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染怔愣在當場,他的頭發擦過她脖頸間敏感的肌膚,陣陣的發癢,垂著的手指都不禁微微戰栗。許久,她才慢慢,慢慢地抬起,抱住了眼前這人。
而就是她這略略的抬手,卻剛好安撫到了躁動的洛北辰,他微微閉緊的眼,以及緊繃的身體都得到了松弛,埋在她脖頸間幾乎一直都是屏息的。
慕清染也察覺到他驟然松懈下來的身體,不再如開始一般的緊繃,她低低嘆了聲氣,緩緩道︰「我也想你。」頓了頓,她真心誠意地道,「你這麼早,又是安然回來,我感到很高興。」
洛北辰的臉埋在她脖頸間,看不清神情,他輕輕淡淡地應道︰「你沒事,真好。」
他一路疾馳,就唯恐來遲了,她會出事。如今看她依舊安然無恙,能夠蹦蹦跳跳的,再也沒有這讓他感到開心的事了。
慕清染這般抬著頭實在是有些累了,她緩緩推開了他,就見此時洛北辰臉上已沒了開始那種冰凍三尺的神情和殘佞暴戾的眼神了,心中不由松了口氣。
他俊美雋秀的臉在微光中凸顯得越發的絕倫不凡,筆直高蜓的鼻梁,以及那稍稍抿著的薄唇,都在在彰顯著他容貌的出色。
慕清染剛要說話,風就頑皮地掀起了她的頭發,長發及臀,被吹得直往洛北辰臉上飛揚。
慕清染忙抬頭去壓,「簪子剛掉了,頭發都散開了。」說著,就低頭在草叢里找玉簪子。
洛北辰薄唇抿得猶如一條線,眼底光芒明滅,縴長的睫毛眨動,遮擋住了他眼底的情緒。
這種不需要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的現場,他方才吻上慕清染,眼前就是一黑,等好不容易把滄塵給壓下去,結果出來就看到這副景象。
他知道,他不能惱怒,那人不過是存著想要氣他的心思。說到底,清染還是個無辜者,都是因為他迫她選了他,她就不得不面對那個「他」。
他不知道慕清染是否知道,但他不敢說,他方才之所以那般迅速地抱住她,不過只是不想看到她那刻的眼神罷了。
如今看來,一切都還好。只要他想辦法把這病治好,那麼他跟染兒就能和和美美的過一生了。
他一定會贏的。
洛北辰見慕清染正動作麻利地在梳理頭發,顯然是準備要盤發的,他忙按住了她的手,低聲又有些別扭地道︰「那個,我給你盤。」
慕清染一怔,抬眸望他,卻見他微微轉開了視線,落在了她白希的手指上,與漆黑如烏的青絲相比,她的手指越發得晶瑩如玉,奪人眼目。
洛北辰解釋道︰「我曾听說,結發夫妻應當彼此盤發,相互扶持。你我已是未婚夫妻,這等樂趣,我……我雖不會挽女子發鬢,而今,你挽的只是男子發式,這個我倒是會的。」說著,就拿下了慕清染手里的玉簪子。
慕清染還未曾說話,洛北辰就已經撥開了她的手,修長的手指揭管了她的長發,五指成梳,動作輕緩地給她梳順三千青絲。
慕清染的頭發發質很好,柔軟而輕細,讓人愛不釋手。
洛北辰倒還真有幾分戀戀不舍,他自小便在外,輾轉多地,從最底層做到如今的少將軍,幾乎什麼都會些。
這種男子挽發,他小時候可能不會,都只是簡單地一根發繩了事。但後來他歸來後,他不喜奴僕,一來是因為他的病,二來則是不習慣,所以很多事情他都是自己動手,後來他便也學了這盤發的必須生活技能了。
洛北辰雖然是拿劍的手,但此時動作卻很輕柔,似是唯恐傷了慕清染。雖然挽的不是慕清染開始的發式,但卻也是時下很普遍所見的男子盤發,最有以一根玉簪固定住。
「可以了。」
慕清染模了模頭發,回眸看向他,眸底波光瀲灩,「多謝。」
她從來不曾想過,有一日會有男子為她盤起三千青絲。
男子素來在意外面的權勢,何曾在乎過閨閣後宅中女子的心事。哪怕是當年蘇城也不過是新婚時給她畫過眉,這已算是京都里天大的疼*了。
如今跟洛北辰一比,那些真都算不得什麼了。用凌歌的一句話來說,女子若是能尋個為她挽發的細心男子,那還有何遺憾!
慕清染攥了攥手心,低低地垂下了頭。洛北辰,你到底要我為你多感動,才好?
「怎麼了?」洛北辰在她身側坐下,見她似有郁郁寡歡。
「清安——他出事了,他是為我代受的。若不是我讓他在我房里換衣裳,他也不會出事。如今,他身中奇毒,我卻束手無策,當真是——難受得緊。」慕清染面對著洛北辰,倒是能敞開心扉地說出這些話來。
這些話她不好跟她同樣難受的父母訴說,旁人更是不行,她也不想把江凌歌拉入此件事情的漩渦,最後也就只剩下了洛北辰了。
她重活一生,自以為一切都在掌心,目光里只剩下了復仇和宅內斗爭,卻忘了去警惕皇權爭奪,這才讓她身邊的親人一個接一個的陷入危險當中。
特別是這突如其來冒出的西域和南疆奇毒,再再打破了她心中原本的驕傲。
是啊,沒有任何事情是一成不變的,她自以為一切皆在掌握之中,以為一年後方是爭斗的開始,卻忘了有了她與凌歌這個變數,沒有任何事還能以前世的目光看待了。
「是我自傲了。」慕清染苦笑。
如今算是把她生生地弄醒了,倒也讓她長了一智。人心易變,她怎能再拘泥于過去。
洛北辰路上倒是知道了這件事,他方才倒是未提起,此時听得慕清染這掏心窩子的話,略略低低沉吟了片刻,他才慢慢地道︰「這件事,倒是因我而起,是我連累了你們。」
他本也是想說的,但並不想現在就說,至少是他找到解藥後。但而今,見慕清染如此信任于他,他若是再藏著,倒是他齷齪了。
哪怕因此慕清染惱他,他也會說出來。
慕清染一愣,轉眸望他,「什麼?」
洛北辰見她目中的難以置信,哪怕是做好了準備,心口開始的歡喜也慢慢地冰冷了下來,他淡淡道︰「我不曾跟你說過,我的過去。」
慕清染坐直了身子,怔怔然地望著他。
她自是早已知道了他的身世,但他們畢竟未曾成婚,他身世以及過去都很是敏感。若是被聖上知道了,指不定就是滅了慕家滿門的打算。
而今洛北辰的身份,估計當今知道的人,根本沒幾個人。如此隱秘,她本就沒打算追問過的。
她相信,若是洛北辰有一日信她,自會告之她一切。她雖然只略略地知道了他的過去,但卻並不詳細,但其中的艱辛自是不必多說的,她並不想揭他的傷口。
「我五歲之時被送去了昆侖教,是以孤兒的身份去的。昆侖位于東臨以北,西域之處,周邊多是小國家,昆侖教位于雪山中腰,唯獨其神殿位于雪山之巔。昆侖山高達數米,其下炎熱,中腰四季如春,山頂卻積雪終年不化。」
「昆侖教一直以武力掌管著周邊西域小國的政權,若有不從,從來都是以殺為止,逼迫著小國朝貢眾多珍寶。各國懼怕其勢力之大,故而都是听命行事。昆侖教之所以能如此猖狂,莫過于他們高手能人眾多,以一敵千都不是大話,再加上昆侖山易守難攻,連軍隊都不懼的。」
「我被送入其中不過是為了習其本事。每年各國都會安排搜尋各地的小孩送入,以此培養新鮮血脈。昆侖教的教眾很是系統化,分為六個界,逐步上升。其中剛至的小孩皆是到畜生界,畜生界就如其名,人命如草芥,連畜生都不如。」
「我們進去三千人,再晉級進人間界時,所剩下的不過兩百人。我們在有限的空間和食物里活下來,唯有殺了旁人才能活下來。這就好比南疆練蠱王一般,把一群放在一起,最後剩下的唯獨一只就是蠱王。」
洛北辰的眼神淡然,眼底看不出任何的波動,聲音毅然冷淡如斯。
他似乎還能依稀記得最後在畜生界的選拔中,整整五天五夜,一千三百多人頓減至兩百人。
那一年他十一歲,他連覺都不敢睡,因為有一次他太累,稍稍睡過去片刻,就被他並肩作戰的同伴捅了一刀,還好他當時及時偏了偏身子,不然他就已經是死人了。
甚至是,那時候吃飯都吃不飽,每日都得殺人才能搶到食物。開始他身體弱,大家都欺負他,後來他發狠地用鋒利的瓷片殺了幾個人,奪回了他的食物,之後在沒人惹他。
那時他不過五歲,就已經手染鮮血。而這些他都不敢跟慕清染說,唯恐她會厭了他。
「後來,升到人間界時,生活好了許多,以為熬出頭了。當時,我們本以為只有一個畜生界,卻不曾料到最底層還有修羅界,地獄界晉升上來的,總共一萬人名孩子,晉級的不過六百人。」
「但爭奪卻不曾停止,直到六百人只剩下三人時,這才罷手讓我們留下。我們被譽為最優秀的殺手,然後學習殺手的系統化知識,最後開始出任務殺人。」
洛北辰不過是輕描淡寫,但一萬人最後只剩下三人,怎麼想都是極為恐怖的。當中的那些血腥爭斗自是不用多說的,慕清染只覺心口一抽。
若是當時洛北辰稍有不慎,現在他也不會站在這里。這個人……還要讓人多心疼。
就算洛北辰不說,她也能猜到能夠把皇帝的兒子送去那種要命的地方的人,除了那人,再不做他想了。他到底有多恨洛北辰,才做出這種事兒來。
同樣都是他的孩子,其他皇子錦衣玉食,唯獨他連活著都是奢望。
慕清染在這一刻,驟然對那高高在上的帝王起了怨恨之意,她抬手握住了洛北辰略顯冰涼的手指。
洛北辰低頭看了眼,頓了頓,這才反握住。
他其實不曾說出的是,在洛家那個孩子為他死去時,他的精神就不穩定了起來。當初滄塵初現之時,便是他第一次殺人,那時兩人記憶還是相通的,三分之二時候的殺人都是滄塵在做。
故而滄塵一直以為他是偽善懦弱,而隨之滄塵出現的時間越來越長,倒是讓他越發的穩定了下來,最後隱隱已經超越了他。所以,後期在昆侖幾乎都是滄塵的天下。
而今,他已經不能再知道滄塵在他昏迷時所做之事了。
所以可以說,若是沒有滄塵,便沒有今日的他了。
畢竟對于那個高貴的帝王而言,他不過是給他選擇的機會,是生是死。而知道他活著時,那人倒是極為吃驚!因為那人倒是沒想到,竟是真把他鍛煉成了一把殺人利器。
「後來昆侖教把爪子伸向了滄月,故而引起了忌憚。我得了聖上的命令,糾結了當時不滿教派的內部人和小**隊甚至有東臨的軍隊,打破了壁壘,讓昆侖教死傷大半,元氣大傷。但奈何還是讓教主帶著部分人員逃到了山頂神殿的密道里,而今,他們是來向我尋仇。」
洛北辰淡淡地道,「我差點滅了昆侖教,故而現在昆侖已對我殺了格殺令。現在昆侖已有人進了京都,路上有人阻攔我,看來就是想向你下手。而你弟弟替你受過了,這都是因我而牽連了你們。」
出乎他意料的是,昆侖是對慕清染下的是死手,沒想到最後竟然改成了下毒。
慕清染明白了前因後果之後,卻再也不知該說如何了?雖然是沖著洛北辰來的,但她卻是說不出責備的話語的。
最後,慕清染嘆了口氣,道︰「你我以後就是夫妻了,兩命共存,哪里說得上什麼牽連不牽連。而今,我只盼著能夠替清安解毒。」
洛北辰听著,心中不禁安心了不少,他有些局促地問道︰「我自小就在殺人,直至我十五歲月兌離昆侖,殺過的人數都數不過來,你都不覺得我可怕麼?」
他本就是作為殺人利器存在的,女子不都懼怕這種存在麼?他那些可怕的名聲因為被壓制住,京都里的閨閣女子才會被他少將軍的美名所吸引。
而今,他揭開了所有遮擋的黑布,把自己的一切孱弱都暴露在了她面前,唯恐她會因此也厭惡了他。
慕清染抬眸對上他漆黑如夜的眸子,握住他略略松開的冰冷手指,他似是極為懼怕她的拒絕,驀地轉開了視線,連手都收了回來,猛地站了起來,快步就朝著駿馬而去,「走了,我們回去。」
他跨的步子很大,害怕听到她嘴中的答案,做了這懦弱的逃兵。
或許滄塵說得有道理,他真是懦弱得可以。
可有時候越是在意,就越是害怕。
慕清染一愣,忙爬起,追了過去。她知道,若是以洛北辰這傲嬌的性子,此時若是不講清楚,他指不定就自己鑽牛角尖了。
「洛北辰。」
洛北辰只覺一道風撞上了他的背,重重的,腰月復間是一雙瑩白如玉的手,在他前面交叉。
他低頭怔怔的望著那只雙手,在陽光下透明得連青色的血管都一覽無遺。
然後,他听到身後悶悶的,傳來的婉轉悅耳勝似黃鸝的聲音。
「北辰,我怕的。」
洛北辰一瞬間只覺得胸口一窒,好似被什麼東西給堵住了,又似被尖刀所刺,鮮血淋灕的疼痛。
又悶又疼。
口間似乎也嘗到了苦澀的味道,他在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眼底寒意森森。
看吧,洛北辰,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可憐蟲。誰會喜歡一把殺人利器!
或許真是應了那句話,他從出生就是個錯誤,一個可悲的存在。
可是,若是連她都厭惡他——他垂下了眸子。
他身側的手頓了頓,五指成爪。那他就掏出了她的心,如此她就只能是他的了,她也再不會懼怕他了。
有人說過,要留下一個女人,要是她不跟給你心,那你就留下她的人來。要是留不住人,那就殺了,她就永遠在你身邊了。
而偏偏洛北辰就是這般偏激的存在,他早便說過,若是連這抹陽光都是失去,那麼他真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可是,我更心疼你。北辰,」慕清染貼近了他的背,心底那股心疼蔓延開來,猶如吸滿了水的布,墜墜的發慌,「你不過是為了活著,又有什麼錯!沒人能辯駁你的錯,沒人能否認你曾經的努力。」
她比之他,也並沒有好到哪里去,她心思狡詐,手段毒辣。可是若她不這麼做,她恐怕早就被人殺了,何以能活到今日。
都不過是為了努力掙扎地活下來,沒有人能看不起誰。
洛北辰正待轉身給她一擊,不讓她說出更多傷他心的話來,成爪的手卻驀地一頓,瞳孔猛地一縮。
「所以,北辰,我雖然覺得殺很多人是恐怖的事,但若是連自己活著都是枉然,哪里還有多余的能力去同情別人。那種境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道理讓你舍了你的性命成全別人。」
「說我自私也好,說我卑鄙也罷,我不是菩薩,做不來悲憫蒼生。你能夠安然活下來,我覺得,」慕清染眼角滲出晶瑩的光芒,嘴角卻微微揚起了笑,「我覺得,很開心。能夠遇到你,我真的真的很高興的……」
她慕清染就是這樣一個自私自利的小人,若是能以那些人的人命換來而今的洛北辰,她真的很開心。
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人,不過是不曾體驗過那種瀕臨絕境的絕望心理罷了。
誰不想活下來,哪怕是犧牲再多,哪怕用盡全身的努力,也想努力活下來的心情,沒有經歷過的人根本不能了解。
好比前世她哪怕是斷經割舌了,她還是盼著能夠活下來,一朝再起,滅了那一雙踐人。而不是尋死覓活,就此死去,成全了那對踐人。
而那對踐人似乎都知道了她的心思,竟然生生地斷了她的性命。
所以,洛北辰那種想要存活下來,不想死去的心情,她再了解不過了。
能夠遇到這個待她至誠之人,她也是覺得很開心。
「你——」洛北辰怔忪,待得她話音未落,他猛地轉身,驀地把她抱入懷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她牢牢地嵌入懷里。
慕清染甚至能感覺自己的腰都要被他掐斷了,整個人都落在了他的懷里。
「我很高興。」良久,洛北辰在她耳邊低低道,「謝謝。」最後兩個字低得幾乎不可聞。
謝謝你願意接受這樣一個陷入黑暗中腐爛了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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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更新完畢!!訴衷腸神馬的,兩人都感情再度升溫,更進一步了。
另外人格的本名就是滄塵,只是洛北塵厭惡自己的身份,故而只是把後面一個字改了。
可以說,昆侖那段黑暗的日子里,洛北辰精神奔潰出現了滄塵這個人格,然後滄塵的嗜殺殘忍都是那時被感染的,那段日子大部分都是滄塵在代替洛北辰過,只是那時兩人的記憶是互通的,兩人都受到了彼此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