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煌剛離開的頭幾天,陶悠可以說是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閑暇之余,腦袋里都是鐘離煌。無論他正在做什麼,一閃神就會想起過去和鐘離煌相處的片段。
次數多了,他也隱隱有些自覺,只是他自欺欺人的不願深究。他不想去思考,除了親情之外,還有什麼樣的感情,能讓他對一個人這樣念念不忘、牽腸掛肚。
因此他努力讓自己每天都過得很忙碌,累得沒有時間去想其他,才算稍稍壓住自己對鐘離煌的思念。他每天除了到藥田照顧藥草之外,還到藥鋪幫忙,回來後繼續鑽研醫書,忙得像陀螺似的。
只是夜深人靜時,他還是會忍不住對著燭火發呆,火光搖曳中,似乎又浮現鐘離煌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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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干旱比去年嚴重,鎮里的收成很不好,听說附近幾個村子的收成也不好,陶悠藥田里的藥草也有不少都枯死了,惹得他心疼不已。
這日清晨,陶悠剛起沒多久,院前的大門就被拍得震天響,守門的廝兒打著呵欠前去應門,才發現是王大娘帶著王爹爹,兩人一身狼狽的站在門外。
廝兒皺了皺眉,還沒來得及關門,王大娘趕緊開口,「小哥兒,先別關門,我們只是路過,想著好歹陶悠也算桂花的兒子,就來知會你們一聲。」
「大娘有什麼事嗎?」廝兒問道。
「村里來了一群流民,听說是從東北方來的,連著兩年干旱,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咱們村子被他們佔了,食物都被搶了,他們那些人殺人不眨眼,你們也要小心點。」王大娘心有余悸的說道。
廝兒一听心里一跳,又問道︰「所以大娘你們是逃出村來?打算上哪兒去?」
「走到哪兒算哪兒唄,你們也小心點,咱們村子里的食物沒了,就換你們遭殃了,不說了,咱還得趕路。」王大娘揮揮手,攙著王爹爹上了馬車,急急的趕著車離開了。
廝兒趕緊關了門,去向陶悠稟報。陶悠听了也是大為吃驚,以前他也听過流民傷人的事,沒想到真讓他給踫上了,他沉吟一會,遣了一個廝兒去打听。
一打听才知道,油桐村許多人連夜跑了出來,王大娘他們已經算走得晚了,早在幾天前就陸續有人路過梧桐鎮,給認識的親朋好友都透了風聲。
難怪這幾日總見鎮上有人來去匆匆,更是听說有幾戶人家匆匆的搬遷了,看來是知道了油桐村的事。這時到油桐村探消息的廝兒也回來了,一回來臉色凝重,開口就勸陶悠趕緊收拾行囊。
「悠主子,情況不樂觀,恐怕沒幾日,那些個流民就會往梧桐鎮來了。」廝兒皺著眉,沉聲說道。
連著兩年干旱,許多地方的收成不好,老百姓沒有糧食,餓得久了,只得成群結黨離開家鄉,外出找些吃的。一路往南走,從一開始的乞討,到後來的搶劫,膽子越來越大,漸漸的手上也染上了血,殺人已經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這批流民一路往南來到油桐村,可是油桐村不大,村里的糧食自然也不多,流民數量多,況且後面陸續又來了好幾批流民,想必他們很快就會離開油桐村繼續往南。
梧桐鎮就在油桐村的南邊,若是再不走,晚了恐怕就走不掉了,小主子留給悠主子的錢財很多,庫房里的糧食和物事也不少,他們可不能當那只肥羊,等著人來宰。
陶悠听罷,趕緊派人去藥鋪子找顏大夫,想問問顏大夫的意思,誰知廝兒還沒派出去,顏大夫的藥童就找上門來了。
「陶哥兒,我師父說了,趕緊收拾細軟,下午前一定要離開。」藥童鄭重的說道,陶悠心下一凜,趕緊打發廝兒們去收拾,自己也帶著幾個廝兒,匆匆的往陶家趕。
來到陶家,大開的門扉讓陶悠吃了一驚,進去一看,養在院子里的那些個家禽,全部都被偷光了,就連藥田里的藥草,也被拔了個一干二淨。
幸好庫房的門板和鎖頭夠扎實,沒被砸開,他趕緊指揮廝兒打開庫房,將里頭存放的藥草和雜物搬出來,收拾一番之後,最後望一眼他生活了一年的家,然後轉身離去。
此時的鎮上已經陷入慌亂,油桐村被流民佔了的消息,在鎮上傳了開來,家家戶戶都急著打包離開,街道上不時有奔馳的馬車或是馬匹。
陶悠回到院子里,廝兒們已經將大部分的物事收拾好了,正在將行囊裝上馬車,他回到書房,將重要的醫書和書信帶著,便回到房里整理行李。
等到收拾的差不多,時間也已經過了正午,他帶著廝兒們上了馬車,看著廝兒將院子大門關上落鎖,心里有些難過,這個他住了五年的地方,以後不曉得還有沒有機會回來。
由于走得匆促,除了庫房的物事和糧食放了兩大車之外,陶悠一行人的隨身行囊並不多,也虧得小四機靈,把庫房的糧食留下三分之一,一來可以拖延流民的腳步,二來可以節省一些負擔。
陶悠一行人離開前,特意繞到藥鋪子,不過藥鋪的大門深鎖,沒瞧見顏大夫和藥童的身影,小四眼見著時辰不早了,再耽擱下去恐怕天就晚了,所以催促著陶悠上路。
陶悠沉吟一會,開口說道︰「最後去一個地方,若是那里還沒見著顏大夫,咱們就走吧。」說完讓駕車的廝兒往鎮上唯一的飯莊去。
來到飯莊前,只見飯莊大門敞開,不過里頭的桌椅東倒西歪,掌櫃和小二都不見人影。陶悠心下有數,對著小四吩咐,「顏大夫應該在後院,快去找。」
等了一會後,小四果然帶著顏大夫來了,陶悠掀起窗簾子,開口說道︰「大夫快請上車,若是柳先生也在,一並來吧。」
顏大夫挑了挑眉,也不廢話,又回到後院里,這一次出來,身後跟著藥童和說書先生。顏大夫和柳先生上了馬車,藥童跳上車轅,一行人便趕緊出發,離開了梧桐鎮。
「顏大夫,你想好要上哪兒了嗎?」陶悠開口問道,他不曉得離開梧桐鎮自己能上哪兒去,所以便想听听顏大夫的意見。
「還沒,柳先生你呢?」顏大夫淡淡的說道,將問題拋給柳先生。
「在下漂泊慣了,上哪兒去都一樣。」柳先生溫和的笑著,四兩撥千金的說道。
「你不想到京城去?」顏大夫瞥了柳先生一眼,不置可否,反而轉頭問著陶悠。
陶悠一愣,京城?他搖搖頭,「不了,京城不適合我。」我也不想再跟京城扯上關系。他默默的在心里說道。
「你的鐘哥哥可是在京城里,你不想去找他嗎?」顏大夫略為驚訝的問道。
陶悠抿了抿唇沒回話,但是臉上堅定的表情,擺明了絕對不會去京城。這倒讓顏大夫訝異了,誰人不是有機會就想往京城里湊,這陶哥兒倒好,這麼個大好機會,他卻不想去。
「顏大夫想去京城嗎?我可以讓小四送你一程。」陶悠以為是顏大夫自己想去京城了,遂好心的開口說道。
「……不用了,我暫且跟著你吧。」顏大夫一頓,有些無奈的說道,他可是答應過鐘離煌,要好好照看他的寶貝,若是就這樣回了京城,還不得被對方扒下一層皮。
「那我們往南找個大一點的城鎮,等到流民問題解決了,再回來吧。」陶悠思索一陣後,開口說道。
其余兩人都沒意見,因此馬車便向著南方繼續前行。就在陶悠他們離開不久後,流民果然陸續來到了梧桐鎮,來不及離開的人們,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家的農田被糟蹋、糧食被搶奪。
有些流民找上了鐘離煌的院子,費了一番功夫砸開了大鎖,進去大肆搜刮一番,發現庫房里還有糧食後,眾人歡欣鼓舞,就在院子里待了下來。
流民再將其他房里搜刮一遍,發現還有不少料子上乘的衣衫,樂得那些個流民直呼撿到寶了。不過流民人數眾多,陶悠他們留下來的物事哪里夠,很快的流民便為了爭奪糧食和物事打了起來。
越來越多的流民涌入梧桐鎮,鎮上的百姓哪里能和流民對抗,那些流民為了搶奪食物,什麼事都干得出來,幾乎人人手上都有一兩條人命。
遇到頑強抵抗的鎮民,掄起手上的斧頭或是鋤頭,對著人就砍,嚇壞了樸實的鎮民們。雖說鎮民中有些是身強體壯的農民,但是他們哪里見過這樣凶殘的殺人畫面。
好些被威嚇住的鎮民不敢再抵抗,乖乖的交出了糧食;有些不死心的鎮民,抄起家伙就想和對方拚一拚,卻落得了個慘死的下場。
經過這一茬,再沒人敢抵抗,紛紛讓出了自己的屋子,狼狽的連夜離開了鎮上。先來的流民們又佔領了一個鎮,暫時有了溫飽的地方,其余來晚了的流民,只得感嘆手腳太慢,繼續往南方移動。
遠在京城的鐘離煌收到消息時,梧桐鎮已經淪陷了。他雙手顫抖的看著信箋,臉色難看,心里充斥著擔憂和害怕,不曉得陶悠現在是否安全?
他恨不能立刻趕到陶悠身邊,陪伴著對方,這時跟在陶悠身邊的小四,終于傳了消息回來。知曉陶悠一行人在流民進入梧桐鎮前,早早的就離開了之後,鐘離煌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之後他旁敲側擊,從自家王爺爹那里得知,官家有意派兵鎮壓流民,近日便會有所動作。他心里著急,就怕陶悠他們一個不小心,會被戰火波及。
因此趕緊修書一封給小四,讓他們趕緊到京城來,可是不管他傳了多少封信,都像石沉大海,再沒有任何回音傳來。
鐘離煌心下一沉,趕緊派了人到當初小四傳信的城鎮去看看,傳回來的消息卻說,那個城鎮被流民放火燒毀了,鎮上的人不是葬身火窟,就是被殺了,沒有人生還。
鐘離煌收到消息後,感覺天都塌了,一瞬間似乎連呼吸都停了。城鎮燒毀,無人生還?那麼他的悠兒呢?然後便暈了,之後更是大病一場,躺在病榻上數月。……
陶悠當真葬身火窟了嗎?當然沒有,不過當時的情形確實很凶險。
陶悠一行人來到水全鎮,水全鎮不大,雖然離梧桐鎮有段距離,但是在流民往南的路途上,所以他並不打算在鎮上停留太久,只想著修整一晚上,隔日再出發。
只是他低估了流民的速度,當天晚上有一批流民,已經來到了水全鎮。陶悠他們住在鎮上一間小客棧,听見騷動的時候,外面已經一片火光了。
他們匆忙的起身,出門後就發現馬車已經不翼而飛,這時候也顧不上馬車了,一行人在雜亂的街道上奔跑著,不時可以听見遠處的尖叫聲和吆喝聲。
陶悠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場景,感覺心都快從嗓子里跳出來了,他抿著唇,任由顏大夫抱著他奔跑。雖說被抱著跑有些丟臉,但是憑他的小短腳,要在著火前逃出去想必很不實際。
他也只能認命的待在顏大夫的懷抱里,顏大夫抱著他,跟在柳先生後面,其他廝兒護著他們,快速的往鎮外移動。可是有流民守在鎮門口,看見人來了,舉刀就砍。
陶悠眾人一凜,看來要闖過去不容易,有眼尖的流民也發現陶悠一行人,舉著刀就向他們沖過來,陶悠瞪大雙眼,手腳冰涼,心想著難道今日就要在此送命了嗎?
不過想象中的血腥和疼痛沒有到來,只見柳先生動作利落,用手上折扇的扇柄刷刷幾下,就擋下了鋒利的刀刃,還將對方給打了回去。
「小顏,帶著陶哥兒先走!」柳先生趁空喊了一句,顏大夫咬緊牙根,抱著陶悠就往鎮外沖,其他廝兒自然也跟著往外沖,還幫顏大夫絆住了幾個攻擊他的人。
顏大夫抱著陶悠埋頭向前沖,直到感覺身後再沒有追趕的人,周遭一片靜謐之後,才敢停下腳步。此時他們身處在幽黑的林徑大道上,除了顏大夫的喘息聲,只余呼呼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