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氏忙了一上午,回到家卻發現家里冷鍋冷灶的,李寶娃不見蹤影,七丫低著頭拿著火鉗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木木的,也不知道在想啥。
譚氏忍住要罵人的沖動,提起灶間方桌上的瓦罐準備倒水,卻覺得手上一輕,揭開蓋子發覺空蕩蕩的,一滴水都沒有。趕忙沖到水缸前舀了一瓢涼水灌下去,干得冒煙的嗓子才得到緩解。
在田里忙乎怎麼久,沒人想起來給她送口水,回到家更是連火都沒燒,譚氏一下子怒火中燒︰「這一個上午你做什麼喃,老娘忙了一上午,回來是水也沒燒,飯也沒煮,老娘就是供了兩個祖宗在屋里,啥也不做的就等著我回來伺候你們是吧。」譚氏把鍋碗瓢盆絆得啪啪直響,她這是造了什麼孽哦,生了八個子女就沒一個省心的。出嫁了的是有了婆娘就忘了自個兒娘了,愣是沒一個說回來幫她一把的。今年的十幾畝的莊稼都是她一個人盤回來,再犁地的。往年她倒不覺得啥,今年可把她累得夠嗆,現在連兩小的也指望不上了,等她倒了,她看他們還指望誰。
「說話,啞巴啦,平時嘴巴不是挺能的嗎?」譚氏往鍋里舀了一瓢水,憤憤的將瓜瓢扔回到水缸里,瓜瓢打了個旋兒,然後把磕到缸沿上,晃晃悠悠的停了下來。譚氏又道︰「寶娃呢,又跑哪去了,我不是叫你看住他的嗎?」
她是真的擔心,這才過了幾天安生日子,這一沒留神寶娃又出去惹禍,她可是沒有能力再撈他出來了。實際上,她是一點能力也沒有了。
「死妮子你」譚氏一個人說了半天沒人搭理,火氣更是蹭蹭直冒。她一把揪住七丫的胳膊,另一只手就舉起準備招呼上去,卻發現七丫滿臉淚水,望向她的眼神委屈無比。
「怎麼了?」譚氏慌了手腳。連忙收回了手。這才發覺七丫臉上手上還有指甲抓出來的血印子,頓時護犢子喊道︰「是誰抓的,看老娘不撕掉她一層皮。嘛的,連老娘的女兒也敢欺負。我倒要看看是誰那麼大的膽兒。說,是誰?」
七丫又把頭低下去,搖搖頭道︰「沒事了,沒誰。」比起這些可以自愈的傷口,心里的疼痛才更讓七丫覺得痛苦。她為他那麼勇敢,他那麼美好,甚至連拒絕都那麼溫和,連禮節上的敷衍都不屑做。
不屑。
這個念頭在七丫的腦子里一冒頭,就立即跟生了根似的,怎麼也揮不去。
原來她在別人眼里這麼一文不值。
七丫咧了咧嘴角。想自嘲的笑笑,眼淚卻流了下來。
「說,不說我自個兒問去了。」譚氏不相信這麼大的事屯子里還沒人知道了,傷了人居然還敢威脅她女兒不準說出去。真是無法無天了,當她這個做娘的是個擺設嗎?譚氏這麼做也是希望七丫能自個兒鼓足勇氣說出來。沒有爹的孩子。本來就比旁人敏感和些,她只是在負起她本身的責任外還能一肩挑起父親的責任。
「娘,你別去,真的沒誰。」七丫拉著譚氏的衣角,搖了搖頭。
看七丫這幅樣子,譚氏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幾個子女中。她跟七丫相處的時間更久。雖然母女兩嗆聲的時間也多,但感情也是最深的。別說七丫小時候的性子就要強,就是現在能讓她吃虧的也沒幾個。譚氏知道這次事件嚴重了,或許並不是她想的那麼簡單。但眼下也容不得她多想,還是安慰七丫為主。
七丫是有苦說不出,她一個未婚女子厚顏去跟一個男子示好已經是鼓足莫大的勇氣了。現在還要承受被拒後的痛苦……原本她以為她已經足夠強大到承擔後果,可現在……她抱著譚氏的腰,大聲的痛哭。
「哭吧哭吧,哭出來就好。」譚氏輕輕拍著七丫的後背,柔聲道︰「哭夠了就擦干眼淚。娘的七丫頭一直是個開朗自信的小姑娘。要笑起來,笑起來的七丫才最好看。」
她不是一文不值,只是沒找到真正疼愛她的人,七丫流著淚,無聲卻拼命的點頭。
***
徐寡婦家。
徐寡婦一連狠狠的摔了好幾個茶杯,才坐著椅子上大口大口的喘氣。心中實在怒意難平,這都叫什麼事?!她本就是個是非頗多的身份,現在又鬧出這一場,自己一直維系的低調、淑良的形象全毀了,現在屯子里的女人一定拿出比防賊還認真的態度防她。起因只是一匹破馬!還有七丫那個傻傻咧咧的憨丫頭,胡氏那個攪事精,關她什麼事,她跳出來到底要做什麼!
手一揮,又一套茶具報廢。
明天她就找人把牆碼起來,還要整個加高三尺,再插上尖利的竹簽子。管你什麼風水不風水的,我家的牆,我想怎麼碼就怎麼碼,你能拿我怎麼著?咬我?不服搬家啊。
啞婆自覺的拿起掃把開始清掃地上的瓷器碎片。
徐寡婦盯著啞婆直瞧。她一直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啞婆存著一份戒心,這麼個陌生人,誰知道她是不是別有用心或者裝啞?但直到今天她都沒有發現一絲破綻。哦,應該也算有所發現,這個啞婆是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老太太,像剛才她這麼目光灼灼的盯著她,是個人都還是會有些稍稍不自在,或惱怒或直接詰問吧。但啞婆不會,她還是那麼不急不緩的做自己的事情,哪怕再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她眼里都沒什麼大不了,就像跟她平時修剪的那幾顆盆栽一樣。這人太深了,徐寡婦自認不是對手。但她也的確需要這麼一個人,就算不能說話也能陪著她又能保守住她的秘密。這個房子對她一個人來說,太大了。
一直到啞婆掃完所有的碎片,沖徐寡婦輕微頷首離開後,徐寡婦才手駐在茶幾上,眼神迷離的想事情。
雖然當著里正的面她發過誓不再嫁,但她還年輕,哪能真的不需要男人就這麼孤獨到老?她是個正常的女人,有時候她也想放棄手中的一切,找個貼心的男人嫁了,生個一男半女的過自己的小日子。她渴望但她也明白她自己這寡婦的身份已經注定不可能嫁到什麼家境充實的人家了,李虎子在世的時候也是如珠如寶的疼著她,過慣了好日子再讓她過回苦日子,她不敢保證自己會不會後悔。明明有了妻子孩子的,跑來她這里偷腥的男人還是不少,她又怎麼能保證以後嫁的男人,時間久了不會變心?那時候她是既沒有了銀子,也失了丈夫的心,那她手里還有什麼?就如那些黃臉婆原配一樣到下堂的時候了?
彷徨過,猶豫過,終究還是選擇了現在這條路。
她不是沒有選擇,只是選擇了一條她認為最適合的路。
徐寡婦輕輕的長出一口氣,放松身子,輕輕靠著椅背。
***
「還有你什麼?」何氏有些不解的問道。
這是無視,絕對的無視!
余氏輕輕的長吸了口氣,壓住心中的那份小小的暴躁,才道︰「我想問娘有沒有什麼話要囑咐我的。」
她已經從側面得知李聰並沒有去鎮上告訴李武,余氏心里也是松了口氣。看了何氏真的只是嚇唬嚇唬她而已,當時她還抱著小小的僥幸︰看吧,終究還是你妥協了。可直到這一刻,她才發覺她跟何氏相比,段數太低了。何氏可以什麼都不做,就這麼冷著她,等到李武休息回來,不用何氏動嘴,李武就能看出里面的道道來。就是現在,其他幾個妯娌眼里不也有些驚疑嗎?更何況在兒子眼里,自然是媳婦比不上娘,更何況還是一直講理的娘。娘欺負媳婦,那是教導,媳婦頂兩句嘴,那就是不孝。你拿什麼跟人家三十多年的母子情比?
分量不夠!
于是余氏率先低下了頭。
「沒什麼,你該做什麼就做什麼。」何氏說道。
說了等于沒說,但又好像真的說了什麼。
余氏乖乖的應了聲是。
何氏一走,秀秀就一把抓住楊柳的胳膊,一臉興奮的說道︰「五嫂,我給你說,我今兒看了一場好戲」
余氏的視線狠狠的落在秀秀的身上,眼楮一剜,什麼話都沒說就走了。
「干什麼呀,莫名其妙的剜人家一眼。」秀秀小聲的抱怨了一句,還真是倒霉,就這會兒功夫跟余氏小小沖突兩次了,兩次她都是一頭霧水的,不知道什麼原因就被人記恨了。
小何氏站起來收拾碗筷,楊柳咳了一聲也趕忙站起來幫忙,秀秀見狀也只得站起來,讓幾個小的去玩,自己動手幫忙。
「不用不用,你們聊你們的,就幾個碗,不費事。」小何氏忙擺手。
「大嫂,你也說就幾個碗,我們幫你收拾了,碗就讓你刷好了。」秀秀笑道。
「瞎說什麼呢,幫忙。」楊柳輕輕給了秀秀一記。
秀秀吐了吐舌頭,這次記起剛才想說的話題︰「七丫給你家表哥出頭,跟徐寡婦打了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