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氏一行人回來後,院門落鎖,打水洗臉洗腳,一夜無話,各自歇下不提。
第二日,雨又小了些,雖然沒有停,但好多人又穿上簑衣下地去了。時間不等人,秧苗都三尺多高了,就等著犁好地,分秧栽苗了。
何氏一家也不例外,李聰一大早就把牛借來,穿著簑衣戴著斗笠挽著褲腿就又去田里了。先是深耕,把底下的泥土翻起來,然後平整了才能插秧。一直儲備水的冬水田耕起來還行,旱地就有些麻煩了。先把最後一點更完,又去耕那難耕的旱地。
何氏站在水田里,余氏站在田埂上,用扯擋板鏟稀泥碼田埂。楊柳和秀秀則冒雨去弄豬牛草,小何氏被留在家里照看幾個小孩兒和照管家里的豬。
「沒勁了,扯不動了。」余氏將手中的圓木棍一丟,叉腰大喘氣。她心里也是不滿,本來他們幾個妯娌都商量好了,她留在家里做小何氏的活兒,誰知道何氏點了她的名要她跟著下田。下雨天出門,隨便哪一處都是*的,哪有待在家里舒服。
二房肩負起了大房門戶擔當的責任,又加之昨晚發生的事情,何氏就有心磨練余氏,這才臨時替換掉小何氏。就算何氏在磨洋工,她也很照顧的陪余氏慢慢磨。不過都老半天的功夫了,一邊的田埂都還沒碼完,你說這麼久做了點啥?沒有余氏往田埂上使勁,何氏光靠一個人舉起一方板的稀泥也是夠嗆,更何況水田里不好使勁。何氏的臉色也不太好看,卻還是好脾氣的說道︰「我這兒輕松,要不咱換換。」
余氏趕忙搖頭道︰「娘,我真的沒力氣了,您別難為我了。」水田里又軟又濕,更不好著力,按住扯擋板鏟一盤稀泥起來比田埂上的人費得力大多了。她又不是楊柳那種農家生活小白。還不知道這里面的奧妙嗎?
「看你那一身肉,光長分量不長力氣,吃這麼多有什麼用?」活兒沒做走,還踫上個挑三揀四。拈輕怕重的主兒,原本對余氏抱有厚望的何氏也還是忍不住嫌棄的抱怨了一句。每次下地沒多久,余氏是一會兒腰酸一會兒手麻,總沒有一刻安靜的。隨便下個套吧,她又比猴都精,這不擺明是成心的嘛。
余氏的臉色有些難看,她吃得多又礙著別人什麼事?她又不貪吃穿,吃飽就行,這還不行?以李武的收入,她就是還能吃也供得起她。再說了。這麼多年,碼田埂的事情都是李強和李聰兩兄弟包攬了,她什麼時候吃過這苦?能幫忙做一點就不錯了,還挑。余氏干脆一抱臂,破罐子破摔樣。道︰「行,您老要是瞧我不順眼,我哪涼快哪兒待著去,免得礙您老人家的眼。您再挑個順眼的過來幫您就成。」
何氏氣得夠嗆,听听這說的什麼話?她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才挑中了這麼個媳婦。嫁到李家這麼多年就生了一個兒子,做點活也是推三阻四的,還只會窩里橫。昨晚在李文家怎麼就沒見她冒一句?她把手中的扯擋板一扔,濺起許多泥點子,何氏擦也沒擦,陰測測的說道︰「我看是時候給狗蛋換個娘,給老二換個媳婦了。老二忙著賺錢養家,娶個媳婦對老娘不孝順。不換還干嘛?」
「娘,你這話可就說得不對了,是你嫌棄我沒手勁的,怎麼又變成我不孝順了呢?」余氏走了幾步,听到這話又折了回來。「你也別動不動的就威脅說要給狗蛋換個娘還是怎麼怎麼著的。別看你每次拿這話威脅我都沒有敢接招,我不是怕您,是敬著您。不信大家撕破臉皮看看,到底是誰無理取鬧,我七出之條一樣沒沾,我怕誰啊我?」余氏就是吃準了何氏好面子這一條才敢這麼咋乎的。再說了同樣的招數用得多了,余氏心里也有數,哪次不是雷聲大雨點小?說兩句軟話不行就來硬的,她不信若是她以她和狗蛋的性命相逼,她還就不信何氏真的下得去手,她還想害得另一個兒子沒後不成?
「好啊,好啊,從頭到尾都是你敬著我是吧,你還委屈了是吧,你委屈,你委屈」余氏怒極反笑,眼楮四處搜索,看到李聰甩著鞭子往她們站的這邊耕來,反身幾步蹚水,一把搶過李聰手里的鞭子,甩向余氏。
因為下雨聲,牛哞哞聲還有蹚水聲,再加上方向相對,李聰一開始並沒有听清何氏和余氏兩人說了些什麼。等他反應過來何氏要干什麼的時候,何氏已經一鞭子打著余氏身上。
啪!
聲音清脆無比。
這下,不得了了。
余氏高亢的嗓門將痛呼聲傳得老遠,那淒厲的聲音,听起來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處看。很多人都停下來手里的活兒,朝聲音來源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余氏身上挨了一鞭子,更是直接往泥地上一躺,伸胳膊蹬腿的,哭天喊地的吼著︰「快來人啊,快來人了,婆婆要打死兒媳婦了,婆婆要給兒子娶新媳婦……」
聲音到這里就戛然而止,並不是有人堵住了余氏的嘴,而是余氏滾到了隔壁的水田里,還壓塌了十幾根秧苗。過路的田埂本就不是太寬,余氏肥碩的身子躺在上面亂滾,不掉進水田里才怪。
余氏爬起來的時候身子濕了大半邊,她盤腿坐在田埂上,吐了幾口黃泥水,抹了把臉,擤了擤鼻子,氣喘噓噓的,偶爾還從頭發上掉下來一兩塊泥巴,十分狼狽。盡管泥水模糊了視線,但她看向何氏的目光了里充滿了仇視。
何氏渾然不懼的與余氏對視著,她打都打了還怕給人家知道?面子這種東西你不在乎的話,那根本就是個屁。感覺到李聰到何氏反手就把鞭子塞到李聰手里,頭也沒轉的說道︰「老五,去告訴老二,說娘要他休妻。」
余氏身子一顫,婆媳這麼多年她怎麼還不明白何氏話語里的堅決。每到這時候,老妖婆,你玩真的?
「把這句話也一字不漏的告訴老二,讓他看看他的好媳婦是怎麼對待我這個孤老婆子的。」何氏又冷哼了一聲。
李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一面是嫂子,一面是親娘。
「要是不拿我當是你娘的話,我也沒辦法。」似乎是看出李聰的猶豫,何氏又補充了一句。
「娘」李聰有些為難的叫道。娘說這話也太讓他傷心了,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婆媳之間能有多大的事情,非得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嗎?還有娘這麼誅心的話都說出來了,是逼他下決心嗎?
余氏則不錯眼的盯著李聰,「老五」
「去!」何氏斬釘截鐵的吐出一個字。
「你敢!」余氏一拍田埂,帶起了青春上的水珠,威脅道︰「惹急了我,信不信我一頭磕死在你面前,讓大家看看你們老李家是怎麼逼死兒媳的?」
「那正好,就一口棺材的事兒,抬出去就是了。」何氏平靜的接招,說出的話殺傷力十足十。
「何英芝,你好毒,你給我等著。」余氏騰的一下站起來,就往家走。氣是氣,倒余氏並不糊涂,沒有說是現在就跑回家找娘家人撐腰。先不說她到她娘家要花多少時間,若何氏玩真的,她必定沒有李聰的腳程快,眼下要緊的是穩住她的地位。
「娘,我……」這余氏一走,這架就吵不起來了吧,何氏也會平靜下來。
「沒事,耕你的地。」何氏平聲靜氣,背對著李聰擺擺手。
李聰也松了口氣,看樣子娘真是嚇唬二嫂的。也是,娘怎麼可能做出拆散夫妻的事情呢?況且狗蛋都這麼大了,若真是因為娘一句話而拆散了二哥和二嫂之間的緣分,被狗蛋知曉了,還不知道怎麼埋怨娘呢?
他踏上田埂,彎腰撿起隔壁田里浮著的斗笠,在泥水里撥了撥就扣在路邊的野草上,道︰「娘,我們娘倆來碼田埂吧。」
「我一個人能行,你忙你的。」何氏將扯擋盤放到田埂上,拿起一邊的鋤頭從水田里勾稀泥。現下碼田埂哪及得上犁田重要,她一個人慢慢做就行,本就不多的人力,何必再為這點小活兒分散開來。何氏嘆了口氣,枉她生了五個兒子,今年的農時居然還出現了勞壯力捉襟見肘的尷尬。
李聰見何氏不是在客氣,就又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連突然好運逮到的魚都沒有拿起來跟何氏分享。哎,要是現在有一兩個小孩子在場該多好,鬧鬧笑笑的,打打岔,氣氛也不至于這麼沉重。
譚氏高挽著褲腿和袖子,光著腳板,噠噠噠的跑了過來,在離何氏大約十多步的地方停了下來,微屈著腰,偏著頭看著何氏。聲音抑不住的心災樂禍,「喲,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麼好戲?」
何氏轉頭,沒有絲毫意外譚氏會出現在這里,「沒有,就等你開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