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的媳婦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雙手掌在膝蓋上喘氣,又抬手模了一把汗,急道︰「嬸娘,譚嬸不知道怎麼的正在挖你家田埂呢,我們勸不住。」
「誰?」何氏抬頭,還有些迷糊。
「譚嬸啊,挖你們家敞口田的田埂呢。」小媳婦又說道。
「瘋啦,她挖田埂做什麼?」何氏幾步踏上田埂,伸出兩只腳輪流的在田水里撥了撥,蕩掉腳板上多的泥土,趿拉著鞋子氣沖沖的扛上鋤頭就去找譚氏理論。
這小媳婦是和何氏交好的劉氏的二兒媳,路過的時候看到譚氏跟發了瘋似得拼命挖她和何氏兩家的分界田埂,規勸不住,打听了何氏所在就趕來報信了。看何氏走了,她也慢慢的跟上。
「哎,娘——」李聰招了招手,要追過去又不放心牛,畢竟隔得太遠,一眼照看不到。正在李聰兩難的時候有小孩子路過,趕忙讓他去叫了大山來。
何氏遠遠的就看見自家水田附近的田埂上三五個一群的圍了很多人指指點點的,還有人再大聲說著什麼,何氏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沒招惹她誰知道她又發了什麼瘋?一輩子不對付就是一輩子不對付,有些人天生就是相克的。
「譚氏,你發什麼瘋,挖我家田埂做什麼?」何氏站在上一級的田埂上吼道。
譚氏罷了手,卻雙手叉腰,氣勢十足的吼了回去︰「你也瞎眼啦,哪只眼楮看到我挖你家田埂了?我挖的我這邊的好不好。」
何氏冷靜了一下,只看一眼就又怒火騰騰,原本一尺寬的田埂只剩下一掌寬了,有些地方還已經直接挖斷了,她家水田里的水正緩緩流向譚氏的田里。她指著那條田埂道︰「這明明就是咱們兩家共用的田埂,你他麼的這麼點地方都要爭,是沒地方埋棺材了嗎?」
在農村,毀人莊稼跟謀財害命同等的嚴重。在何氏眼里。譚氏挖田埂就如同斷人生計一樣,也不怪何氏出口就惡毒。
這是咒自己家里要死人啊,譚氏在水田里狠狠一跺腳,罵了回去︰「要死也是你個老不要臉的先死。你死了老娘都還死不了。就算我要死,我譚氏還不至于缺這麼點埋棺材的地兒去挖人家的田埂。呸!也不知道是哪個老不要臉的先挖了田埂,倒怪到我頭上來了。睜大你的狗眼看看,你那邊動鋤頭的印兒我都給你留著呢,到底是誰先動手的你自己心里有數,免得你又說我給你扣屎盆子。」
何氏听到這麼顛倒是非的話,狠狠的吐出一口痰就直直的朝譚氏飛去,一把把鋤頭扔到自己水田里,人也直接順著斜坡滑到水田里,直面著譚氏道︰「我呸。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老娘那是在挖田埂嗎?看看清楚,老娘不過是把我這邊的長得太長的草鋤了。你他麼眼瞎,看不出這鋤頭使了多少勁嗎?你問問這里誰家鋤草的時候一點地皮不刮到的。老娘又不是頭一次鋤草,你個瘋婆娘就是成心找事!」
譚氏當然清楚何氏只是除草的時候順帶刮掉了一層土。兩邊的草明顯的高矮不同,還有硬茬,再說她本來也就是來鋤草的。都是莊稼人,都會鋤草,又是毗鄰,吵起來也沒意思。但若沒有昨天發生的事情,譚氏也不會往歪里想。現在屯子里的人幾乎都傳遍了,偏偏她還不能大聲嚷嚷出來,硬生生的把這個啞巴虧吃下去。她得不得把這口惡氣咽下去的同時,也對何氏怨氣頗深。但今天看到這情形,譚氏腦海里就忍不住亂想︰你家媳婦的遠親欺負我家閨女,你又來佔我家的便宜。真當我們一家子都是任你拿捏的軟柿子嗎?
「你鋤一次草刮一層泥,鋤一次草刮一層泥,長年累月下來我這邊的地不都刮到你那邊去了嗎?」
雖然每次犁田的時候都會用泥把田埂碼一遍,但那田埂也是碼的經常過人的,像兩家水田分界的田埂通常不會有人去碼。
何氏一愣。隨即用力往後一甩手,再叉腰道︰「你就是無理取鬧,往年你家鋤草的時候老娘說過一句嗎?老娘刨了這麼多年的地也沒見刨到個金疙瘩,一年刮一點就泥富了?我呸!你他麼的就是無恥!這破田埂這麼大點地方就算全挖了又能種多少糧食,還不夠我家雞一頓的口糧,老娘用得著這麼費事嗎?沒這點地老娘還不是養活了一家子,兒子娶了媳婦,孫子都好幾個了,有誰餓死了嗎?我家老二還是米店掌櫃,老娘就是吃陳米蛀米,也不稀罕你這點地。」
「你家是財大氣粗,那也是一點一點扣算人家摳出來的,從這點小事就看得出來你愛佔便宜了。你們家從上到下,里里外外就沒一個好東西。」譚氏朝田里吐了口吐沫。
「哦,那譚嬸,你又算個什麼東西?」人群中冒出一個聲音。
「老娘當然不是東西。」譚氏想也沒想就回了一句出去。
「原來譚嬸你也知道你自己不是個東西啊。」楊柳撥開眾人,走到最前面笑吟吟的看著譚氏。她原本是要送水的,沒想到听到這麼一出好戲,還真是精彩啊。果然一山不容二虎,一屯哪容兩潑婦啊。
人群中有不少人都掩唇偷笑了起來。看到這里,其他人都明白譚氏是無理取鬧了,可關他們什麼事?這兩家不對付也不是一兩天了,口水仗沒少打就是沒干過架,他們都有些膩歪了。掐,使勁掐,最好打起來才好看。
楊柳又道︰「娘,你先站上來,水里涼。」
譚氏回過神,又開始叨叨︰「我說的怎麼樣,我就說你們李家沒一個好東西吧。作為晚輩,敢這麼說長輩」
「譚嬸要是覺得我說得不對,我就先在這兒跟譚嬸賠個不是。」楊柳矮身福了福,「不過」楊柳話鋒一轉,「身為長輩都為老不尊倚老賣老,又這麼讓我們這些小輩兒尊重呢?
既然譚嬸覺得我們身份不對等,那不如讓七丫妹妹出來跟我談吧。」
楊柳指了指人群中的七丫。
屯子里哪有什麼*可言,只一會兒,七丫也得了消息,丟下手中的繡活就趕了過來。她原本不想出頭的,可楊柳這麼一指,她就是不想出來也得站到人前。
「不行,你比七丫大,不明擺著欺負七丫嗎?」譚氏想也沒想的就拒絕了。
「那照譚嬸的意思,那是不是還得把您出嫁的幾個女兒喊回來跟我說話才好,可她們比我大,不就是明擺著欺負我了嗎?」楊柳笑得軟軟的,說的話可不是也無力,她接著說道︰「我只听說過有理不在聲高,沒想到講道理也分年紀的,我今兒倒是長見識了。事情到底怎麼樣大家心里都有數,我們也不多說了,免得又被說是人多欺負人少,我們就是贏了別人又是一大通話說,顯得我們仗勢欺人似的。娘,您看我們怎麼做?」
「還用想。」李聰也到了,分開眾人道︰「娘,今天就當著各位鄉親的面,咱們往自個兒這邊捉三尺田埂出來。」
為了什麼,巴掌大的田埂居然還吵起來了,李聰也怒了,他不信他捉了這道三尺寬的田埂出來一家人還能討飯去。
「好,老五說了算。」何氏也沒猶豫,拿起鋤頭就開始往高里碼田埂。李聰也徒手扣泥,運著。
「何嬸子,別這樣,是我娘魔怔了。我代替我娘跟你賠個不是。」七丫趕忙賠罪。
「七丫,不關你事。」
「碼,怎麼不碼?我看以後我挖田埂自家,還有沒有人跳出來說我刮別人的泥肥自家的腰包。」何氏開始只是答應了李聰,並沒有想得這麼長遠。如今一說才更覺得應該碼。當即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譚氏氣得在那里直瞪眼,她哪里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不過就是借機讓何氏難堪一下,現在越發不可收拾了。
七丫站在那里左右為難,她知道就算她不說娘也會知道她替男人出頭的事情,只是譚氏表情太過平淡,七丫還以為她的不追究不譚氏也放下。誰知道
「娘,何嬸……」
「七丫,把鋤頭給我順過來。」譚氏沖七丫伸出一只手。
不會吧,娘想把人家碼的田埂挖掉?那還不得成死仇了?七丫站著不動,使勁搖頭道︰「娘,不要。」
譚氏瞪眼︰「給我,咱們也碼。」反正都撕破臉皮了,也不在乎這點地。他們家碼多寬,他們也跟著碼多寬。死杠到底她也不會說句軟話,憑什麼他們佔了便宜還要他們繼續得逞?
一個小孩瞪大了眼,看著雙方各自在自己的水田里碼田埂,手中的李子驚得掉了幾顆。
撲通,撲通兩聲,這兩顆抱成團的李子樹最後成了兩家都世代公認的界樹。
也因為這次的事情,六尺寬的田埂成了李家屯的最有名的標志,也成了孩童最喜歡玩耍和鄰里私下解決糾紛的地方,以此提醒和教育後人寬以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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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