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來,天尚未大亮,枕邊卻已無人,素綰大驚,忙喚進如茉等道︰「什麼時辰了?」
如茉屈了屈膝道︰「回少夫人,卯時三刻。」
「為何不叫醒我?夫君呢?」
「回少夫人,宗主練功去了,吩咐奴婢們不準打擾少夫人。」
素綰懊惱地道︰「我該早些醒來的,怎麼竟一點感覺都沒。」
如茹笑捂著嘴道︰「宗主說少夫人累壞了,要多睡會兒。」
素綰聞言立馬紅了臉,啐道︰「有你什麼事兒!還不快些打水進來。」
如茹朝另三人吐吐舌頭,退了出去。
如茉一面走向箱籠邊上,一面詢問道︰「少夫人今個兒穿哪套?」
素綰思量斯須,道︰「就穿……」
一語未了,一男聲倏地插入道︰「去尋套正式莊重些的。」
如茉等見到來人忙福身行禮,而後答應一聲,自去找了。
如若、如蓁道︰「奴婢去廚房看看。」旋即也出了門。
素綰尷尬地擁著被只道︰「夫君回來了。」
公子墨微微頷首,道︰「我先去沐浴。」
「是。」素綰答應一聲。待人走後,不禁輕舒一口氣。
***一時如茉、如茹兩個服侍她穿戴完畢,公子墨業已更好衣——玄色窄袖長袍,袖口處瓖繡金線流雲滾邊,腰束朱紅白玉帶,其上只掛了一塊玉質極佳的墨玉,黑發束起以精致白玉發冠定住,端的豐姿清華。但見他對著素綰上下打量了一會子,忽道︰「為何不見為夫送的那根墨玉簪子?」***
素綰忙道︰「且收放在箱子里。夫君可是要用?」
公子墨好笑地道︰「我用它作甚?快讓丫鬟取出來戴上。」
素綰疑惑地道︰「為何?」
公子墨淡淡地道︰「墨氏規矩,入族譜的頭一日要戴上宗婦信物。」
素綰一愣︰「入族譜?今日?不是要誕下嫡長子方能入嗎?」
「那是你們三氏的規矩。墨氏族規,洞房之後便可入族譜。」
素綰臉紅地憶起方才進來的那個陌生嬤嬤到過床沿後,突然恭敬地沖她笑笑,卻原是因著這個麼?墨氏的祖先果真如祖父說的愛妻如命,連嫡長子都不用,新婚後的第二日便直接入宗譜做宗婦,還真是與眾不同。驀地想到什麼,她忙道︰「夫君,那敬茶禮……」
公子墨「嗯」了一聲,不甚在意地道︰「那個推遲些便是,反正也沒什麼人。對了,待會兒除了祖父,其他人均得先行宗禮再見家禮,到時你莫要驚慌。」
***素綰一怔——不是說墨氏最不恪守世家規矩麼?如今這般又是哪樣?便是最重章則的言氏也未有這般近乎無情冷血的規定。那樣的意思是說除去祖父母,其他人均要同自己行禮,包括長輩。這也是墨氏先祖定下的?好生奇怪。心下雖如許作想,面上照舊恭順地道︰「是,夫君。」***
公子墨滿意地點點頭——該問則問,不該問半句不多言。他的妻子果真知情識趣的很。
***辰時三刻,入完譜,眾人齊聚墨老太爺的福安堂。言學杰、言學煦早已等坐在左首。不多時,除墨老太爺外,余者墨氏諸人果按著公子墨之前說的,對他二人拜行宗禮。禮罷,復又歸座。素綰從正右首位上起身,讓于公子墨,墨老太爺乃自右下首移到左正首,吩咐道︰「讓山嬤嬤上茶。」***
早上來過的那位嬤嬤便端著茶上前。如茉立即拿上墊子。素綰接過茶,恭恭敬敬地跪下,高舉頭頂奉給墨老太爺道︰「祖父請喝茶。」如若忙呈上鞋襪。
墨老太爺應了聲「好」,伸手接過,象征性地喝了一口,而後封上一個紅包並一個首飾盒在托盤里道︰「祖傳玉簪驚塵已經給了你。里面是你祖母的一些心意,她臥病在床,不能外出,故托我轉交給你。雖稱不上華貴,但也是她心愛之物,不算辱沒了你。」
***素綰忙道︰「孫媳謝過祖父祖母!祖母身有小恙卻仍記掛孫媳,令孫媳不甚惶恐。未能侍奉湯藥于床前已是不孝,豈敢輕嫌長者厚賜之物?如若那般不孝不悌,則枉為人子女,也辜負了家祖家父的悉心教導。莫說京城言氏,便是孫媳尚在元陽的兄長胞弟也會以此蒙羞。孫媳雖愚,然亦不敢有那般行徑,望祖父明鑒!」***
墨老太爺對著言學杰滿意地點點頭道︰「不愧是京城言氏出身,果然知書識禮,怨不得連皇後娘娘都稱贊有佳,還親賜頭抬嫁妝,可見是有其道理的。」
言學杰立馬起身拱了拱手謙遜地道︰「親家老太爺繆贊了!舍妹因是唯一嫡女,家中長輩自小珍愛非常,也花下重大心血栽培教養,總算不負天恩,不負三石道長贊譽。但到底年歲不大,日後若有不當之處,還望親家老太爺多多包涵才是。」
墨老太爺笑了笑道︰「親家舅爺客氣了。觀我墨氏一族,竟無人能及得上令妹三分。墨氏向來疏于禮教規矩,將來還要請令妹多多指點。待他二人從霧州歸來,這墨氏庶務之事便可交由令妹全權定奪。」
言學杰一怔,隨後定定心神試探地道︰「依在下愚見此事不宜操之過急。舍妹究竟年輕了些,又初到墨家,諸事還不甚熟悉,如此草草掌權恐會給貴府添亂。」
墨老太爺擺擺手︰「親家舅爺謙虛了。親家老太君親自教出來的人都不能勝任,還有何人可勝任?再說連我二兒的平妻,小小員外郎之女尚能掌事,更何況令妹堂堂閣老千金?那更是不在話下了。」
言學杰仍道︰「多謝親家老太爺抬愛,但一個月的時間是否短了些?」
墨老太爺 了眼沉默不語的公子墨道︰「無妨。即便有不周到之處,還有我那不成器的孫兒在。驚塵,你的意思呢?」
公子墨遂起身,面無表情地道︰「但依祖父之言。」
墨老太爺暗嘆了口氣,便示意素綰起身。
素綰站定,照著丫鬟的指引來到右下首的靈位前,規規矩矩地敬了茶。
這時,山嬤嬤接過一旁小丫鬟遞來的匣子,放到托盤上道︰「少夫人,這是老爺囑咐送的東西。里面有老爺準備的,也有先夫人的部分嫁妝。老爺捎話說讓你日後孝順好老太爺,同公子和和睦睦地生活。」
素綰忙道︰「多謝父親!多謝嬤嬤!媳婦一定時時銘記父親教誨。」
山嬤嬤接過如若遞上的鞋,抹著淚「噯」了聲。
之後素綰又來到墨二老爺面前,送上挑選好的《仇英的仕女圖》,福了福身道︰「佷媳婦一點心意,還請二叔笑納。」
墨二老爺和藹地點點頭,卷開一看,當即合不攏嘴地道︰「好,好,好!」說著爽快地給了紅包道,「小小意思,拿著玩兒吧。」
素綰道︰「多謝二叔。」
正欲轉身,但听墨二老爺倏地道︰「佷媳莫將我那大哥之事放在心上。他自大嫂去世後,連我們都不輕易相見,生辰什麼的也一概不來,並不是單對佷媳如此。」
素綰忙道︰「二叔言重了,佷媳萬萬不敢妄議父親大人。」
墨二老爺道︰「也不需如此。算了,你先去吧。」
素綰福了福身,轉而走向一十二三歲左右的少女。
就在這時,坐在墨二老爺下側的婦人突然出聲道︰「佷媳這是去哪兒?二嬸這里可尚未行過禮。」
素綰回身,但見一身著朱紅牡丹富貴花對襟褙子,桃紅馬面裙,梳著墮馬髻,發上別著纏絲赤金鳳簪及纏絲瓖珠金簪,耳墜紫水晶,眸含春水,似媚似笑的婦人略為不滿地注視著她。素綰忙回頭望向公子墨道︰「夫君,這位是……」
那婦人嬌笑幾聲道︰「驚塵這孩子就是事多,連自己二嬸都忘了說了。」
素綰狀作懵懂地道︰「二嬸?」轉而朝著言學杰道,「大哥,祖父祖母不是說二叔的發妻十多年前就已經仙逝了嗎?哪里又來一個二嬸?」
那婦人登時漲紅了臉,嗔惱地望著墨二老爺。墨二老爺不自然地咳嗽一聲道︰「佷媳,這位是二叔娶的平妻,你只喚聲‘小二嬸’便可。」
素綰詫異地道︰「平妻?恕佷媳無知,從未听過此說。自周禮以來不就規定一妻多妾嗎?二叔既已有了發妻,那麼妻位便只有一個,何來平妻之說?莫說我們世家,便是那小戶人家也從未有過的。」繼而求證地對著言學杰道,「大哥,你可曾听過?」
言學杰忙嚴肅的搖搖頭。
素綰便好奇地看向墨二老爺道︰「二叔是從何處得來的說法?」
墨二老爺張了張嘴,不知如何說好。
素綰一本正經地道︰「二叔可知按著慕棲戶律,有妻更娶著,是要被杖九十的。且後娶之人要離異歸宗。」
那婦人聞言立馬驚呼道︰「老爺!」
墨二老爺不滿地瞪了她一眼,婦人忙捂住嘴。墨二老爺想了想轉頭笑著對素綰道︰「佷媳听岔了,不是平妻,不是平妻。是繼室,對繼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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