象畫。
不堪重負的橋面向下塌陷,而直接後果是,無數汽車在重力作用下擠在一起,突破了橋面的束縛,直接栽入河水中。
劇烈的震顫將優質的公路街道撕得支離破碎,海邊斷裂的部分甚至開始緩緩滑進深海。
第二波震顫的能量更加巨大,但對于李來說,校園內的開闊空地相對安全,只要注意腳下的地質塌陷,其余的暫時難以造成威脅。
如果可以計數,那麼過去的一百多秒一定是地球歷史上最漫長的時間,再猛烈的震顫也有能量耗盡的時候。
而很顯然,能量已經耗盡。李再也感覺不到大地的震動。
突如其來的地震的沖擊極為巨大,李處于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慌之中。听著自己清晰的心跳聲,他艱難得調整著呼吸。兒時,祖父的訓誡在耳邊回蕩。
「吐納,可平心靜氣,返照內觀!」
此時此刻,災難突然降臨,不管是自救還是救人,首先要保持冷靜的心態。
李的胸月復起伏著,幅度夸張,像一只剛爬出水的青蛙,十幾年如一日的刻苦鍛煉終見效果。
濁氣吐盡,清氣滿盈,呼,吸,呼,吸……
在意念的率領下,李的整個身軀都快速的收斂著外放的部分。
劇烈的情緒起伏逐漸消失,擴大的瞳孔恢復正常,充血的面部慢慢冷卻,暴起的青筋重新藏回肌肉之中……
李的心髒終于降低到正常的跳動頻率,緩慢而有力。像一座永不熄滅的微型核反應爐,為李的肌體提供著源源不絕的能量。
他沒有停止,繼續一絲不苟的按照祖父的傳授進行著基本的吐納循環。在不知所措的人群中,李就那麼安靜得站立著,像是滿眼皆濁的俗世中唯一的清醒者。
不過,在慌亂的人群眼中,沒有誰會特別注意他,即使注意到,也只是認為又多了一個被地震嚇懵的傻大個。
李不曾慌亂,不曾叫喊,微閉雙眼,整個身心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如同以往每天一樣,就那麼沉浸在寂靜的自我氛圍里。
越是關鍵時刻,就越不能失去自我。冷靜,冷靜……
突然,他再一次感覺到異樣,如芒刺在背,如猛虎在側。
一股不知從何處生出的壓力像是密閉的水體一樣將李緊緊包裹其中,讓他的吐納變得無比艱難。心頭仿佛壓上了一塊千斤巨石,沒有來由的不祥預感如跗骨之蛆一般跟隨他。
到底問題出在哪里?
李從壓力中掙月兌出來,睜開雙眼環視四周和地面。
地震的能量應該已經耗盡,校園里的同學們正在緊張的自救並想方設法與家人取得聯絡。
地面的裂縫形狀恐怖,仿佛直通深淵;著名的圖書館和標志性的智慧女神都已經倒塌;學校里的幸存者逐漸形成了一個個小團體,互相扶持安慰著,在露天場所安靜的聚集,空氣中傳播著一股悲傷和恐慌。
有人啜泣,哀悼被埋在廢墟中的同伴;有人抱著手機不停的撥出號碼,想要和家人取得聯系;有人互相擁抱,用顫抖的身軀互相打氣;有人十指在胸前相扣,默默祈禱;還有一些學生正在利用極其簡陋的條件對傷者進行急救,其中有李熟悉的同學們。
到底是哪里不對呢?面對標準的災後自救的場面,自己為什麼會有無法言說的恐懼呢?
李還在尋找答案,一聲驚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什麼?」隨著身邊同學的驚呼,李轉過頭,順著同學所指的方向望去。
他的瞳孔開始收縮,眼楮不由自主眯了起來,眼前,這一幕無法理解的畫面讓他銘記終生。
同一時間,倫敦,上海,東京……世界上數十個超級大城市的人類以及無數遍布在地球不同區域的人類全都仰望蒼穹。
這一刻,無論所處地區是白天還是黑夜,無論當地是否承受突如其來的災難,所有人的眼光都無法從天穹移開。
一個個閃亮的光點從遙遠的天際出現,像是升空的火箭般,拖出長長的軌跡,又如同被無形的巨手操控,在浩瀚的天幕上按照某種難以理解的規律相互交錯,纏繞。
光點和光點如果相遇,則瞬間成為一體,融合成更加明亮的光點,繼續拖著軌跡在天幕上快速移動。
而軌跡與軌跡相交之後,結點在瞬間凝固變為暗紅色,就那麼突兀漂浮在虛空中。
光點在高速運動中劃過天際,直線行進、弧線行進、回環行進、紛亂的軌跡在天幕上交錯,將整片天空化成無數個小區域,然後,光點再次沒入地平線以下,就像是墜入了大西洋。
但是李知道,那只是錯覺。因為天空中如同囚籠一般的固態存在還在劇烈變化。
肉眼可見的震顫順著天幕上的不規則網格急速傳遞,所到之處,空氣中出現了明顯的光線折射,溫度可想而知。
而天空中的數個結點則像是被吹起的氣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猛烈膨脹,表面伴隨有彩色光澤閃過。
圖書館廢墟的上空不知多少米,正好有一個膨脹的結點,李的瞳孔慢慢收縮,沒錯,就是它!一直如影隨形的恐懼感,在他注視天空中的結點時突然更加濃烈起來。
恐慌的人群出現了片刻的寧靜,未知的事物用無比震撼的出場方式吸引了每一個人的注意力。無論是學生,還是校園外街道上驚慌的行人都仰頭注目。
幾公里外的街區中有兩輛奔馳的警車,從天空中看去就像兩只努力行進的爬蟲,堅持卻沒有意義。整個曼哈頓的建築群幾乎全部陷落,此刻的紐約至少有數百處著火點濃煙沖天。
天空中的雲層被一種無形的壓力留在固定的原來的位置上,穿越過結點之間的空隙,更高的天空中陽光普照,組成結點的那些固態通道延伸向無盡遠處,跨越海洋、高山、沙漠。仿佛人類創造的經緯線,在這一刻變成了實質,只不過,這些交錯的線條和膨脹的結點組成的巨大系統普遍距離地面達到一千米。
地球,被一個碩大無朋的籠子囚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