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榆生了一張櫻桃小口,唇紅潤亮澤,嬌艷欲滴。
她沒有受過大戶人家對姑娘們禮儀舉止的教養,但她自小長在師父身邊,清詩舉手投足都有一種文雅風韻,阿榆什麼都學師父的,有些東西因為她沒有經歷過學不來,但最基本的吃飯走路儀態,她都不知不覺學了七八分。
因此,跟明容明華相比,阿榆吃東西很秀氣,小口小口地用,細嚼慢咽。此刻因吃的是展懷春送的,她有些不好意思,眼簾垂了下去,只盯著身前一小片地方,眼睫閃動輕顫間,嫻靜似水,又靈動如偷食的幼鹿,小心翼翼,隨時準備停下跑開。
展懷春開始只想看看她到底喜不喜歡吃,看著看著目光就移不開了。
她眼睫顫啊顫的,都不知道在擔心什麼,擔心他突然不許她吃了?
她唇邊沾了點紫薯沫兒,淺淺的紫,細膩的白,醉人的紅,抿唇時,右臉頰上會露出淺淺梨渦。
阿榆察覺到他的凝視,抬眼看過去。展懷春輕聲咳了咳,嫌棄地看她,點了點自己唇角。
阿榆茫然地看著。展懷春見她沒領會自己的意思,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想替她把那紫薯沫兒拭去。
「哦,是不是我嘴角有東西啊?」阿榆在他抬手時明白了,腦袋歪向一邊,自己擦了擦,兩邊都擦過,問展懷春︰「還有嗎?」
「自己照鏡子去!」展懷春瞪她一眼,瞪完驚覺自己這火氣來得沒道理,不再理她,繼續吃飯。看她吃了那麼久,他也餓了。
阿榆真去鏡子前看了看,確定沒有了,腳步輕快地回到桌子前。吃過兩塊糕點,阿榆已經有了六分飽,便把溫度剛剛好的粥喝了,饅頭留著明早溫了吃。至于那些糕點,施主真送給她了?
阿榆有種不踏實的歡喜。這些東西一定很貴,她不經師祖同意就收下好嗎?還有施主,怎麼一下子對她這麼好了?他不是總嫌棄她笨手笨腳不會伺候人嗎?若是她伺候地好施主高興賞她,阿榆心里還會踏實些。
正想著,一片牛肉又送到了她嘴前,阿榆看清之後立即往後躲,抬頭時對上男人含笑的眼楮︰「還剩最後一片,我吃不完了,你替我吃。」
「你……」阿榆一點都不覺得施主好了,連連搖頭。
「不吃?不吃我告訴你師祖去。」展懷春正大光明地威脅她。
阿榆緊緊咬著唇,就是不想吃,最後連眼楮也閉上了,免得看見施主瞪眼楮她心里害怕。
小尼姑眼楮緊緊閉著,紅唇用力抿著,展懷春只覺得好笑,筷子往前伸,讓牛肉片貼著她嘴唇左右摩挲。清涼滑膩的觸感,阿榆被他逼地起身離席,展懷春也跟著站了起來,在阿榆轉身要跑時突地按住她肩膀,跟著捏住她下巴迫她張嘴,霸道地把牛肉送入她口中︰「乖乖吃了,否則我馬上去找你們主持。」
阿榆被迫仰著頭,卻閉著眼楮不肯吃︰「不……」
「我讓你吃!」展懷春捏著她不放,神色平靜,聲音凌厲。
阿榆嚇了一跳,硬撐了會兒終于抵不過他的威脅,忍著淚痛苦咀嚼,痛苦自己又破戒了,痛苦到了這個地步,明知道自己吃的是肉,她竟然還會覺得好吃……
不管她如何為難,到底還是吃了下去。
阿榆氣展懷春也氣自己,眼淚滾滾而落,她再也無法做一個好尼姑了。
「在這里你隨便哭,到外面最好別讓旁人看出來,被問了也別多嘴。一旦傳出去半個字,你就等著被趕下山吧。」展懷春很滿意自己的調.教,放下沾了她淚水的手,回到椅子上,看她立在那里可憐落淚。說實話,展懷春都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逼她吃肉。
是想幫她早點適應山下生活?還是,因為她喜歡吃?
展懷春搖搖頭,他可沒有那麼好心。或許是自己要費時費力費錢幫她,便想在她身上找些樂子?
「好了,先把東西端回廚房去,回頭再把糕點拎到你房間。」看夠了,展懷春開口吩咐道。
阿榆慢慢止了淚,背對他仔細擦過臉後,低頭收拾東西。
她一聲不吭,展懷春也沒有說話。等阿榆走了,展懷春把藏起來的燒雞拿出來,一邊吃一邊等她回來,準備給她個驚喜。牛肉好歹切成片了,這個燒雞可是完整的,一眼就能看出來是什麼。小尼姑乍然看到如此香噴噴的活物,會不會嚇暈過去?
展懷春又有點猶豫了,要不緩兩天再繼續教她?
他猶豫不決,沒留意外面天漸漸黑了,等桌子上只剩最後一根雞腿時,展懷春才猛地回過味兒來,小尼姑怕是不會回來了。
展懷春冷笑,胃口全無。
在黑暗中默默坐了片刻,他起身點燈,將吃剩下的雞骨頭她不愛吃的芙蓉糕以及她愛吃的那兩樣糕點一起收了起來,悄然翻牆出去,全都扔到了一處山坳里。
愛要不要,跟他耍脾氣,她以為她是誰?對她好點就蹬鼻子上臉,她有什麼委屈的,他逼她吃肉破戒還不是為了她還俗後更好過些?
展懷春恨恨踢了一腳山石,他就不該多管閑事!
夜風清涼,他直奔山下。天色太暗他又走得急,不小心被一塊石頭絆了腳,往前跌了好一個踉蹌,若非他及時拽住一顆小樹,恐怕都要滾下山去。旁邊林中有鳥雀被他驚醒,撲稜稜飛走了,地上也有東西急促逃竄,不知是兔子還是黃鼠狼。
展懷春仰頭。明月將圓,灑下月華皎潔沁涼,涼意慢慢漫到他心底,滅了他的火。
他又轉了回去。
躺到床上,展懷春翻來覆去睡不著,模出之前肖仁留給他的那把匕首,左右手拋著玩。
逼她吃肉她就受不了了?
明天他帶她打獵去。
小尼姑還俗後肯定要嫁人的,嫁人就要做飯給相公吃,不會殺雞剁肉怎麼行?正好他也出去散散心。肖仁那麼想救小尼姑,就先由他想辦法吧,他只管出錢,只管幫他教小尼姑早點變成一個正常人。
他倒要看看她會氣到什麼地步!
~
靜慈得了展懷春的吩咐,將早上挑水的活分給了明容明華。明安馬上就要開.苞了,她不太放心讓明安自己下山,阿榆人老實,去哪兒她都放心,明安雖然表現地也老實,那雙眼楮卻總讓靜慈忍不住盯著她。
阿榆並不知道靜慈的安排,清晨習慣地早起,頂著一雙微腫的眼楮去拎水桶,往外走時遇到明容明華,她乖巧地喊師姐。明容明華互視一眼,不約而同選擇沉默。靜慈起得晚,只要阿榆早點回來,靜慈不會發現她倆偷懶的。
兩人準備悄悄離開。
「怎麼是你挑水?」一道不悅的男人聲音突然從院門那邊傳了過來。
阿榆打個哆嗦,見那邊展懷春一身青袍,正面容冷峻地盯著她。她本能地害怕,垂了眼。
展懷春掃一眼那邊愣住的兩個尼姑,朝阿榆冷聲吩咐道︰「跟我走,我有事要你做。」
「我要挑水,施主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吧。」阿榆還在為昨晚的事生氣,小聲頂嘴道。誰料展懷春還沒說話呢,她兩個師姐爭先恐後把她手中兩個水桶搶走了,搶完急急離去,連句解釋都沒有。
阿榆愣在原地,不懂平時最不喜歡干活的兩人怎麼突然就勤快了。
「你到底跟不跟我走?」展懷春不耐煩地問。
沒了推諉的借口,阿榆不得不跟他走。到了客房,展懷春讓阿榆幫他把他換下來的衣裳洗了,自己回內室補覺去。阿榆準備去後院,展懷春在里面听到動靜,高聲命令她只能在前面洗,阿榆撇撇嘴,過會兒洗衣裳時使勁兒揉搓,像是要把所有不滿發泄出去。
吃早飯時,阿榆忍不住悄悄瞄向櫃子。
三個油紙包都沒了,因為油紙包上印著劉記字樣,她能辨認出來。
被施主扔了嗎?
阿榆低頭咬唇,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委屈什麼?昨晚她就決定再也不要施主任何東西了,除了伺候他,不再對他有半點好感,那樣他再對她壞時,她就不會難受了。像最開始,他罵她,阿榆只會害怕不會難過的。
「山上有蘑菇嗎?」瞧見她那副強忍著的委屈樣,展懷春心情不錯,願意跟她說話了。
「有。」阿榆悶聲答。
「嗯,那一會兒你陪我去山里挖蘑菇,晌午我要喝蘑菇湯。」展懷春頤指氣使。
阿榆只是點頭,換來一聲輕哼。
都收拾好了,阿榆去請示靜慈,靜慈知道展懷春要同去,本不太願意,但想到這位一直都很規矩,又是庵里的大主顧,便答應了。
到了山里,展懷春讓阿榆自己去找蘑菇,他輕輕松松跟在她身後,眼楮四處亂看,尋思拿什麼東西下手。他手里只有一把匕首,山雞兔子跑得太快抓不到,竟沒有他想的那麼簡單。
走著走著,他發現一個鳥窩,上面有吱吱喳喳的叫聲。
展懷春讓阿榆繼續往前走,他趁她不注意迅速爬上樹,捉了一只羽毛還沒長全的不知名小雀下來。跳下地後,他雙手緊握,沒過多久,手心里就沒了動靜。
「過來!」他遠遠招呼她,將已經死去的鳥藏在草叢里。
阿榆很快就跑回來了,額頭冒出一層細汗,仰頭看他︰「施主叫我做什麼?」
展懷春示意她把籃子放下,從袖口模出一條黑紗來,笑著道︰「昨晚逼你吃肉,是我不對,來,你先蒙上眼楮,今天我教你做一件事情,算是向你賠罪。」
他笑得那樣好看,眼神認真,阿榆低下頭,不知該不該相信他。
「不想原諒我?」展懷春放低了聲音,听起來有些難過。
阿榆不自在了,看著他衣擺問︰「施主要教我什麼?為何要蒙眼楮?」
「蒙上你就知道了,听話,你學會了,將來絕對會受益無窮。」知道她已經默許了,展懷春笑著將她轉過去,替她蒙眼楮,「玩過躲貓貓嗎?玩那個有個人也要蒙上眼楮。」
「沒玩過,怎麼玩的?看不見了還怎麼玩啊?」阿榆好奇地問,心里那一點點不安都在他溫柔的動作聲音里散去了。
「以後再教你。」展懷春扶著她慢慢蹲下,將那只雀鳥擺在她身前,再把匕首塞到她手中,他握著她手往下湊,循循善誘︰「這里有根藤蔓,我教你切斷它。」
「學這個有什麼用啊?」阿榆扭頭問。
展懷春笑了笑,對著她蒙了眼楮的姣好臉龐道︰「你先切,切完我就告訴你。我已經幫你對準了,你往下用力就行。」說著慢慢松開手。
阿榆沒有多想,因為知道藤蔓都很堅韌,她用力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