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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秀,我們回來了。」因為惦記著秀秀,何氏走得很快,連帶著後面的一大家子也是悶頭趕路,連楊柳都收了棍子快步跟上。為了讓秀秀不害怕,離院子還有十幾米遠的時候,李聰就扯著嗓子喊。
回答他的是從屋里陡然傾瀉出來的光,還有被李聰的大嗓門驚嚇後一陣不停歇的狗吠。
「娘,哥哥,嫂子,你們回來了。」秀秀打開院門,歡快的叫人。晚上一個人呆在家里的滋味實在是太難熬了,自楊柳走後,她的心一直就懸著,現在總算心落到實處了。
「哈哈,怕不怕?」李聰笑著調侃︰「有沒有哭鼻子。」
秀秀摟著何氏的胳膊,輕哼一聲︰「才沒有呢,太小看我了,五哥你身上真是臭死了。」
「臭丫頭,還敢嫌棄你哥。」李聰輕敲了下秀秀的頭。
「哥哥不像哥哥,妹妹不像妹妹,還不開火做飯,肚子早餓了。」還是何氏開口阻止了這場打鬧,然後一家子人走進院子然後各自忙開。
拿木盆拿換洗衣裳,男女分開洗漱,因為白日里楊柳曬的水很多,除了夠男人沖涼外,也夠小孩子洗了。瓜瓢撞著木桶聲,小孩兒的嘻哈聲,女人的斥責聲,陡然讓整個院子熱鬧了起來。
秀秀已經把火重新生起來了,楊柳洗了手就開始切面皮,將面皮切成小拇指粗細的面條,楊柳又將其抖散放進滾水里,用筷子攪了攪,再罩上鍋蓋。
下午摘好的豆角也被派上了用場,楊柳煮了煮,涼拌了起來當做一個菜。
面食很快就熟了,但李家人洗澡的速度也不慢。楊柳才端了一碗面,桌子就圍了起來。秀秀幫著楊柳把調味料的碗碟端了上來,李聰找了個托盤。六碗六碗的端。
吃面要有氛圍,楊柳首先覺得就應該有個大海碗。因此連小孩子面前都是大海碗,只是裝得面條不多,菜葉子多些。碗底楊柳已經放了些調味,只需再舀上油渣,根據個人口味增加某種調味的分量拌均勻就好。幫著幾個小孩子放好調味,只听得哧溜哧溜吸面條的聲音。
李武吃了幾筷子面,扭頭對何氏說道︰「娘。我打算明兒就回鎮上了。」
「咋不提前打個招呼,今晚都沒弄點好吃的,光吃幾根面條怎麼行?不行,咋也得再整幾個菜。」余氏立即擱下筷子。有些不滿的刮了一眼楊柳。不就是懶得燒水就曬了點水在太陽底下給幾個兄弟沖澡嗎,有什麼值得夸的?沖了十多年的涼水澡也沒見哪個兄弟身子不好的啊,她不過是懶得想辦法讓楊柳搶了先,就讓李武幾個兄弟夸了好幾句。哼,裝好人。狐媚子。
楊柳假裝沒听到,心中對余氏月復誹不已,你扮演賢妻,心疼你相公你就自己去做唄,光嚷嚷有什麼用。家里有點啥你不是不知道。我既不是佣人,又不欠你的,你說句空飄飄的話我還得上趕著去討好你,你喜歡我還嫌累得慌呢。這樣想著楊柳夾起根面條,毫不示弱的瞪了回去。
李武瞪了余氏一眼,小聲斥責道︰「閉嘴,就知道吃,除了吃你還能想點其他的不。」
「在家里耽擱好些天了,不能再誤了差事。」何氏只听該听到的話,將視線落在捧著大海碗哧溜面條的狗蛋身上,卻是對李武說道︰「把狗蛋也帶上吧,明天就在你米店里歇一晚,後天你再送他去學堂。」
听到要上學堂的話,狗蛋立即將碗放在桌上,雙手還保持著捧碗的姿勢扭頭對何氏說道︰「女乃,我不去學堂,我在家陪你。」
「喲,我的乖孫會心疼人了。」何氏一手模著狗蛋的臉,兩人額頭相觸,何氏揩掉狗蛋嘴唇周圍的面湯胡子,笑道︰「女乃心領了,不過咱們狗蛋是將來要做大官的人兒,現在要回學堂念書識字才行。等你哪天騎著高頭大馬穿紅掛綠的游街,讓女乃也沾沾光。」
「是啊,不知道狗蛋做了大官以後還認不認得我這個大伯娘。」小何氏故作嘆息。
狗蛋忙不失迭的點頭︰「認的,認的,肯定認的。」
「哎呀,我的小心肝。」小何氏喜不自禁的捏了捏狗蛋的臉頰,啪的親了一口,又伸手舀了一匙油渣︰「多吃點,多吃點,咱們家就狗蛋一個人讀書,幸苦了。」
狗蛋牽起袖子擦了擦臉上的口水,蹙眉嘟囔道︰「大伯娘,男女授受不親」
十歲的狗蛋長得白白胖胖的,特別招人喜愛,哪怕是在太陽底下曬了幾日也不見黑。現在嘟著嘴蹙著兩道短眉,更是可愛得不得了。文氏也跟著湊熱鬧,直起腰要親狗蛋。
余氏不滿了,一手捂著狗蛋的臉頰,瞪著文氏道︰「那是我兒子,親你自個兒兒子去。」孩子肉女敕,口水留在臉上,狗蛋的臉日後肯定會長癬的,她一個好好的兒子可不能被破了相。真是的,大嫂就算了,你又不是自個兒沒有,鐵柱不就在你旁邊嗎?平時沒見你咋的,現在裝什麼親熱呢,她們關系有這麼好嗎?
冷眼看著這一切的大山放在大腿上的手握緊了又松開,松開了再握緊,反復幾次,他才仿佛下定了決心似的定定看著何氏道︰「女乃,我也想念書。」
童音小小的,並不大,卻清楚的落在每個人的耳朵里,看上去好好的氛圍頓時被打破。除了楊柳之外幾乎每個人臉上都是錯愕,他們沒听錯吧,想讀書?
文氏剛拿起的筷子又擱下,急忙拍了一下大山的手臂道︰「你這孩子說啥傻話呢,當初問你的時候你不是說不念的嗎?」現在他們三房的日子本就不好過,孩子多,進項少,交了每月的一百個大錢後手里根本存不了多少。要是大山再念書,這是逼著要他們的老命嘛。難道要一家子不吃不喝就為了認幾個字,念幾個字肚子就能飽,身上也不冷嗎?
大山不敢看文氏。他也知道家里的狀況,不然不會在幾年前就說不念書。但剛才看到娘和大伯娘討好狗蛋哥的樣子,大山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希望娘會因為他而驕傲,而不是靠巴結討好去沾別人的光。那本《三字經》他已經會讀會背會寫了。不信自己就比他差,真的想念書右手執著筷子扶著碗,低下頭,弱弱卻堅定的反抗道︰「我想念。」隨即又忽然堅定起來,看著文氏大聲道︰「娘,咱們問二伯五叔他們借點錢吧,我想念書。我能出息的,我打借條,以後保證能還得上。」
「你這孩子」當著這麼多妯娌的面揭掉自己屋里的這層遮羞布,文氏是又急又臊。舉起巴掌就要打。
「嫂子別氣,大山還是孩子,有話好好說。」秀秀兩手拽住文氏的胳膊。
「喲,弟妹,孩子想念書是好事。你這當娘的不支持咋還要動手動腳的?」余氏給大山夾了一筷子涼拌豆角,斜斜的看了眼文氏︰「大山別怕,二伯娘支持你。」
文氏張嘴就想罵余氏,他們這房什麼情況余氏不知道嗎,還這麼踩臉?念書是想念就成的?書本筆墨哪樣不要錢。她要是有錢又怎麼不希望大山也能讀書識字出人頭地?罷罷罷,面子都丟了,還一遮二掩的干什麼呢。文氏所幸也豁出去了,看向李武道︰「兒子上進我當然支持了,可我一個婦道人家又有什麼辦法?說得再天花亂墜,兜里沒有是實在的,我能怎麼辦,我還有兩個娃又怎麼辦?巴巴睜著眼楮等天上掉餡餅?既然二嫂是這麼支持我家大山念書,那想必也是看出我家大山將來是個出息的。這樣吧,我在二哥這兒打個借條,先借幾兩銀子使使成不?」說完也不給李武說話的機會,直接問何氏拿主意,「娘你說咋樣?娃想讀書是好事,咱們當長輩的不能拖後腿啊。」
李武原本還在想推月兌之詞,沒想到文氏直接越過他問何氏拿主意。他看了眼何氏,嘴巴動了動,還是沒說話。
「弟妹這話可真好笑,娘養大了叔伯幾個,還要管孫子讀書?你們這些做父母的是干什麼吃的,我沒念過書也知道‘養不教父之過’,你們年輕力壯,好手好腳的不掙錢讓兒子讀書,還讓娘把棺材本拿出來倒貼,你們可真孝順。」余氏把話茬接了過來,直接把文氏的前一大截借錢的話當做沒听到,對著後一句全力開火︰「以後大山出息了,也不想想最風光的是誰,我們這些叔伯嬸娘的能沾多少光。哦,現在大山念不成書就怪罪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出錢,把你們做爹娘的摘得干干淨淨的。原本該出錢出力的扯後腿,念不成書倒讓孩子把我們這叔伯怨上了,你這手算盤倒是打得好,可偏偏沒人請你。」
反正長輩這個詞這麼廣的範圍,套用在何氏身上也挑不出錯。對余氏來說,兒子是首位,錢和李武佔第二,然而第二中還是錢重要些,沒有錢,何來的吃飽穿暖錦繡前程?所以文氏這話就如剜了她的心頭肉一樣,頓時毫不節約彈藥的反擊。
「我」文氏一時語塞,她原本就想借何氏的口讓李武拿出錢,氣氣余氏而已,哪會真的借幾兩銀子讓大山去學堂。看著余氏一年四季給狗蛋置辦的衣裳,給先生的束脩,她就知道讀書哪是幾兩銀子就能解決的事情,所以她就根本沒起念讓孩子讀書的話。和李強在一起,雖然日子艱難,但她文荷花這輩子還沒開口求過誰,怎麼的就在余氏這里落了下風。原來窮也怪他們這些做父母的。
「大山想讀書是該支持。」何氏的聲音適時響起,頓時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到了她身上。何氏卻低頭問了問狗蛋︰「狗蛋,你願意教弟弟嗎?」
愣不防何氏會這麼問,狗蛋哧溜面條的動作停了,下意識的抬眸看向眼大山,卻正好和大山的視線對上。兩人都是一愣,隨即轉開了視線,但同時兩人都隱瞞了私底下狗蛋教大山的事情。狗蛋是不想說出來挨罵,大山則是想進學堂。
余氏心里很不是個滋味的戳著碗里的面條,自己剛落了文氏的面子,娘就婉轉的捧了文氏,天底下哪有自個兒不想花錢就白學到東西的好事。那要是都這樣想,還要什麼先生,辦什麼學堂,人人都是秀才了。她供狗蛋讀書的銀子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就因為文氏沒錢就要讓狗蛋勻出時間教大山,讓文氏白白揀個便宜,憑什麼,沒錢還有理了?她供兒子讀書可是為了以後享福過好日子,現在福氣還沒半點影兒呢就要被人半中央截掉一半福氣,這怎麼行?余氏掐了一把李武。
其實不用余氏動作,李武也知道該說什麼話。人都是有私心的,嘴里說著體面話,李武心里還是希望在這個家里自己的兒子比其他佷子出息,于是他臉上帶了點為難︰「娘,先生說是讓文翰明年去考童生試試」
「那就不行,總不能因為教大山耽誤狗蛋的學習。」听到這話,何氏沒什麼猶豫的就否定了她才提的建議。她是沒多大的見識,但也知道讀書不是那麼容易的,隔壁村子里一個姓劉的老駝背都六十七了,還卡在童生這一關。先不論大山是不是讀書那塊料,狗蛋已經讀了三四年,怎麼的也比剛接觸書本,兩眼一抹黑的大山強。狗蛋和大山都是她的孫子,但她不能用一個孫子的前程去換另一個孫子。一開始她就給出個公平的機會,是大山自己放棄了,她知道大山這孩子早熟,是體諒家里沒錢才不去的,但誰的錢都來得不易,就算是親兄弟,也沒誰該幫著你養家的。歸根到底還是老三的脾氣太認死理兒了,只要不是傷天害理,耍點奸猾怎麼了,河里的石頭都是圓的呢,你這一身刺要扎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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