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人有好報!」听完阿甲的故事,琪姐兒感嘆。
「就是,多做好事,天老爺都會幫你!」老人教導著孫女兒。
一邊,站起身,揉了揉老腰,這身子骨一天天的老了,坐了一個時辰,粽子包完了,腰也硬了。
「阿甲,我幫你揉揉!」琪姐兒連忙把老人扶到竹躺椅上坐下,一邊,用一雙小手輕輕敲打搓揉著。
「那,阿甲,這吃粽子,又有什麼講究?」邊揉,邊問。
「這啊,又是另一個故事了。」老婦享受著孫女的按摩,娓娓道來。
「那個叫屈原的,為什麼要自殺呀?」琪姐兒不懂了。
「唉,這事,阿甲也不懂。那些讀書人啊,都是干大事的。我們這種小老百姓,有小老百姓的活法。」老人想了想,有些東西,也該教給孫女了。
「阿甲就知道這人啊,一輩子,坡坡坎坎的,三窮三富不到老。都說一屆人生萬屆難,好死不如賴活著,可不能動不動一哭二鬧三上吊,鬧得地脈龍神都不安寧,這可不是當家主婦做的事。」老人就差點說,可別學了你隔壁的二娘,小家八事的,連一個小媳婦都不待見。
「嗯,阿甲說過的。我還記得,您還說過,過日子,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才受窮。就像這衣服,是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可是,阿甲,這衣服,能這麼經穿嗎?」琪姐兒看著身上的麻布粗衣,有幾分不明白。
「哪能啊,這就是老輩人打個比方,意思是說,要勤儉節約。這衣服,兄弟姐妹們多的,老大穿不下的,老二穿,老二穿了還有老三,一個接一個,這樣才不浪費,也省錢。」老人用手拍了拍孫女的手。
「行了,不揉了,你阿爹也快回來了,準備開早飯。」她對自己一手教的孫女很滿意,才十一歲,都能煮一家人的伙食了。自己多活幾年,多教一下,當一個大戶人家的少女乃女乃都是做得下的,當然,她也沒指望把孫女拿去攀高枝,這婚嫁,還是門當戶對的好。
「阿咪,明天是端午了,又是逢場天,你要不要上街看看?」李大同吃著早飯,勸說著自家老娘。年紀越來越大,連回個娘屋都不想走了,一年到頭,哪兒也不想去,這臨街這麼近,走走轉轉的,人也精神些吧。
「老婆子去湊那些熱鬧干什麼?不去,不去。」意料之中的,又是拒絕。
「阿爹,今天我撿糞看到槐樹田坎上長了好多艾草昌蒲,今天可不可以割回來,明天我去賣呢?」十五歲的強哥兒,儼然已是小伙子了。清早,依舊撿糞,在李大同的悉心培養下,下地勞作,也是一個好手了。
「這秀水鎮,方圓幾十里地,都是農家,賣這個,估計不是很好賣。」李大同想了想,潑了盆冰水給兒子。
「這也說不清,這鎮上的人家,一是沒時間去找,二是沒地方找去。他們年年都是要買的。還有幾家大戶人家,都會上街買,這艾草昌蒲,買得多,放干了,熬水洗澡有藥效。」姜還是老的辣,老人細細數來「我們當姑娘的時候,還會把這些東西,再加點菊花、薄荷葉一起研細,縫香袋掛在罩子里,驅蚊蟲,整個房間都香。」
「阿甲,我也要縫香袋!」听得有這樣的趣事,琪姐兒可不願錯過。
「好,我們縫。」拍了一下孫女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強哥兒,今天不去割,明天,天麻麻亮你就去割,挑到街上去賣,肯定更好賣!」帶著露水的新鮮貨,誰家不稀罕呢。「這東西,都不值錢,賣便宜些,權當做好事!」能避邪的物件,分發些給大家,也是一件功得。
「阿甲,我明天就去割,您和妹妹一起去賣嘛!」小伙子力氣有,但,賣這些小物件,好像,有點拉不下這個臉。況且,听阿甲的意思,是半賣半送,在他看來,是一點興趣都有沒了。
「阿甲!」琪姐兒那雙黑溜溜的大眼膜,帶著滿臉的期望,盯著老人。
老人看了看大月復便便的媳婦;身邊的不屑一顧的兒子,和了無興趣的大孫子。
「好,阿甲陪你去」她一松口,琪姐兒滿臉笑意。連李大同都笑了,先還勸老娘去上街都不去,這會兒,架不住兩個孩子的央求,就這麼痛快的答應了。
「強哥兒,就挑這些去就好了,賣光了早點回來,你阿咪快生了,留她一個人在家,我還不放心呢。」看大孫子堆了一堆,準備打包挑街上去,忙阻擋道。
「阿甲,我們放哪兒賣呢。」一到街上,發現,賣這東西的,大有人在。
都找不到一個空地堆放了,強哥兒想,總不會讓他一直挑著賣吧。
「去你大義大姑鋪子邊,擺在那個屋檐下賣。」老人看了看,決定轉到街中央去。雖然,那地方,不是賣這東西的位置,架不住,別人買了其他東西走那兒過,就順手也買兩把艾草回去呢。
「大義啊,我在你這兒叨擾一會兒。」剛站到店鋪門口,就正遇見了李大義。
「嬸嬸,您老趕場來了?」李大義熱情的招呼著嬸娘,看著後面挑著的強哥兒,還有身後的琪姐兒,早就混成人精的她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就放門口賣!」指了指貨櫃下的人地,示意強哥兒放下。
「那能啊,別放你大姑鋪子門口了,放旁邊就行,做生意,可不能擋道。」阿甲連忙招呼強哥兒。
「呵呵,嬸嬸,您老就這麼多講究。」李大義笑了。其實,誰家做生意,也不想門口來一個擋財神的人。
「來,大義,拿幾把回去,掛家里,鋪子上,也熬點水洗澡用。」隨手,扯下幾把遞給了李大義。
「好啊,多謝嬸了!」李大義接過艾草,轉身,進屋里放了,又端了茶盅出來「嬸,來,喝杯水,中午都別走了,就在這兒將就吃個飯。」
「你不用忙活了,這午飯就不吃了,我們這兒整完了,得趕緊的回去,袁氏可是要生了,她一個人在家,不放心呢。」老人接過水盅,喝了兩口,遞給旁邊的強哥兒,他搖了搖頭,又遞給琪姐兒,小姑娘接了茶盅,卻沒有喝,將其輕輕的放在了李大義的貨櫃的角落里。
這姑娘,是個有眼水的。
經商多年,李大義難得贊賞一個小丫頭。
「你這艾草怎麼賣?」有人詢價,用手翻了一翻,全是高高長長的新鮮貨,不錯。
「你自家拿吧,隨便拿幾個錢就行。」本就沒指望賣多少錢,也不知道行情,老人干脆不說價。
詫異的看了兩眼老人,她眼中,只有平和,沒有生意人的精明和算計。
來人翻翻找找,捆了一大把,然後,掏出幾個銅板,在手上翻看了一下,拿起一個,準備付款,想想,又覺得不好意思,又拿了一個。
兩個銅板,就輕輕的被琪姐兒接過手。
拿著兩個銅板,在阿甲和大哥面前搖晃,意思是,你們看,賣錢了。
連李大義看了這樣子的小姑娘,都笑出了聲。
又有人來問,小姑娘不用教,學著阿甲的話,又成交了一筆。
就這樣,被強哥兒挑到街上來的一挑的艾草和昌蒲,賣了還余下一把了。
「這一把,有人要的話,就白送了。」低頭,把口袋里的銅板全掏了出來,一個個的數著。這最後一點點,都是他們翻剩下的,貨色不好,干脆就不賣錢了。
「這艾草怎麼賣?」一個中年男子走過來問問。
「你要看得上,就拿去吧,不收錢。」數著銅板,連頭都沒抬。
「這孩子,誰家做生意是白送?」中年男子笑了,多久沒來秀水鎮了,難不成,這秀水鎮做生意的人家都變成慈善庵了?
「真的,最後一點,我不賣錢的。」抬頭,「咦,表叔,是你?」
「喲,琪姐兒,這麼能干?」來人,是自家親戚,大姨婆的二兒子。
「阿甲,阿甲,是表叔!」琪姐兒幫朝鋪子喊道。
「哪個表叔?」正和李大義閑聊的老人起身,朝門外走來。
「呀,ど姨,您老上街來了?」中年男人很高興,親戚,親戚,要走動才親。「我阿咪昨天才念叨著你,讓我今天趕場,務必去你家里看一看你。這麼巧,在街上就遇見了。」
「是啊,陪琪姐兒來賣這東西。」指了指地上的艾草「你阿咪身子骨咋樣,?」到底是嫡親的姐姐,有好幾年沒見著了,心里,還是掛念著的。
「阿咪身體好得很,你曉得的,她一天到晚吃齋念佛,身體看起來比還多硬朗。」看ど姨的臉色,都不如阿咪臉色紅。
「她也不來我家里走動走動,我這兩年泛懶不想動,你讓她來我家吧。」老人嘆息。這人老了也麻煩,要走個親訪個友的都沒辦法挪窩。
「阿咪想來的,就想到她要吃念佛,沾不得油葷,怕麻煩你們。」中年男子笑道。自家老娘是人中一絕,別的老人是是初一十五吃素,她倒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長年累月吃素,身體也好得很,到現在,精神氣,比自家大嫂的都好。
「這樣,你表嫂這要生了,六月間滿月,到時,你送她過來喝滿月酒,就在我家住一段時間,袁氏也是個能干的,一點素食是做得出來的。何況,現在,琪姐兒也能搭把手理家了,耽誤不了她吃素。」姐姐嫁到周家,是個大戶人家,有田有地有房有屋,生活本是很幸福。
卻不想,三十多年前,姐夫害急病去了,從那以後,她就此吃齋,全心向佛。
好在大兒媳娶是個能干的,當家主事,操持整個家,還給下面的兩個弟弟分別娶了媳婦。姐姐一直就置身世外。
「好,什麼時候滿月酒,讓老表帶著口信過來。那我就先回去了。」中年男人轉身,準備回屋。
「來都來了,就進屋去吃個午飯嘛。」老人招呼。
「不了,既然在街上遇到你了,知道您老身體也好,我就回家給阿咪說去了,讓她也放好。下次來再進去。」依舊選擇回屋。
「表叔表叔,艾草。」琪姐兒見狀,抓了地上的艾草塞到了他手上。
「好,那表叔就拿走了噢,琪姐兒,跟著你阿爹到我家來玩啊,」中年男子走時,不忘邀請。
「好!」脆生生的回答,送走了表叔。
「那大義,我們就回去了,」回轉身,阿甲跨出了鋪子門,跟李大義打著招呼。
「唉,看吧,說留你們在這兒吃個便飯吧,又怕袁氏生了,那好,我就不送你了,嬸嬸,你們慢走。」巧言悅色,做慣了生意的人,說話都帶笑,琪姐兒看著這個能說會道的隔房大姑,很是羨慕。
「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琪姐兒不用羨慕她。」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一樣,阿甲居然輕輕的說了這麼一句話。
人聲鼎沸的街道,沒能找到李大同的身影,估計,又是去茶館里喝茶了。
祖孫三人也沒想過要找他,反正東西也賣完了,琪姐兒東看看,西瞅瞅,覺得也沒什麼好。一左一右,扶著阿甲,往家里走去。
「嬸,上街來呀。」路過這王河壩,一個年輕媳婦站在自家門口招呼著。楊柳沖大房子就在眼前了,離王河壩也就幾分鐘路程。
「嗯,朱ど嫂,沒上街?」阿甲熟人熟事,回應著。
「沒什麼可買的,也就不想走。嬸,你等等」轉身,進屋,一會兒功夫,拿出一串的三角形粽子往阿甲手上塞。「這是我娘家大哥今天讓人給捎過來的,那邊的人流行包三角形,拿回家,給孩子們償個新鮮。」
「這怎麼行,你留著慢慢吃。」阿甲推辭不受。
「家里還多呢,您是知道的,我一個人,哪吃得了這麼多,壞了也可惜了。」依舊堅持,見阿甲不接,轉手往琪姐兒手上遞。
「來,琪姐兒拿著,拿回去」
琪姐兒看了看阿甲,自小,就知道,不能白要人的東西,這可是欠人人情的事。
意外的發現,阿甲去點頭同意收下。
乖乖的接過手。
「這就對了,有空,來嬸家玩啊!」笑眯眯的看著琪姐兒,送著祖孫三人。
「這朱ど嫂,也是個可憐的,嫁過來不到一年,男人就死了,沒個孩子傍身,靠一手刺繡養活自己。這幾年了,可能也才二十出頭吧都還依舊守著寡。」古時守寡說有貞潔牌坊,當真能守住的人,特別是這沒孩子還守的,可在少數。更何況,現在,說賞賜貞潔牌坊的人都不知道被人攆哪兒去了。這朱ど嫂還守什麼守。
「給咱家粽子是小,真心,可能是想和咱家交往交往,或許,也想讓你去陪陪她,做做伴。」看琪姐兒不解的樣子,阿甲笑道。
人老,往往一眼就能看出人心。
「今天過節,我買了一斤燒臘,來,琪姐兒拿去切了中午吃。」李大義回家時,家里都是粽香滿屋了。看來,女兒都把飯菜做好了,也把粽子解開了。
油浸浸的帶著濃香的一包遞給了聞聲過來的琪姐兒。
「強哥兒呢,來,把這包雄黃拿去磨細,等會兒房前屋的撒點,身上也擦些。」一小包東西,從身上掏了出來,安排大兒子去辦。
「阿爹,大哥在磨芝麻,等會兒吃粽子用的。讓我來磨雄黃吧。」寬哥兒自告奮勇的上前接了過去。
「咦,你今天沒去學堂?」往天這時辰,他還沒回屋呢。
「阿爹,昨晚我就給你說了,夫子說今天過節,放一天假的。」阿爹真是貴人多忘事,這會兒,估計還以為自己逃學了吧。
現在,他沒挨打板子不說,還經常受夫子表揚呢。
「噢,那快去磨吧。」
飯菜端上桌時。
「把雄黃酒灑了再吃吧。」阿甲坐在上八位,招呼道「來,寬哥兒,你這孩子最愛到處跑,過來,我給你抹雄黃酒。」
李大同倒了一小半碗酒,把寬哥兒磨細的雄黃倒了進去,還用手攪了一下,這就是雄黃酒了,拿了一個洗鍋把圍著自家房前屋後灑了個遍。
回到桌上後,阿甲就著碗里的雄黃酒,沾來在寬哥兒的腦門心、額頭、手板心都抹了一個遍。
「去,把鞋子月兌了,也抹點在腳板心上。」阿甲說「你經常到處跑,抹了這些東西避邪,蚊蟲不沾身,長蟲也怕這東西。」
這邊,李大同,連著強哥兒,琪姐兒,都各自往身上抹著。
獨有袁氏,大著個肚子,沒有動。她這會兒,想吃桌上的燒臘了。
「呵呵,好了,開飯吧,有些人盯著燒臘粽子都要流口水了。」一番折騰後,李大同招呼著家里的老老少少。
「這懷了身子的人,想吃東西就是想得緊,」阿甲笑笑,一筷子精瘦的燒臘送到了袁氏的碗里「快吃吧,趕明兒,又給我添個胖孫子。」
「阿咪,您也吃,我自己來就好。」袁氏連忙也挾了一筷子送到了老人婆碗里。哪有婆婆給媳婦挾菜的道理,未必拐棍還能倒起簇了!
------題外話------
拐棍倒起簇︰順序搞顛倒了!
川東地區,端午風俗就如文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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