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凌西一家趕到醫院時,蘇朗已經到了。他事先看了潘小寶的病例。好消息是潘小寶的病情正貼合蘇朗他們的研究,但同時有另一個問題,潘小寶年齡有些太小並且這段時間身體虛弱的厲害,蘇朗不確定他能不能通過體檢,符合志願者的招募條件。
在陸凌西他們過來之前,蘇朗已經和潘亮詳細的講過了試驗的風險。因為是新藥,他們之前並沒有經驗,療程時間的長短和藥劑量的大小完全是邊試驗邊模索,並且因著人體復雜的情況,不排除會有什麼未知的副作用和後遺癥。在試驗之前,他們會和所有的志願者簽訂知情同意書,中途有任何的意外他們都是免責的。當然在試驗期間,志願者以不需要任何理由,隨時中斷試驗。志願者的選擇,包括醫生在內的任何人都無權干涉。整個試驗都是免費的,所有的費用都由實驗室自己承擔。
蘇朗認真地對潘亮道︰「雖然我對我們實驗室的研究很有信心,但很多風險都是無法預測的。如果潘先生沒有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其實我更建議潘小寶先保守治療,等待合適的骨髓移植。」
潘亮有些猶豫,蘇朗說的他不是不知道。他咨詢過醫生了,合適的骨髓不是那麼容易遇到的。有的病人已經等了好幾年了,能至死都等不到。而且即使等到了,因著種種原因,對方也能未必願意捐贈。按照醫生的說法,他們還有最後一個選擇,再生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有很大的幾率同潘小寶配型成功。但萬一不成功呢?他們所有的精力都已經放在了潘小寶身上,這個孩子怎麼辦?
這些問題讓潘亮遲疑不定,蘇朗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讓潘亮仔細考慮考慮。
王淑秀過來之後,潘亮整個人都松了一口氣。他心里積了太多的壓力,不知道該找誰說。他老婆和他壓力一樣大,短短一個月不到暴瘦了二十斤,他實在不忍心把這些壓力再轉嫁到他老婆身上。他的父母兄弟因為配型的事都鬧翻了,潘亮就像溺水的人抓著水面的稻草一樣,絮絮叨叨地和王淑秀翻來覆去的說著他的猶豫和為難,希望王淑秀和肖峰能幫他拿個主意,他到底該怎麼辦?
三人在走廊里面小聲說著話,顏越和蘇朗站在病房門口談及了實驗的進展。只有陸凌西一個人沒事,抱著路上買給潘小寶的變形金剛,輕輕地坐在了潘小寶的身邊。
「哥哥你是來看我的嗎?」潘小寶細聲細氣地問道。因為生病,他現在瘦的厲害,說話的聲音听起來有氣無力。
陸凌西點了點頭,把懷里的變形金剛擺在了潘小寶的枕頭邊。
潘小寶沖著陸凌西露出了一個笑臉,小聲道︰「謝謝哥哥,我很喜歡。」
陸凌西彎了彎眼楮,溫柔地伸手模著潘小寶的臉,輕聲道︰「沒事的,剛剛小寶見的蘇醫生很厲害的,他一定會治好小寶的病。」
潘小寶眼楮一亮,「真的嗎?」
陸凌西嗯了一聲,「只要小寶乖乖吃藥。」
潘小寶用力地點點頭,保證道︰「我一定乖乖吃藥。」他說著舉起手,「哥哥我們拉鉤?」
陸凌西舉起手,學著蘇朗之前給他做過的一個手勢,拉著潘小寶的拇指輕輕地踫到了一起,微笑著說︰「你看,我們說好了,一定以治好的。」
病房門口,蘇朗無意中一回頭頓時愣在了那里。他看著陸凌西微笑的樣子,眼前的一幕和記憶中的場景驚人的重合。蘇朗有些恍惚,之前他曾多次在陸凌西的身上看到了那個少年的影子,但從沒有一次讓他覺得兩人如此的相似,簡直就像是同一個人。而且那個動作……蘇朗微微閉上了眼,他覺得自己能是瘋了。他竟然真的覺得陸凌西說不定就是那個少年。同樣的名字,有些相似的長相,甚至笑起來同樣給人溫暖的感覺。
蘇朗說不清楚心里什麼滋味,那個少年的死是他的心魔,讓他完全無法繼續在醫院待下去。他之所以對實驗抱有如此大的熱情,除了理想、價值等一些空泛的東西,更多的是他想要通過這種方式來給自己贖罪。蘇朗一直覺得那個少年的死他們這些醫生需要背負很大的責任。如果說他的家人佔了60%,那麼剩下的40%則是醫生的責任。沒有他們不顧少年的身體一次次縱容,充當幫凶,最後少年也不會死在手術台上。
「蘇朗?」顏越注意到了蘇朗的出神。他沿著蘇朗的視線看了過去,微微皺了皺眉,低聲提醒了一句。
「抱歉。」蘇朗有些茫然地收回了視線,「我們剛剛說到哪里了?」
顏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實驗室需要拿到國家藥監局藥物臨床試驗批件。」
「對。」蘇朗接口道︰「我們已經報上了申請,但中京那邊遲遲沒有給批復。大家懷疑是合普在搞鬼。」
顏越很快道︰「這件事交給我,我來想辦法。」
「好。」
蘇朗說著有些心不在焉,忍不住又轉頭看了病房內的陸凌西一眼。顏越眼神暗了暗,正要說什麼,走廊旁邊突然吵了起來。說是吵架也不適合,更像是醫生在教訓潘亮。
「你說你作為一個家長,怎麼能這麼不負責任?啊,試驗新藥?一個完全沒有任何名氣,沒有任何保障的新藥你就敢讓孩子去試?你到底是不是潘小寶的父親,你懂不懂白血病的嚴重性?要是真有什麼藥管用,醫院能不讓你們用?」
潘亮被醫生訓斥的唯唯諾諾,窘然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王淑秀听著有些不滿起來。雖然醫生也是好意,完全是出于負責任的態度,但他這樣說潘亮也實在有些過分。潘亮無非是疾病亂投醫,說到底也是為了治好潘小寶。什麼是不是潘小寶的父親?這句話簡直是在戳潘亮的心窩子。王淑秀柳眉一豎就要替潘亮分辨幾句,肖峰趕緊攔住了她。潘亮還沒有決定到底要不要參加新藥試驗,萬一不參加還是要在醫院繼續治療下去,和醫生鬧翻了一點好處都沒有。
蘇朗和顏越走了過來。「怎麼回事?」同時響起的還有另一個蒼老的聲音。
「老院長。」正說到一半的醫生一愣,趕緊打了一聲招呼。
隨著他的話落,一名身形瘦高,看著有些嚴厲的老者走了過來。老者嚴肅地看了眾人一眼,說︰「這是怎麼回事?是治療有問題?還是有什麼困難?」他說著視線落在了潘亮的身上。一眾人里面唯獨潘亮胡子拉渣,形色憔悴,一看就是病人家屬。「我是這里的醫生,這位家屬你有什麼問題以和我說,能解決的我一定幫你解決。」
「老院長,不是……」現場唯一的醫生急著要辯解。
「趙爺爺?」陸凌西听著外面的爭吵走了出來,有些搞不清楚情況。
「小西?」老者看到陸凌西有些意外,「小西你怎麼在這里?」
陸凌西走過來站到了顏越的身邊,用行動示意他們是一伙的。
老者表情柔和了下來,又問了一遍,「到底怎麼回事?」
潘亮看看老者又看看蘇朗,前言不搭後語地把事情解釋了一遍。他說的混亂,老者還是抓到了其中的關鍵,對他口中的新藥試驗提起了興趣。老者順著潘亮的視線看向了蘇朗,「年輕人,這個新藥是你們搞出來的?正好我沒退休前也是研究這些的,你給我說說怎麼個情況。」
「老院長。」之前的醫生有些委屈。
老者看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道︰「小余你也一起來听听,我們做醫生的最怕就是固步自封,到時耽誤的是病人啊。」
隨著老者招呼眾人一起去辦公室,肖峰低聲和陸凌西說了一聲,他覺得這個時候他和王淑秀就沒必要去了。正好他們抽時間去一樓掛個號,看能不能排上隊做個檢查。他本來是小聲和陸凌西說的,哪知道老者耳尖,听到他說的之後立刻表示,「不用麻煩去一樓了。待會我有個老伙計過來,他是中醫,讓他先給把個脈看看。」
肖峰心里一琢磨,依著老者的地位,能被他稱為老伙計的人估計也簡單不了,當即客氣地沖著老者笑笑,跟著一起去了辦公室。老者落後了兩步,特意走到了陸凌西的身邊,笑道︰「小西也認識,就是你張爺爺,他一會就過來了。」
陸凌西嗯了一聲,想起什麼,「張爺爺的蘭花還好嗎?」
「好。前幾天老張頭還說過了年要帶著那盆蘭花去微園藝看你,他要是知道你今天來醫院了,絕對早抱著蘭花找過來了。」
老者這麼一說,陸凌西不由得笑了起來。
果然,他們到了辦公室沒多久,老者口中的「老張頭」就急匆匆地趕了過來。他一看到陸凌西先是笑眯眯地打了聲招呼,轉頭就開始埋怨老者,「趙老頭你看你不早說,要知道小西在,我就把蘭花抱過來讓小西看看了。」
趙老笑著搖搖頭,給了陸凌西一個「你看我沒說錯吧」的眼神。他打斷了老張頭的抱怨,示意王淑秀,讓他幫著把個脈。
說到正經事,張老立刻認真起來。他端正地坐在了另一張辦公桌前,讓王淑秀伸手,兩根指頭按在了王淑秀的手腕上。他不說話,一眾人誰也不敢說話,就連正在講述新藥試驗的蘇朗都下意識的壓低了聲音。
「身體沒什麼事,就是懷孕了,以後要注意著點。」
老者石破天驚的一句話,整個屋子的人頓時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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