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抬頭，冷冽的目光驟然掃出,並非他刻意什麼,眼神這東西，習慣使然。
莫雨是武人,直覺很強,敏銳度高，被人定定看,不可能沒注意,他抬頭,是想判定看他的人是什麼視線。
和葉問濤一個大不同是，莫少對自己的長相沒自覺。他不知道即使冷了一張俊臉也別有韻味，不知道自己發呆遠望時成為別人的風景,挪不開眼楮。
莫雨偶爾會好奇為嘛走在路上總是會惹來不少視線,但他懶得深究，最後得出結論是自己殺氣太重引人注目。
在他宰了無數個輕薄之徒時，想法依然不變。
走在大街上人太多眼神太多莫少那是懶得理，但凡安靜點的地方，敢用輕浮眼神瞧著他目不轉楮的，甚者還敢開口薄上兩句的，大多留了雙眼，或者一條命。
莫雨管打不管教，管殺不管埋，反正江湖名號都小瘋子了，行事乖張狠戾才能坐實這個名頭，不然還真對不起扣上的這個帽子。
莫雨有點意外，一是葉問濤看他的眼神是他未曾見過的復雜，二是葉問濤居然能跟他對視如此之久。
一般來說，莫雨冰冷的眼神一掃，別人就得縮回去，被他一個眼神就嚇破膽的不是沒有。能和他雙眼對視的，一個手就能數出來。
作為一個盡職的，曾經的保姆現在的保姆兼屬下，在莫雨抬頭的同時細致的察覺他情緒，莫殺順眼看去，好麼，那剛進來的藏劍弟子敢大膽的盯著少爺審視！立刻拍案而起，「藏劍的小子，再看剜了你眼楮！」
葉問濤氣息奄奄，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唐無炎身上，一身衣服染血，臉頰蒼白，雨水沒能洗淨所有血痕，發絲濕漉漉的貼在臉側，好不狼狽。氣勢卻不輸人，「怎麼，我看自家的人礙著你了？」
你小子認錯人了吧？還和少爺自家人，天下誰不知道他自家人都被少爺親手屠了個干淨？又一拍大腿就要拿武器起身給他點教訓，莫雨卻先一步站起，伸手擋了他。
「什麼意思？」
這個藏劍弟子身上，隱隱約約有股熟悉之感，和別人不同，就算是毛毛也不曾給過的感覺。仔細看那張沾了血痕的臉，眉目鼻唇輪廓，竟是和自己像了個五六分。
該不會……不，不可能……但莫雨，隱約間竟真有了期待，連帶那雙終年寒霜的眸子，都鍍上了層不一樣的光輝。
葉問濤思考怎麼言簡意賅表達，于是張口來了句，「莫少，你還記得芙蓉山莊的莫濤麼？」
皇上，你還記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麼？
月兌口而出葉問濤差點要了自己舌頭，這真是下意識的話啊，嘛算了，的確也
夠言簡意賅。
「你！？」
「咳咳、」
艾瑪我的親哥誒，你弟現在是個傷患不要突然爆發出如此強烈的氣場好嗎！剛見面就被你氣場震殺我倆只有哭去！
唐無炎被嚇了，一干惡人驚了，他們少爺二話不說一閃身來到那個藏劍弟子面前，對著胸口，動手就要，扒——衣——服！
娘誒！少爺你怎麼了！不該對著他心窩來一刀麼，為何是扯衣服啊！
莫殺表示三觀碎了一地，自家少主此刻的神情和動手扒對家浩氣小子衣服查看傷情時差不相上下，或者說，更急切？
見莫雨這種神情的概率，等同于看一座萬年冰山上燃氣一簇火，還真有人能有本事登頂點火。莫殺算見識了，感情浩氣的穆小子不是唯一一個啊？
考慮要維持少主高冷形象，莫殺盡職的一拍周圍一干屬下腦袋，「看什麼看！低頭！」
屬下們揉著腦袋斜眼，莫殺大叔您老人家先把閃閃發亮透著八卦之氣的眼楮移開再說我們成不？
唐無炎沒想到莫雨身法如此之快，只得按住莫雨拉了葉問濤半個領子的手，「你干什麼？」
莫雨不悅的皺眉，「放手。」
唐無炎自然不干。莫雨本不是多話的人，說話看對象，不耐的瞥了唐無炎一眼，只是淡淡一瞥，就讓唐無炎瞬間覺得如綴冰窖。
世上真有人，能有這麼冷的眼神！
意料之中的反應，莫雨不屑的輕哼一聲，就要甩開他的手，卻發現唐無炎雖然僵了身子，也死命撐著不放手，不禁挑眉，倒有點骨氣。
一只冰涼的手搭了上來，葉問濤對唐無炎搖搖頭。莫雨已經算給唐無炎面子了，應該是考慮到自己，否則臉色鐵定更臭。
唐無炎手臂間衣物也被割破了些，葉問濤的手觸到，唐無炎皺眉，好冷，同樣淋了雨，他比自己更冷。
葉問濤的意思是應允莫雨動作，唐無炎也就撤了手。
原本急切的莫雨，此刻動作卻是緩了下來，細看，還能看到他的指尖其實微顫，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瘋子」，竟然也有情緒波動至此的一天。
莫雨心情很復雜，一張臉卻依舊古井不波，這冰山功夫，倒是比唐無炎強得多。
葉問濤一鏢傷在左肩，因此莫雨只扯了他右邊衣襟，把里衣翻開拉至臂彎，雖然做好心理準備，莫雨還是止不住吸了口氣。右胸偏處，一枚像佛教文字一樣的印記扎進莫雨眼里，和自己左胸處一模一樣，不同的只是葉問濤顏色偏淺。
有此特征，莫雨只能想到一人，也只認識一人。
像是肯定他的想法，耳邊傳來一個微弱但帶笑的聲音，「嘿……哥，好久不見……」
「你……」
千言萬語，此刻卻是再多半個字也說不出。
「那啥……哥，敘舊能等會麼，還有枚鏢扎著呢……」
葉問濤已經開始哆嗦了，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壓抑的毒素帶來效果比傷口疼的更鑽心，嘴唇隱約泛青。
莫雨這才注意到他的情況有多糟，皺眉伸手扣了他脈門，好家伙，連毒帶內傷。現在的確不是敘舊的時候，莫雨伸手扶了葉問濤，架著他靠近生好的火堆邊，一干人很識趣的讓出位置。
惡人谷眾天雷滾滾，那藏劍叫少谷主哥誒！莫殺只想仰天長嘆，少爺啊你哪里來那麼多弟弟啊一個穆玄英就夠折騰了，怎麼又冒出一個！而且看著關切模樣又是放心坎的，少爺其實您是弟控對麼！！
「唐門的化血鏢。」
莫雨看了唐無炎一眼，唐無炎點頭，「化血鏢不能硬扯，我這就把它取出來。」
唐無炎掏出一把無毒的匕首在火上淬過，半蹲在葉問濤身邊，伸手就要下刀，可抬起手來，才發現手在抖。
剛經過一場惡戰，又撐了葉問濤一路，唐無炎體力消耗很大，可一直得不到放松，若不是此刻蹲下，還真沒發現其實自己很累了。
唐無炎深吸幾口氣，葉問濤傷口不能再拖，必須在這里處理，沒等他吐息完畢，匕首落入另一個人手中。
唐無炎抬頭看莫雨。
「我來。」莫雨淡淡道，「告訴我怎麼下刀。」
唐無炎當然也猜出莫雨身份，吃驚歸吃驚，沒想到葉問濤稱惡人的少谷主為哥，不過看起來，莫雨沒有害葉問濤的心思，而且是真在意。
莫雨本來使的短刀，一身功夫也及極妙，讓他下刀是比現在連刀都握不穩的自己好。于是唐無炎改為半撐住葉問濤，好讓莫雨下刀。
「上二寸。」
莫雨翻手直捏了匕首，出言提醒，「忍著點。」沒有麻沸散之類的。
惡人瞪眼，哇哦，少爺動作利索並且輕，要換個人，別說提醒，早一刀直接下去了吧！不不不，換個人少爺可未必會親自動手幫忙，又不是人人都是浩氣的穆小子。
「進一。」
「進一。」
莫雨每下一刀，就把唐無炎的使刀手法重復一遍，即能讓唐無炎知道他是否走對了，也能及時接上下一刀。沒想到這人冷面還挺細心，應該是個好哥哥。
可苦了葉問濤，一刀刀割的可是自己的肉啊，莫雨動作再快，每一刀的痛感還是那麼清晰，逗大的汗水從葉問濤額頭滴落，一張臉被火光映得慘白慘白，葉問濤開始懷念現代的科技醫術，好歹有麻醉藥啊！
葉問濤苦笑一聲，倆親兄弟，這也算一見面就動刀子誒……嘶！疼！
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听著就替他疼，看血淋淋的傷口，牙齦略酸。
「無炎……」
「嗯？」
「陪我說說話、呼、」要找點什麼轉移注意力。
唐無炎愣了愣，「好。」可是說什麼？
「我們倆、嘶——咳、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是。左下一。」
知道葉問濤為了減輕感覺轉移注意，唐無炎也可以借機好好和他說話。
「那年我十三，在唐門遇見了一個叫葉問濤的藏劍弟子，自顧自對著我說了一通，‘人別和自己過不去’什麼的。進二。」
「我說呢……你就是那個死灰眼小鬼啊……」
「你還記得？」
「當然。」
偶爾有猜測，雖然目光不同了，眼楮卻很像，只是這麼多年了誰能認出，原來還真是他……迷迷糊糊間葉問濤想，我們是不是不止見過一次？那雙眼楮，行游江湖，是不是曾擦肩而過……
唐無炎給他擦汗，見著弱勢的葉問濤，平日里許多難以啟齒的話，竟然也能打起膽子說出來了。
「你不知道，那番話對我多麼重要。如果那時沒有遇見你，大概就不會有今天的我。」
「叮！」
下刀完畢，化血鏢跌落再地上，莫雨松口氣，松開匕首，發現自己的手心竟然也浸出薄汗，呵，好久沒心悸過了。
鏢剛一落地，盤坐的葉問濤仰面栽倒，唐無炎急忙伸手接住，葉問濤把腦袋靠在唐無炎肩上，眼前慢慢蒙黑。
「我歇會……」
啊，總算可以合下眼了。
作者有話要說︰入v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