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黑色的影子隨著燭光的角度而斜斜拉長,上半截鋪展在黑水中,與渾濁的水色融為一體。
陸紫霜抬頭,看到陸雲卿定定站在那里,眼含悲憫,靜靜望著她,像是普渡眾生的神,看到民生疾苦,心生不忍。
但就是這種目光讓陸紫霜不由得心一涼。
因為神縱然博愛,但卻不會單單眷顧一人。
而他的眼神所展現出的含義正是如此,高遠,清冷,疏離……
他選擇袖手旁觀,不會救她于水火之中。
但他眼底翻涌著的東西到底是什麼,而他微蹙的眉又因何而糾結郁悶?
陸紫霜想問他,卻不知如何開口。
嘴唇蠕動了兩下,終于還是未置一詞。
陸雲卿看著她似乎也在猶豫,陳年的仇恨不應該被提起,但母親的悲泣夜夜從夢中將他驚醒,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而師父的諄諄叮囑也不時在耳邊縈繞不休,如若是當初,想必他不會這樣百般猶豫,原來,自己精心安排下的接觸與相處,最終只讓自己淪陷其中。
他不由得苦笑,抬頭看著下面水牢中半身浸泡在黑水中的陸紫霜,眸中驟然迸濺出一抹怨恨,聲音卻一如既往般柔潤︰「霜兒妹妹,你怎麼樣了?」
陸紫霜唇角勾起一抹淡薄的笑︰「如你所見。」
陸雲卿看清她眼底的冷然,閉上雙唇,默然不語。
「大哥來,難道僅僅只是為了問這樣一句話?」陸紫霜抬眼一瞟,目光毫不留戀的從他臉上滑過,落到了一旁的木欄上。
世情到底是涼薄。
雖然他並不能算是自己的兄長,但曾經也對自己真心以待,所以身陷囹圄不免對他多了一份期待,期待他不會像別人一樣過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可是,滿腔期冀最終付諸東流,化為泡影。
「你在恨大哥對你置之不理?」思索著,耳邊听到陸雲卿的詢問。
她將目光移到他身上,看到他勾唇苦笑,一怔,還未想明白他為什麼苦笑,听得他兀自又開口接著說道︰「陸紫霜,你還沒有弄明白,自從當初娘親淒苦逝世,我心中就種下了仇恨的種子,我發誓我要為娘親報仇,讓害她的人不得善終……」激憤坦言,還未說完,話音驀然被人打斷︰「那你做到了嗎?」
微微一怔,隨即看向陸紫霜,然後看清她臉上近乎是無動于衷的淡然,心中一窒,憤怒更深,為她的輕描淡寫︰「我還沒做到,因為不等我出手雲霓裳那個賤人便死了,現在我出手了,可是你還沒死,只要你不死,就算大仇未報。」
「是麼?」陸紫霜淡淡應一聲,垂下眼瞼,掩去了眸中的神色︰「那你為何還要救我,之前就冷眼看著我被那條大蛇勒死豈不更好?」
「因為我還不想讓你這麼快解月兌。」側身背對著她,他的聲音中充斥著徹骨的冷意。
陸紫霜垂頭,沉默。
陸雲卿轉過身靜靜看著她半響,忽然再次開口︰「怎麼不說話?」
「我只是在想,冤冤相報何時了。」
一聲冷笑,他譏諷道︰「沒想到你還研究這些佛理?」
「那你可曾想過,自出生起便未曾與生母謀面的我,難道是一出生就身懷罪孽麼?」
「你母親犯了錯,卻未能償還,你是她的女兒自然要替她承受。」
「若是如此,我便不辯解了,只是,你說你出手報復,所以自然一開始便有了全盤計劃,前兩次我莫名的昏厥,也是你所為,但為何不趁那時便殺了我?」
「只是在計劃如何能讓你生不如死,不想讓你痛快了斷。」
一陣沉默。
陸雲卿邁步漸漸遠去,走了幾步,似忽然想到什麼,腳下一滯,側頭道︰「千萬別妄想誰會來救你,父親早就懷疑你是雲霓裳與大國師偷情生下的孽障,根本不會在乎你的生死,而大國師……雖然我不太明白他到底將你當做什麼人,但,就憑他眼睜睜看著寒露將你推入荷池而不聞不問,料想,他也是不會來救你的。你也不要多生事端,就算逃得出牢房也難逃官兵追捕,只會為相府徒增麻煩。」話音落,繼續邁步緩行。
細看之下,他的腳步略顯虛浮,又有些踉蹌。
這些話就這樣說出來了,以為會很難,可是很容易。
深知這次陸夫人不會放過她,也許這就是他與她的最後一次交談,但心中隱隱還是希望這一番話能夠激起她活下去的決心,如果不能,她就此死去,母親的大仇得報,他……也會感到欣慰吧,因為,不用親手將她逼上絕路,甚至親自結束她的性命。
只需安然等待結果……
傍晚時分,林統領再次光臨監牢。
牢頭遠遠看到他的身影,慌忙迎上去,點頭哈腰,極盡諂媚之能事。
「統領大人吃飯了嗎?」他卑躬屈膝,抬手輕輕在林統領的前襟拍了拍,似在為他去塵。
林統領默然不語,但這並不影響他的熱情。
一邊將他迎入牢房,一邊飛快的從一旁的飯桌旁搬了一個小凳子,放在了林統領腳下。
林統領垂眸看了一眼小凳子,抬腳將它踢飛,小凳子 嚓一聲脆響,撞到斜對面的牆上,散作一堆。
牢頭的手一顫,隨即呵呵笑起來︰「這牢房條件粗糙簡陋,還請統領大人海涵。」
「廢話少說,本統領奉聖上之命前來提犯人,還不快快派人將陸紫霜押出來。」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金牌,放到牢頭面前,讓他瞧了個仔細。
牢頭瞪大雙眼,看清金牌的形貌,呵呵一笑,隨即轉過頭來,沉下臉,對著身後的獄卒呵斥道︰「沒听清統領大人的話嗎,還不快去將陸紫霜押上來?」
獄卒誠惶誠恐的點著頭,一溜煙向著牢房深處跑出。
不出片刻,陸紫霜被押解上來。
獄卒牽著鐵鏈一端,而鐵鏈另一端緊緊束縛著陸紫霜的手腕。
此時,那本該白皙如玉的皓腕上已經紅腫青紫,陸紫霜本人也是無精打采,神色十分蒼白。
但她的雙眸卻不呆滯,抬眸靜靜看著眼前一行來人,而他們此行的目的她稍加猜測便心知肚明。
竟然要連夜提審她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