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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知道那個下午,何氏把她自己關在屋子里想了些什麼,甚至等她出門的時候臉上已恢復平時的淡然,看不見一點偷偷哭泣過的痕跡。
晚飯前半個時辰,羅氏就帶著兩個孩子過來叫何氏一家過去吃晚飯。何氏搖頭婉拒,讓羅氏轉達了一下歉意,就親自進了灶房,倒把正在廚房忙活的楊柳驚了一跳。
晚上的重頭菜自然是李聰昨晚逮的蛇,關在一個用薄片的黃蔑編得密密的籠子里餓了一天一夜,還是頑強的活著。被李聰剁了頭,剝皮,記著明天碾麥子,只做了蛇頭和蛇尾部分,中間一段好的留作明天再吃。
晚飯的餐桌上,何氏分配了工作,又決定了三房幾個孩子今晚睡哪兒。鐵柱跟著何氏睡,巧巧跟小何氏睡,大山則單獨睡了狗蛋的房間,就各自回房休息了。因為白天太累,各房都相繼熄了燈,誰都沒有注意到原本狗蛋的房間里燭火亮了大半宿。
白天走了這麼多路,楊柳腳上起了水泡,正齜牙咧嘴的泡腳。小心翼翼的擦干腳,看著一個個透亮的水泡,楊柳拿起繡花針在燭火上烤了幾下,挑破了,擠出一小灘清水模樣的液體。簡單擦洗幾子,就躺在炕上睡著了。連李聰沖完澡,什麼時候進來的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早,還是李聰率先醒來,叫醒了楊柳,不過大清早的,第一句話就不怎麼好听。
「娘子,你昨晚打鼾了。」似乎還嫌這樣不夠楊柳丟面子似的。李聰補充道︰「好響,吵得我都沒睡著。」
楊柳特意朝李聰的眼楮周圍看了看。黑眼圈都沒有,蒙誰呢!她沒有打鼾的習慣,估計也就是昨天累慘了才打鼾的,听這口氣你還嫌棄起來了。大聲道︰「你不看看我昨天跑了多少路,能不累得打鼾嗎?」
「你看看我腳。」楊柳將褲管挽高。露出腳趾向內扣的腳,昨晚挑破的水泡又鼓起來了,亮亮的,看起來好看,要是磨破了就遭罪了︰「都起水泡了。」
李聰瞧了一眼︰「還真是,昨天你做什麼了,腳都跑起水泡了。」
楊柳就把昨天她跑的地方說了個遍。
李聰下意識的看了看全身上下唯一皮膚比較白的腳掌,那里完好。根本沒有一點水泡,不由得嘟囔了一句︰「我都沒長水泡啊。」
楊柳下巴一揚︰「你是要和我比嬌氣嗎?」
「不是不是。」李聰擺手,二叔說得對,果然正在氣頭上的女人不能搭理,因為她們根本就不講理。李聰也及時的轉移了話題,「能穿鞋子嗎?」
「你覺得娘會不讓我去干活嗎?」楊柳幽幽的來了句。睡也睡不夠。
「你可以跟秀秀換」李聰自己都說不下去了,站在娘的立場,到底是親女兒還是親兒媳根本沒得考慮的。要是他去跟娘說。保不準楊柳還落一頓數落,說她太過嬌氣,水泡又不要人命。還要歇著?現在家里本就人手不足,又一下子去了兩個勞動力,更不可能讓楊柳待在家里了。只得有些心疼的說道︰「委屈你了。」
「可不是?要對我好點,更好點,知道嗎?」楊柳毫不遲疑的承認自己受了委屈。
等李聰回過神他點頭是答應了什麼,就看到楊柳已經在往腳上套第二只襪子了。張了張嘴,還是下炕穿衣裳了,也好,多一層布腳也少受點罪。
農忙時間家里的輪值都亂了,最近幾天都是楊柳在管家里的一攤事,沒想到她今天晚起了一會兒,今早起來居然沒人做飯。又看著小何氏和余氏梳洗好在院子悠閑散說話的樣子,楊柳眉毛一挑,看來一大早就要演一出三國演義了,真把自己當少女乃女乃了,抱著膀子等著有人給她燒火做飯呢。
「喲,起得夠早的啊。」听見開門的吱呀聲,余氏扭頭就笑著說著反話。
楊柳將搭在肩上的洗臉帕子扯下來扔到臉盆里,自顧自的打水洗臉,也不搭腔。李聰見氣氛不對,替楊柳應了聲,胡亂往臉上捧了兩捧水,搓了搓就挑著扁擔去挑水了。今天要把麥穗都碾出來,還要去鎮上給三哥送吃的,怕是空不出勞力挑水了,趁著早飯前這點功夫去挑水也不用等輪次。
余氏臉上的笑掛不住了,就是嗆兩句也無妨,無視算什麼個意思?
「喂,楊柳,我跟你說話呢。」
「二嫂在跟我說話?」楊柳洗臉的動作一停,從帕子後面露出半張臉,微微轉頭看著余氏。
「你就裝吧,我不信你真不知道我在跟你說話。」
「二嫂這話可就冤枉我了,沒點名沒道姓的,你喲一聲,誰知道你在跟誰說話?院子里又不是只有我一人。說不定我搭腔了反倒被說自作多情,我害怕呀。」「還請二嫂原諒,我是個新媳婦,面皮薄,害怕丟人讓人笑話。我在這里給二嫂陪個不是。」
前倨後恭,演戲不說精通,但她也會。
余氏就愣了一下,隨即吼道︰「起晚了你還有理了,磨蹭什麼呢,還不快做飯?!」
楊柳假意轉頭看了眼灶房,訝聲道︰「真是冷鍋冷灶的,我還以為我錯過飯點,你們都吃過了呢。不過我可是昨天就當的值,今天該輪到誰了?」
楊柳過後自然該小何氏了,火燒到自己身上,疼不疼總得吱聲吧。一旁看戲的小何氏不得不站出來笑道︰「這不是都亂了嗎,我還以為」
「不管亂沒亂,該誰當值心里還沒個譜嗎?我就不信這輪次是我到李家後才開始亂的,往年你們又是怎麼做的?」楊柳還真就不信了。都覺得在家里好,不用曬太陽遭罪。但家里干活那是實打實的,你做沒做。做得好不好人家眼楮一看就知道。田里你累了還能坐下歇會兒,就算多歇一會兒挨兩句罵也沒什麼關系,再說了你是和好幾個人一起的,手腳慢點又看得出來什麼,還會有人說你幸苦。當然她說這話還有一層意思。就是想試試小何氏是怎樣的人,以前覺得文氏人不差,昨天就把她氣得夠嗆。小何氏在這個家里一直少言寡語,低調得很,不知道是不是個扮豬吃老虎的主兒,楊柳可不想又被莫名其妙的咬上一口。早點認清也早點有心理準備。
余氏和小何氏才有說有笑的站在一起了,這會兒看到小何氏吃虧哪能不幫腔︰「你不是不會做農活嗎?地里家里總得佔一樣吧,哪有一家人都忙著就你閑著的道理。」
「農活我不會。家里就會啦?我雖然是個不受寵的庶女,出閣前也是個食指不沾陽春水的,可有誰管過我會不會做,還不是帶了一天就撒手不管了。換成你們能一天之內啥都會做嗎?我有抱怨過一句,撂挑子耍大小姐脾氣嗎?沒有!不會還不是得做,因為我知道做了人家媳婦,就由不得我耍性子。」楊柳態度也強硬,她又不是白蓮花。家里的活兒也是輪值的,都是人家兒媳婦,憑什麼就她一個人做。其他人閑著不動?若是有人做飯了,她還會去幫忙,但現在明顯不是這麼回事,她將擰干的帕子又扔回臉盆里,說道︰「前兩天我中暑了,原本該休息的。就是擔心你們忙不過來,還是我攬了家里的活兒。但就是這樣地里的活兒我也沒少做啊,還不是撈不著你們一句好話。怎麼的,就我進門最晚,打量我好欺負,就合起伙來欺負我是吧。」
「別說得那麼可憐,誰欺負你了?說得好像誰不會做似的,難道你沒嫁進來之前我們一大家子都喝西北風活下來的呀。」余氏是打死也不會承認自己聯合小何氏欺負楊柳,頂多是想佔點便宜。
「我也正好奇呢,怎麼我一嫁進來你們都變成了少女乃女乃,動動嘴皮子就想讓我下廚做飯,你們抄手閑聊?這怕是做了很大的貢獻,婆婆才給的特權吧。讓我想想,是你們收完了全部的莊稼還是給家里賺了一大筆銀子?我怎麼一點也不知道?」楊柳也裝傻。
「一個二個懶瞌睡睡夠了精神好是吧,還不做飯,都等著我老婆子伺候你們哪。」何氏背著還帶著露水的草出現在院門口,顯然是不想耽誤時間,早起為今日用牛準備草料去了。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反正對楊柳沒什麼好臉色看。
也算是楊柳運氣不好,偏偏是她說的話讓何氏听見了。楊柳也混不在意,她問心無愧怕什麼怕。將帕子擰干,水潑了出去,又轉回了自己房間。
「還跟兩個木頭樁子杵在那里做什麼,還要我親自動手是嗎?」楊柳如此明顯的不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何氏的臉更加的陰沉,將背簍重重的往院子里一坐,背簍里的草都揚出去好些。
何氏在這個家不說積威甚重,也算是令出必行的。不是說她有多大本事,她有幾個孝順的好兒子,在兒媳要反抗之前自然就有人幫著收拾了她們。不過何氏自己心里也有個度,不會做得太過火,免得犯了眾怒。
余氏和小何氏自覺進了灶房,何氏則帶著李聰去了田間。今天攆麥子什麼的都是精細活兒,女人做事細心些,李聰就被派去割麥稈。
「挑些長得齊整粗干的麥秸桿割,反正只是引火用,也不用多。」余氏說道。
李聰倒不這麼想,畢竟入夏以後雨水頗多,屋頂也要重新,該補的補,該撤的撤,麥稈搭配茅草混扎在一起,正好搭屋頂。往年所有的麥稈也都是割完背回家的,除了修補屋頂之外,引火、烙餅也很方便,十多畝地的麥稈還能燒到來年。不過他也明白今年家里出了這麼多事兒,何氏是擔心人手不足落在人後,這讓她一直驕傲有五個兒子的勞力怎麼受得了?所以他只點頭,心里又是另一番打算。
清晨吃過早飯,大家就按照昨晚分配好的各自到崗。巧巧和秀秀負責家里的事情,去殼揚塵這些精細活都是女子擅長些,就由何氏帶著幾個兒媳做。
作為家里另外一個男性勞動力,沒人要求,大山就自然拿起了鐮刀,和李聰一起去割麥稈。
李老憨已經帶著自己家的耕牛現在曬場了,正一手拿著草料喂食,一手捋順牛毛。無兒無女的李老憨除了一手粗淺的釀酒手藝,在屯子里換點錢,就是和耕牛為伴。他一個人也懶得種什麼土地,干脆點了出去,每年收點租子也夠他吃用了,日子過得還不錯的。他租子收得少,地也是好地,每年眼巴巴盼著能租到他家地的可不少。
楊柳一眼就認出這耕牛就是她成親那日被李聰借來充當婚車動力的喜牛,雖然額頭上少了紅綢喜花,但正中央的菱形白毛格外引人注意。
那牛也似乎擦覺到楊柳的視線,碩大的牛眼看著楊柳,耳朵抖了抖。然後撇過頭去繼續咀嚼,甩了甩尾巴。
被一頭畜生無視了。楊柳訕訕的模了模鼻子,
碾子是圓柱形的石頭,圓弧面鐵錐刻畫出斜的菱形花紋用增加摩擦力,中間貫穿,用的時候只需將比中間的洞小一些的木棒插進去,繩子牢牢拴在木棒的兩頭,剩下的掛在牛脖子上就行。
打過招呼就忙活開了,楊柳穿著白色的布襪踩在麥穗上,負責將碾過的麥穗用竹耙耙到未碾的麥穗上,碾掉的帶著麥子殼的麥粒則由余氏掃出來,攏成一堆,小何氏和何氏負責用粗篩分離出麥子殼和麥粒,再用細篩子進行二次篩選。
楊柳雖然忙活著,卻也沒忽視那頭牛,直覺覺得自己今天運氣不好。不多會兒就見牛尾巴向上拱起一個幅度,楊柳眼皮子一跳,果然李老憨就吼起來了︰「快點,小黃要拉屎了。」
她立即就往旁邊一跳,還踩爛了一些麥粒。
卻見李老憨快手快腳的松了頸部的繩子,一甩皮鞭將老黃牛趕出了麥穗堆,還笑罵道︰「你個憨貨,你以為這是在耕地呢,看也不看,**一抬就拉屎。」
ps︰
補更什麼的最討厭了,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