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安氏真心不錯,媳婦啊,你也學了我八分眼水了,這新婦,倒合脾性。」看忙前忙後,和琪姐兒爭著做家務的新婦,阿甲朝袁氏豎大拇指夸贊。
「阿咪,這還不是听了你的建議。要說,她唯一不好的,就是那個娘家,除了她,都是些擰不清的。」袁氏嘆息。
好在,這人過門有一段時間了,也沒見他們上門多事,漸漸的,也就放下心來。
「管她的,是她在我李家過日子,只要她好,就算看顧著點她娘家,也說得過去。」阿甲邊綰著麻線,邊指點媳婦道。
親戚之間,當真有點挪不過的,該幫襯的就幫襯些也不存在,怕就怕像牛皮糖一樣被沾上了。各家門,立家戶,家家都要生活的。
「嗯,我們知道的。」袁氏點頭稱是。身為女子,娘家人就是最大的靠山,孝順父母,兄弟子妹相互愛護是正理。但是,卻不能顧此失彼,失了分寸。
「明天趕場天,也帶她出去轉轉,認認路。」老人對兒媳說。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人生地不熟的,也怪可憐的。
「好的,您要買點什麼,我給帶回來?」袁氏笑道,自己福氣好,遇到了一個好的老人婆。當下,自己成了別人的老人婆,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希望,也能和媳婦好好相處。
「喲,大嫂,這是帶著媳婦出去趕場啊?」楊氏剛出門,遇到了袁氏婆媳,皮笑肉不笑的打著招呼。
「嗯,她過門這麼久了,秀水鎮離得也近,都沒上過街,今天帶她去認認路。」袁氏笑了笑,指著楊氏對兒媳說「安妹子,這是你二娘。」
安氏朝楊氏笑笑,嘴角動了動,就算是打了個招呼。
「這媳婦,倒是個俊俏的。」楊氏面上贊揚,心里卻尖酸克薄的想,也就這麼個樣子。
其實,她心里,是嫉妒呢,大兒子林哥兒與強哥兒也差不多大,到目前為止,媒婆都還沒上過門,這事,自己老人婆著急,她著急,連著秀水鎮上的大姑子李大義也在張羅。一來二去的,談的人不少,但能看對眼,不嫌她家窮的卻找不到。幸好,自己提前買了個小媳婦,要不然,小兒子長大再這麼操一次心,那就等于要她的老命了。
「呵呵,我這兒媳,到是個手腳利索的。」袁氏看楊氏面上的不屑,忍不住當著面夸獎。
「那當然,嬸子和大嫂都這麼能干,這一家門不進兩樣人,你選的媳婦,肯定也不能比你們差了。」楊氏心里更酸了。這是在自己面前顯擺呢。
三人一路邊走邊閑聊,安氏一直當自己是隱形人,保持著沉默。
這可能也不是親房,看這樣子,這二娘和自家老人婆不對盤呢。
自己這個大活人,就在她們兩人的嘴里斗來斗去的,倒也解悶。
從這天起,安氏經常會遇到楊氏,兩人一來二去的,還多熟悉了。
新媳婦在一個地方要模熟人和事,就得有旁人帶。這楊柳沖的哪家人什麼個狀況,哪家女嫁得好,哪家兒娶得差,這些家庭秘事,安氏不是從阿甲嘴里知道的,也不是老人婆袁氏口中套出來的,更不是小姑子琪姐兒告訴她的,而是隔壁隔房的二娘悄悄給她說的。
這二娘,有時候,比老人婆袁氏還好交心一些。和二娘說話,她甚至不必小心翼翼的,也不會常常有家規道德仁義在她耳朵邊過。
「大嫂,把你的鞋樣子拿一雙出來,快過年了,我得趕緊的給你做一雙棉鞋過年。」臘月初,安氏被琪姐兒喊道。
「我就不用了吧,這結婚時才做過兩雙。」安氏想想,自己,還是不要太浪費了。
「那都是單鞋,今年過年我們都穿棉鞋呢,一家人就差你的了。」琪姐兒笑笑,這大嫂,果然不是個貪心的。
「噢」安氏順從的在一本舊書里翻出自己的鞋樣子,拿了出來,遞給了琪姐兒。
雖然在娘家時也做鞋,而且幾乎是天天做鞋,但,並不是年年過年都穿新鞋的。這李家,說是只有幾份田土的自耕農,日子,卻也過得滋潤。
想起娘家,安氏心里,總是牽腸掛肚的。
她甚至不知道,家里,還有沒有糧食過年。
弟弟妹妹們,恐怕又是那一身破棉衣過冬吧。
現在嫁了人,自己倒是吃得飽,穿得暖了,在李家,還沒有立穩腳,也就談不上拿錢財物回去支助娘家了。想著她們在家受窮受苦,安氏的心里,總有那麼一點愧疚和不安。
這種感覺,越到年前,越是強烈。
李家還有余錢裝香腸、燻臘肉,听老人婆給琪姐兒交待,說初四的年酒還要辦幾桌。
「嗨,你是不是初二回娘屋呢?」世界很少,出個門就在門前的大田坎上扯幾根蔥子都遇到了隔壁的楊氏,此時,她正湊上前,神秘的問道「你老人婆給你準備了哪些東西回娘家?」
安氏扯了幾根蔥,把蔥頭的泥土抖了抖,掉了一些,依舊還有一些沾在上面,她就蹲在田缺口,在水里攪了幾下,雪白的蔥頭就露出了它本來的面目。
「不知道啊,反正,阿咪給準備什麼,我就拿什麼回去。」自家喊娘就是娘,這李家倒怪,喊什麼阿咪,讓她感覺多不習慣的。
「你個傻子,你這是拜新年。她要準備得多,你娘屋就得還回得多。」楊氏搖搖頭,就說這年輕人不懂吧,幸好自己現在給她提了個醒「拜新年的禮,是不能收的。新人送多少,就得原封原樣的退回去不說,還得還同等重要的禮還給你,這樣才好!」
「啊,還有這個說法?」安氏以前真沒听說了,自已那個娘,一天到晚除了做鞋還是做鞋,這些都沒教過她。
「你那個老人婆,是個好面子的,到時候,給你準備一大堆東西,你娘家,就得照這樣的份例回一大堆?」楊氏甚至于有點幸災樂禍,早就听說安氏家窮,拿什麼禮來還。
「這樣啊!」安氏心里,就開始敲鼓了。
不能收,還得照份例還,那還談什麼回娘屋孝順雙親,是盤剝那個窮家還差不多。
「阿咪,我回娘屋,就這兩包糖就行了。」正月初二,該強哥兒和安氏回娘屋了。袁氏給準備了兩瓶自家釀的米酒、兩包糖外帶一個四五斤重的肘子。無論怎麼勸說,安氏打死就只帶兩包糖,其余的,就是不帶,說話的語氣,還有幾分委屈。
「阿甲,我從來不知道,當老人婆,還這麼難。」待年輕的小兩口出門後,好脾氣的袁氏郁悶了。
「呵呵,這中間,可能有什麼誤會,強哥兒媳婦,像是有點氣憤,是不是強哥兒欺負她了?」阿甲剛才也看到了那一場景,她就想,或許是孫兒脾氣大,惹了安氏不開心了。
「誰知道啊,你小兩口斗嘴什麼的,關我這當老人婆的什麼事?我還好心辦壞事了,準備這些東西還準備錯了?」袁氏氣鼓鼓的指著桌上的酒和肉,心里怎麼也消不下那口氣。
「呵呵,好了,阿咪,大嫂或許就想到用不著這麼多禮而已,其實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麼復雜呢。」琪姐兒走上前來,將酒和肘子收拾了。「她不帶走算了,多兩天,就煮來待客。」
「就是,大家還多挾兩筷子。」阿甲跟著打趣道,惹得袁氏「噗」一聲笑了出來。
「大姐,你終于回來了,你再不要走了。我們過年都沒有新衣服,也沒有狗子他們吃的那些糖丸子;還有,我好久都沒吃肉了。」初二,才進家門,鼻涕小舅子就撲了過來,抱著安氏的雙腿,使勁搖晃著,邊說,還邊怨恨的盯著旁邊的強哥兒。
強哥兒心下抽了幾抽,這家人,難不成揭不開鍋了?沒肉吃,可安氏為什麼還拒絕了阿咪給準備的那個肘子,那至少有四斤重,阿爹買回來就說過,因著是拜新年,這肘子太小了面子過不去。結果,好心沒得到好報,安氏早上和阿咪鬧的那一出戲,他一路上好幾次都想問,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安氏彎腰抱起了小男孩。「沒事,乖,大姐給你糖吃」說完,卻莫名其妙的流出了眼淚。
老丈母此時正迎了出來,乍一下,女兒居然是哭著回的娘家。再看女婿手上提的年禮,心下,大為不悅了。
原以為,李家好歹是有著幾份田地的自耕農,這女兒嫁過去了,再怎麼著,也得幫扶一把自家。結婚近三個月了,李家沒有送回來半點東西不說,連這拜新年的年禮都這麼寒酸,而且,看女兒這委屈樣,也不知道,在他家,都受了多少氣!
心不悅,臉上自然而然就表現出來了。
就連強哥兒熱情的招呼「娘」的聲音,她全當沒听見。自個兒轉身,進了屋,依舊拿起一只鞋底,拉得「呼哧呼哧」的響,恨不能,把這東西當成是強哥兒,讓她狠狠的給虐兩下才解氣。
強哥兒心里又犯了怵,這娘倆,今天都發瘋呢。
「娘,爹呢?」安氏忍住自己的眼淚,問道。
「他去給東家送年禮去了」要按自己的想法,這東家,啥都不缺,自家人送出去的東西,別人又看不起,何必上趕著去添肥呢。
「噢,娘,最近家里怎麼樣?」安氏忐忑詢問。
「能怎麼樣,你現在倒是吃不愁,穿不愁,衣服褲子月兌了當枕頭。哪還有功夫管我們一家人的死活。」老丈母說這話,夾針帶棒的,強哥兒又悄悄的皺了皺眉頭。
好吧,別人養了十七八年的閨女,要打要罵是她的事,自己全當沒听見。
「娘,今天大姐和姐夫回來了,我們中午做什麼吃?」二妹,今年也是15歲了,卻沒有半分主見,依舊指望著娘安排。
「有什麼吃什麼,又不是好金貴的人」老丈母癟癟嘴,不屑的說道。
「那就只能吃紅苕稀飯了」二妹說完,鑽進了灶房。
「娘,家里,沒什麼糧食了?」安氏小聲詢問。
「哪還有,辦了你的嫁妝,這個屋就揭不開鍋了,這紅苕稀飯也吃不了兩頓了」老丈母不高興的說道「這個家,都被你搬空了,你還好意思問這事!」
安氏低頭無言。
強哥兒卻把安氏的嫁妝在腦海里想了個遍,請原諒,他真的不記得安氏有什麼特別的陪嫁物了。新衣是這邊迎親時送過來的,鋪籠罩蓋都是阿甲、阿咪和琪姐兒天天加班加點齊麻線、紡紗織布給做好送過來做面子的。要說陪嫁,好像就比尋常人家多了兩雙布鞋,這安家,整個家底,就值幾個鞋錢?
老丈母邊納鞋底,邊數落著安氏這樣不是,那樣不行。
強哥兒無處可去,就在旁邊陪訓,越听那些話,越覺得,好像沖自己來的一樣。
這好好的拜新年,真是招她惹她了,沒完沒了的。強哥兒,心下,真恨不得立馬走人。
「爹爹回來了」鼻涕王見門口進來的人,掙月兌了安氏的懷抱,幾步跑過去「爹爹,東家那里,有沒有好吃的糖丸?」
「爹」強哥兒連忙起身招呼。
「你不是送禮嗎?怎麼沒留在東家吃午飯,這巴巴的趕回來干什麼?」老丈母沒好氣的質問著老丈人。
「女婿女兒今天也回來了,我怎麼會在那兒吃飯呢?」安多柱老實的回笑,其實,像他們這類佃農,送了禮,也是輪不上在東家坐正席的。
轉身,和女婿閑聊著,不外乎就是你阿甲身體可好,你阿爹逢場天在哪個茶館喝茶。強哥兒和老丈人閑聊,看著一家人冷鍋死灶的,心里不是滋味。並不是說,非要吃什麼,就憑這家人對這個新女婿的不看重,就覺得了無興趣了。
最後,草草的吃過中午飯,打算回家。
「我不準大姐走,我要大姐留在家里」鼻涕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抱著安氏的腳,打死不松手。
「要不,就姑爺先回去,讓大姐兒在家住兩晚?」丈母娘發話,強哥兒看向妻子時,卻見她也是一臉的傷感,是否也沒有多想回李家。
「那好吧,你要不就明天下午回來,家里初四有事。」強哥兒看了一眼安氏說。
安氏嘴里「嗯」了一聲,抱起弟弟,轉身就進了屋。
「我招你惹你了?」強哥兒心下,對安氏今天從早上到現在的表現,那是十二分的不滿了。
雖然不是大戶人家,但是,耳濡目染的,阿咪對阿爹的言听計從,從不置疑,當家男人的尊嚴,那是相當的強。怎麼一到自己這兒,這新婚不久的妻子,竟然敢給他甩臉色了,這是要翻天了?
「咦,咋你一個人回來,安氏呢?」不到天黑,回到家里,阿咪第一個問道。
「噢,舍不得娘屋的人,要住一宿」強哥兒打著圓場。
「你們小兩口吵架了?」這是早上出門時,袁氏就要問的事,憋了一天,著實給憋壞了。
「沒啊?」自己脾氣這麼好,好好的,怎麼會和她吵架,不過,她今天,確實不對勁。
「什麼時候開飯,走了這半天的路,早餓了。」強哥兒找不到原因,也不想去費神猜。肚子咕咕的叫,讓他覺得,現在吃飯最重要。
「你呀,還說是走了人福的人回來,就像中午餓著了你一樣。」阿甲起身,招呼琪姐兒擺飯,一邊笑著強哥兒。
「嗯,吃不慣他家的東西」強哥兒兒狼吞虎咽,心里卻在說,阿甲,你老猜得太對了。
這邊一家人晚飯後,邊閑聊,各做各的手腳活。
安家橋,安家。
「那李家對你不好?」飯桌上,當娘的面色看著一直低頭不語喝著稀飯的大女兒問道。
「哪能呢,我多方打听過,楊柳沖李大同家,婆媳和睦,家里人丁簡單,袁氏心善,咋會單單對自己的媳婦不好?」安多柱盯了妻子兩眼,都說女人頭發長,見識短,這不缺吃穿,不爭權奪利的人家怎麼可能虐待媳婦。
「娘,你想哪去了。他們對我好啊」安氏一愣,說起來,那家人,好像,也沒有對自己什麼不好的地方。
「好什麼好,這新年大節的,回娘屋,連二兩酒都沒有,更不要說肘子了。」女人心里的疙瘩,是從他們進門時就生起來的,也是忍了一天了。
「娘,那些東西當真好吃啊,人家拿多少來,你得還多少回去,咱們不吃他的就不過了?」安氏無語了,難怪娘沒教這些禮節給她,是她壓根兒就不懂啊!
「什麼叫好吃,我養個女養大了,白白的送給了他家,你爹喝兩口酒,我吃他兩片肉,還過份嗦」女人不淡定了,這女生外相,早知道,當初就該狠狠的敲一筆聘禮,也能補貼一下家用。
「你難道不知道拜新年的禮是不能收,要加倍還回去的嗎?」安氏氣極了,對娘說話的語氣都變硬了。
「嗨,誰說不能收,這老的吃一點女兒女婿的糖酒不犯王法,不收禮是對其他親友之間的人來說的。」女人忍不住翻白眼,這李家的女親家,未必找了這個借口都要用來誤導她的女兒。
那這禮,到底是能收,還是不能收呢。安氏迷糊了,總不能告訴娘,老人婆給準備了的,是自己沒拿回來吧。娘要听到這事,非罵死自己不可。
在家住了一宿,初三下午就趕回了李家。
初四,李家的年酒,阿甲的娘家,大姨婆二姨婆家的表叔,阿咪的娘家人,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來了,滿滿當當的,坐了四桌人。
琪姐兒在袁氏的帶領下,幾乎由打下手的人上手成重要廚師級的了。
安氏,第一次經歷這種客餐,也只有打打下手,擇個菜剝個蒜洗個碗什麼的。上灶炒菜、上案板宰切,還輪不到她。
看著堂屋里劃拳猜酒喝得紅光滿面的客人,再看看桌上豐盛的飯菜,再想著娘家的人連肚子都快填不飽了,心里,越發失落和不安。
「你們大姨,好得很。」大姨婆的二兒子,喝了酒,在酒桌上聲音最大,和李大同閑扯著。
「這老太太,長年累月吃齋念佛,不沾油葷,精神氣卻比我們這些年輕的人好。」二表叔說完,喝了一口酒,像想起個什麼事,又接著說
「你說她吧,平時不都不管家務事,今天早上,突然喊大嫂,過幾天準備生幾籮筐的豆芽,說是正月十六有很多客?」說完,自己先笑了。說正月十五有客吧,那是過元宵節,這十六,一沒人過生日;二沒個大盤小事,自家咋會有客,而且,還是很多客,這事說得,太懸乎了。
偏偏,內當家人大嫂,還真的在張羅這事,听她的意思,還真準備發豆子生豆芽。
「大表嫂這麼將就大姨?」這要放在普通人家,誰會在乎一個老太婆無緣無故提出來的要求。
「是啊,我這大嫂,就是一個最孝順的好媳婦。」老二感嘆「我們都勸她不必理會,她卻偏偏要去整。還說孝順,不僅僅是孝,還得順。老人指示辦的事,就得順著她的心意去做。這豆芽生出來,自己一大家人吃不完,就讓你人多趕幾次場,拿去賣就是了。」
「大姨福氣好,你們兄弟妯娌孝順。」李大同贊揚道。
「就是,就是」飯桌上,各家親戚都點頭稱是。
有年輕人在身邊人,更會提點一下,告訴孩子們,學學大姨婆家的家規家教。
年酒,就是親戚朋友間的親情交流會,熱熱鬧鬧的,東家走了走西家,你來我往,親戚間越走越親熱。
「你們初四的年酒鬧熱哈」正月里閑著沒事,偶爾的,會串串門子,嘮嘮家常。在楊柳沖,安氏熟悉的,也就隔壁的楊氏。這天下午,趁無事,在楊氏的邀請下,她就跟著進了屋。一進屋,楊氏就打探道。
「嗯,再熱鬧,都與我無關」安氏低聲說道。年酒,居然沒有請自己的父母來。
其實,不是不請,確實是初二早上鬧的那一出,把袁氏氣暈了,就忘記囑咐強哥兒把人請過來的事;而強哥兒,一進安家門,就遇到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的人,心下也憤怒,壓根兒就不想請。
等中午開席了,李大同夫妻才知道強哥兒沒把事辦好,還埋怨了他幾句。
安氏心里,對這家人是越來越不滿。
「你初二回娘家去了一趟,家里情況如何?」成功的引起安氏的憤怒,楊氏洋洋得意。你袁氏不是會處事嗎,這次,你媳婦對你意見大了。看你咋處理?
「唉,不太好!」安氏像受委屈的小媳婦,將娘屋里的情況一五一十的給楊氏擺了。
袁氏打死都不會知道,自己看重的大媳婦會和楊氏走得這麼近。整件事,就透著一種怪異,楊氏的小媳婦秀秀經常受袁氏看顧;而袁氏的大兒媳,會去找楊氏倒苦水。
「唉,我要是你,就挑兩百斤谷子回去幫扶一下家里。」听說快揭不開鍋了。這還沒開春,秧田都還沒整,安家就沒米了。一家人的開銷,全靠做手工活掙幾個錢來換,這日子當真不好過。于是支招道。
「咋可能啊,我嫁過來不到四個月,這麼明顯拿他們的東西回去幫襯娘屋頭,就惹人閑話的。」安氏也不是個糊涂的,至少知道一個分寸。這種事。除非是丈夫主動提起。但,那人,木頭一個,根本不可能會有這麼好心。
「說什麼呢,你嫁到李家,活兒一樣的做,東西,憑什麼說就是他們家的了,進了李家門,就是李家人。這東西,是他們的,也是你的,你一樣有權力安排」楊氏皺眉說道,「難不成,看著家人挨餓?」
安氏也想幫扶一下家里。
可是,才過門不久的新婦,這事,要她怎麼開口;就算是暗中去做,她一個小腳女人,肩不能挑,背不能磨,更何況,安家橋離楊柳沖二十多里路,自己有心也無力。
「唉,我哪說得上話,再說,我也沒有挑擔的本事,離家這麼遠」安氏低聲說道。
「你傻呀,你不知道把這兒的糧食賣了,拿錢回去,讓他們在安家橋買?」楊氏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讓安氏心里一下就亮堂了,可是,想著,要在李家悄無聲息賣一些糧食,那,也不是簡單的事。隨即,心下又暗了幾暗。
安氏心里裝著事,整天整天的悶著不說話,連強哥兒都越來越看不懂她鬧的是哪一出了。
「阿咪,我自認,自從她進了門,對她沒有說過一句重話,怎麼就這樣拿臉色給一大家人看了呢?」夜里,袁氏和琪姐兒服侍著阿甲上床後,忍不住在老太太面前念叨「這當老人婆,還是一個深奧的東西,媳婦愚笨,怎麼才能做得好呢?」
「這不是你的錯!」阿甲雖然年老,這孫媳婦一天到晚都黑著的臉,她也是看在了眼里的。用手拍了拍媳婦的手「你是個好的,那安氏,我想,矛盾多半在強哥兒身上,你可以單獨問問她。」
「強哥兒和他爹一天到晚早出晚歸的,哪有得罪了她的地方」婆娘是別人的好,孩子是自己的乖。強哥兒,在袁氏心里,那是最能干的小伙子。懂事明理勤快能干,還長得一表人才,安氏這是挑剔得哪一樣呢?
「你呀,都是過來人了,小夫妻的事,哪說得清」老太太捂嘴偷笑,袁氏想到了一點,看了一眼旁邊疑惑的琪姐兒,到嘴的問話生生的給咽了回去,這女兒還沒出嫁呢。可是,看強哥兒的樣子,也不至于就是老太太說的那個啥呀,這事,可不是小事,還關系著她是否可以抱上胖孫子呢。
打算著,什麼時候,讓他爹悄悄的去問問兒子。
這新年,過得挺快的,明天就元宵節了。
「阿咪,你去把地里的豌豆尖掐回來,我挑點糞去澆一下,要不然,明晚偷青的給偷了,豈不是便宜他們了。」強哥兒和他老娘打了個招呼,挑了糞桶出了門。
「強哥兒,你都結婚這麼幾個月了,什麼時候讓咪抱上孫子啊?」地里,袁氏邊掐豌豆尖,一邊小心觀察著兒子,套著話。
「呵呵,阿咪,你也太心急了吧,我這才結婚多久?」強哥兒忍著笑,反問著自家老娘。「這事,您比我們年輕的更清楚,這要靠緣分的,您別心急啊!」
「那倒也是」袁氏訕訕,仔細看了,強哥兒臉上可沒有那種沮喪和尷尬,坦坦蕩蕩的。不是他阿甲想的那樣就好!袁氏心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對了,你和安氏是不是鬧什麼矛盾了,別人才進我們家,可不能欺負了她」既然不是那個啥,猜來猜去的也費神,就干脆直截了當的問道。
「阿咪,你兒子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嗎?」強哥兒很快的澆完一桶,又把另一桶提進了土里「說起,我也覺得怪,自從初二回門那天起,她就一副借了米還了糠的樣子,這人,把事悶在心里,我都不知道她咋想的。」強哥兒也很委屈,這幾天,他連福利都沒了,剛挨上她身子,人就開始逃避,搞得他都快沒心情了。
「真沒吵?」袁氏更模不著頭腦了。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歸根結底,原因在哪兒呢?
「管她的,過段時間可能就好了。」大大咧咧的,強哥兒也不想再去找原因,更沒閑工夫去哄她。
也只能這樣吧。袁氏把整塊土的豌豆尖掐完,滿滿一籃子,夠炒兩大碗菜了。
元宵節早上,琪姐兒煮了一大盆的面條,里面,還有濃濃的豌豆尖清香。端上桌,和著她精心炒的面邵子,一大家人,吃得很歡,連安氏,都又添了一小半碗。
吃完飯,因著這是正月里的最後一天,大家都沒有下地,李大同砍了竹子編籃子,強哥兒也在幫忙劃篾條。阿甲和袁氏帶著琪姐兒齊麻線,寬哥兒在堂屋里逗著學姐兒走路玩;獨有安氏,碗一丟,就鑽進了自己的房間,也不知道在干什麼。
「李大哥,這位哥佬倌找你,說是周家院子送信的。」一家人邊做活,邊閑聊著。突然听得門口有人招呼。
「你要找的就是這家人」來人招呼著旁邊一個面生的人,朝李大同介紹著「李大哥,我先走了哈」
「好的,麻煩你了。」李大同疑惑歸疑惑,還是鄭重的向來人道謝。
那人揮揮手,轉身就走了。
「你是?」門口站著的那個陌生男人和李大同異口同聲。
此人年約四十開外,長相老實憨厚。但,李大同確認不認識此人。看他一臉著急,他點頭「你說吧」
「我是周家的長年。因我外婆家在王河壩,因此,東家派我過來報信」來人急急的自我介紹「周家老太太凌晨仙逝了!」
「誰?」李大同驚訝了「哪個周家老太太?」
「就那個長年累月吃齋念佛周家大房子周老太太」長年像說繞口令一樣一口氣說完了,李大同一下傻眼了。
「阿咪」袁氏在堂屋尖叫。
老太太眼楮不好,耳朵卻好使,這長年剛說完,她听完就感覺一股熱血直沖腦門,兩眼一黑,人坐在凳子上就往前栽,幸好坐在她身旁的琪姐兒反應快,從前面一把將人抱住,婆孫倆都倒在了地上,琪姐兒當了肉墊子。
袁氏的驚呼,強哥兒和李大同就飛快跑了進來。抱起老人送到了床上。
掐著她的人中,李大同著急喊道「阿咪,阿咪,你快順順氣!」
「老太太,老太太,你不要傷心。那周老太太,是仙逝的呢?」那送信的長年也跟著走了進來。
「大姐!」好半天,老太太呼出一口氣,傷心的喊道,眼淚止不住的往下流。
「阿咪,你快別傷心了,緩緩氣,大姨都八十多歲了,這人,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大姨也不希望你這樣傷心的。」李大同勸說道。
「老太太,你不要傷心,我們東家,都把這喪事當喜事辦呢?」長年撓撓頭「來之前,東家就交待了,說你家有個老人,要顧著點。叫你們別傷心,老太太真的是仙逝的。」
這人到了古稀之年去逝,在農村里,都叫喜喪。
搞不清楚的是,長年一口一個仙誓,是怎麼一回事。
「我們東家老太太,那真的是成仙了?」見一家人都看著他。長年激動的說道。
「東家說,正月初三,老太太就喊了大太太要生幾籮 豆芽。說是十月十六家里有很多客人。」
「嗯,這事我們都知道,初四二老表喝酒時還擺了的?」李大同接口道。
是了,當時,大家還一陣好笑,覺得老太太離譜,大表嫂卻是個孝順的。袁氏點頭。
床上的老人也記得這麼一件事,未必,大姐未卜先知,知道自己要走了。
「那我大姐的大夜是哪天?」老人心里,已經有一個譜了。
「是明天,正月十六!」長年剛說完。
這邊,老人大哭開來「大姐啊,你好狠心啊,明明知道自己要走了,都不告訴ど妹一聲,至少,你該和你ど妹再見一面啊。」
「啊,二老表說,老太太說正月十六有很多客,難不成,說的是這事?」李大同驚訝的看著自家老娘和袁氏。長這麼幾十年,這種離奇的事,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嗨,老太太可神氣了。」長年見老人的哭聲被自家兒子打斷了,清了清喉嚨,繼續說
「昨天夜里,老太太就交待兒孫們今天早上卯時準時到堂屋,一個都不能落下,說她有事找。」元宵節,家里最尊崇的老太太發話,誰人敢不從。
「听大太太說,寅時左右,大太太伺侯老太太起床穿衣時,她就指揮著要穿老衣。這大過年的,大太太勸說了幾次,老太太卻固執的要穿老衣,還催著大太太,說不要磨蹭了,時間快來不及了。」長年一邊慢慢的說著這事,一邊觀察著這家人的反映。
果然,如他所想的,所有听到這事的人,都是瞪大雙眼,張大嘴巴,驚訝不已。
「然後呢?」獨獨沒有驚訝的卻是床上的老人,她催問道。
「大太太不得已,只能全身上下給她把老衣穿上,並連著鞋襪也一起穿了。扶著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晃眼看了看面前給她磕頭請安的兒孫,老太太滿意的笑了笑,說,都到齊了啊,到齊了就好!」
感情,這是要交待後事了。袁氏心想。
「你們都來齊了,我也該走了。老大,你去把落氣錢紙搭好,火炮拿出來掛起。」
「這人還在說話,老太太不是自個兒咒自個兒嗎?」李大同不淡定了。
「誰說不是呢,這大東家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又被老太太罵了,說耽誤了她時間,才心不甘情不願的去把這些做好。」
「然後呢,我大姐就這樣走了?」老人心里一緊張,皮包骨頭的雙手就緊緊的抓住了長年,問道。
「老太太還喊大太太,說她襪子沒穿好,腳尖還是空的。大太太又蹲給她重新整理了一下。她說好了。然後,她對兒孫們說,對面大路上吹吹打打的抬著轎子的人來接我了,你們听嘛,我要走了。」
「東家們都仔細听過,還有年輕的哥兒跑出大門看了,麻麻亮的村落,一個人影都沒有,更別說什麼吹吹打打的轎子了。老太太卻讓大東家把落氣錢紙燒起,火炮點燃。」
「我大老表照做了?」要是自家阿咪這樣鬧,打死自己也不執行啊。
「燒了,剛點燃,第一個火炮一爆起,老太太就說,我走了。然後,大家就看到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閉上了雙眼。大太太一驚嚇,伸手去模她鼻子,發現,真的沒有呼吸了。震驚不已的東家們,這才相信,老太太是真的走了,放聲大哭。我們听到火炮響,听得哭聲,跑去看時,才知道老太太已仙逝了!」
听到這兒,袁氏和琪姐兒這些女流之輩,居然沒有流淚,依舊張著個大嘴巴,沒了反應。
「我大姐,這當真是成仙了?」老人一語驚醒震驚中的一家人。卻又听她哭著「她真狠心,知道自己要走了,再怎麼,也該告訴她ど妹一聲啊。」
「阿咪,這樣說來,大姨是去享福去了,她吃齋念佛一輩子,真是修成正果了,你該為她高興,莫傷心了,這樣會傷了你身體!」李大同連忙勸說道。
「是這個理,我來時,東家們就交待了,讓你們別傷心,說這是老太太得道成仙了。」長年說完,深深的吸了口氣。「要說我們老太太,心特好特仁慈,從來不苛待誰,大家都說她是一個活菩薩呢。她走了,我們這些長年下人都很傷心,卻又很高興,她是修成正果了呢!」
「是啊,是啊,阿咪,你快莫哭了,我們還是準備一下,去送送大姨最後一程吧!」袁氏回過神,唏噓不已,安慰道。
「那你們慢慢來,我先走了,回去,還要幫著做事,明晚的大夜,東家準備了一百桌,我們這些人要打起精神來做事。」長年說完,和李大同打了招呼,轉身回周家大房子去了。
「阿咪,咱不傷心了。」想著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當真走了,這會兒,袁氏才後知後覺的流淚了。卻又怕老人看著更傷心,只好偷偷的擦了,這才轉身問著老人「阿咪,您看,我們去周家,要準備些什麼?」
當家近二十年,各種紅白喜事,袁氏也是經歷得多了。哪有真不知道的呢。只不過,是想轉移一下老人的注意力,以免也一味的鑽了牛角尖,只顧著傷心難過,真要傷心過度,倒下了,這事就大了。
「嗯,這事,下個祭是肯定的。大夜是明天,後天就該上山了。我今天要過去,我要陪她兩天。」說著這事,老人又開始流淚了。
袁氏無助了,剛才還在說事,一說到人,就流淚。這可怎麼是好啊。
「阿咪,這種血親老人的祭要怎麼下,我還沒經歷過。你一一告訴媳婦,我好去做準備。」袁氏故技重施,裝著不懂。
「三生三素是要的;下祭的用的祭彩,那布,是青藍二色的;還要準備紙、火炮、、、、、、」老人細細說教。袁氏表示認真在听,其實,這會兒,琪姐兒比袁氏听得更認真。
「大同啊,你大姨走了,我現在就得去看看她,你也去給他燒個香吧。」老人慢慢起身,準備下床,要去周家大房子。
「阿咪,你稍微等一下,我去鎮上給你喊一個小轎子。」這麼遠的路,一個小腳老太婆心急火燎的,又處于過度悲傷中。李大同可不敢想象長途跋涉後的後果是什麼。
「這才正月十五,那些力腳都還沒上工,上哪兒找人?」袁氏剛才也考慮了這個問題,只是,愁找不到抬小轎子的人。
「阿咪,要不,我和阿爹抬著阿甲去。」強哥兒也知道,這會兒,秀水鎮上,還真沒有抬轎子的人。
「對啊,阿咪坐那個竹躺椅上,當滑竿一樣,我和強哥兒抬著去。」李大同點頭,連忙去找了兩根結實的扁擔,準備捆綁竹躺椅,可是,不行,綁了後,就沒了放在肩膀的了。
「用千擔吧!」琪姐兒看了,建議道。
強哥兒就去拿了千擔,試了試,還行。
于是,阿甲被扶著坐在了竹躺椅子上,袁氏還用一床被子將老人的四周給圍了個嚴嚴實實,這寒冬臘月的,可別被凍涼了。
父子倆抬了起來,試了一下,覺得還行,就準備出門。
「阿咪,阿甲一個人去,周家現在有事,肯定照顧不過來。不如,我跟著一起去,照顧阿甲?」琪姐兒突然開口。
「唉喲,你看看我,這人,一急就亂,連這麼重要的事都沒考慮好。」袁氏一拍腦門,很是後悔。
「好,琪姐兒跟了我去也好。」阿甲坐在高高的滑竿上說道。
「那你們慢慢走著,我換件衣服就來。」琪姐兒連忙轉身進房間。
「琪姐兒,這去孝家,不能穿紅色衣服啊。」身後,袁氏回過神朝女兒喊道。
琪姐兒找了一件八成新的黑色厚衣服穿上,連忙大步去追著自家父兄。這沒纏腳就是方便,走起路來,渾身都帶風,穩穩當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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