沅芷(06)
之後的日子,沅芷在醫院的病床上度過。
每天都有主治醫師過來問她話,她一一回答,他說你的身體素質非常好,很快就可以下床。沅芷說那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答︰「半個月後。」
半個月時間實在太長。她覺得自己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再呆醫院,人要發霉,于是,時間提早一個禮拜。
在家休養的日子,換了私人醫師。終于能長時間走動了,這天,她扶著欄桿上下樓。正巧段懷從樓上下來,看到她,斜著走過去︰「傷殘成這副德行就該有自知之明,不乘電梯從這兒摔下去,又要鬧得雞飛狗跳。」
沅芷當然沒放在心上。
走到二樓了,她休息一下,然後一鼓作氣下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她太急功近利,下最後一層台階時一個趔趄滾倒在地。
手里的拐杖也掉下了。
段懷在餐廳吃早餐,听到聲響轉過來,看到這一幕,他的手幾乎是反射性地按住桌角,對面的邱正東比他快一步跑過去。
「姐,你怎麼了,要不要緊?」他扶她坐到餐廳的空位上。
「沒事。」沅芷說,捏一下腿,皺眉。
段懷這時說︰「叫張醫師來一趟吧。」
沅芷詫異中抬頭,段懷沒看她,低頭吃一口面包,吃完後慢條斯理地用布巾拭嘴角︰「爸下個禮拜要回來,你得有個人樣。」
「謝謝,不過不用了。」她不逞能,是真覺得沒大礙。
「……隨便你。」
「什麼態度?」邱正東對著他的背影「呸」一聲,端起牛女乃要喂她。
「我是腳受傷,不是手殘了。」沅芷說。
他把杯子乖乖放下,坐在旁邊看著她吃。對這次事件,他心里仍有疑惑︰「姐,你最近是不是又干什麼傷天害理的事了啊?」
她橫他一眼︰「有你這麼說你姐的?」
「要不人家干嘛往死里打你啊。」邱正東嘆氣,「照理說,你這麼個大美人,正常人看了都是想犯罪。能讓一幫大老粗看見你只想著打,可見你這次干的事非同一般啊。」
「吃你的早飯!」
「是是是。」
沅芷早在進院時就想到了這個問題,抽了空告知王澤,命他暗中調查。不出所料,不是簡單的因為拆遷趕人導致的私人尋仇這麼簡單,而是背後有人從中唆使。
這半個月,她人在醫院,她的人卻在外面干了很多事。
每天都有人向她匯報,每天都有關于馬家屯賭馬場的新聞刊登各大報刊,無外乎比賽出現事故、馬槽失火、「黑幕」披露等等負面報道。
熟悉的號碼打進來,她坐在沙發里品茶,既不接,也不掛。她想著電話那頭,馬守成急得滿頭大汗的樣子,依然難解心頭只恨。
死前凌遲的過程比死還要讓人難受,這種*蝕骨的感覺,他需要好好體會。
後期修養的日子里,小樓來看過她,帶來她喜歡吃的杏仁酥。
她早上自己在二樓的長廊上練習,下午,她由著他扶著,在花園的石徑小路上走。步伐一天比一天穩健。有一次一輪來回走完,小樓扶著她在人工木椅上坐下休息,蹲□喂給她水︰「明天試試繞著花園一整個來回。要是成功了,有禮物給你。」
「禮物?」白小樓沒送過她禮物,沅芷對此頗為好奇。
他說︰「對,禮物。」
第二天,她如期完成,他果然給了她一份很好的禮物。
陽光正好。
中庭的榕樹下,樹影婆娑。
沅芷坐在秋千上微微地蕩,看著他。
白小樓吹笛子,左手托笛,右手習慣性地拂過笛身,杏黃色的穗子從他的手掌里跌落。沅芷耳畔听到清越的樂聲,近在咫尺,又覺得遙遠,這個午後,悶滯和嗔怨在空氣里被漸漸驅散,鼻息里、毛孔中,一點一點沁入清涼。
心情莫名平靜。
她托著腮幫子在旁邊看他。高個子,白皮膚,冷澈明亮的黑眼楮。從側面看,他是有些消瘦的。
多麼英俊的一個人。
他吹完一曲,沅芷鼓掌︰「節奏把握地不錯,其他也還過得去。」
他笑了︰「你也懂音律?」
「看不起人啊?我從小學琴,專長鋼琴和古箏。」她抓住繩子猛然蕩一下,「畫畫、下棋、書法……你問問我哪一樣不會,哪一樣不精?」
「夠自負的。」小樓看著她說,「我沒見你畫過畫,書法也沒看到過,不過下棋嘛,我記得某人好像是我的手下敗將。」
他這一下噎地她對不上話。
「別咬牙,生氣就直說嘛。」
「白小樓……你滾地越遠越好。」
身邊傳來小樓的笑聲,輕輕的,開懷的,和風的聲音穿梭在一起,輕盈地遠去。
馬守成比她預計來得早,那是段明坤外出歸來的三天後。
他們在茶室里招待他,霧霾天氣,窗外天色暗沉,沅芷站起來在移門邊眺望,遠處山峰連綿無邊。
馬守成被人帶上山,走到庭院里,一眼看到沅芷,他倒退了一步。
沅芷走過去,接過他剛剛摘下的手套,朗聲道︰「馬老板,稀客啊。來來來,里面請。」伸手把他引到門內。
天氣實在冷了,段明坤難得披上了大衣,內里還是綢布的白襯衫單衣,拴在黑色的西褲里。
「馬老板,幸會。」
馬守成看看他從桌案對面伸過來的手,握一下,低下頭,姿態放得很低︰「坤哥。」
「就當是自己家,別這麼拘束。」
僕人奉茶,上好的鐵觀音。
馬守成捧在手里,覺得燙,又不敢放開。
「早听說馬老板生意做的大,對跑馬頗有研究,今天一看,和我想的一樣。」他也喝茶,先吹一口氣,綠色尖細的葉子在茶面上輕漾。
「研究什麼啊?馬場都給人燒了三回了。我實話和您說吧,這個月再沒有周轉的資金,我就要關門大吉了。」
「你這是不滿呢。」段明坤笑了,抬頭看看沅芷,雙手交疊著,按在紫檀木的手杖上,「小沅做事太強硬了,馬老板不要見怪才好。」
侍女適時送上點心,榴蓮酥和椰絲球,剛剛出的烤爐,新鮮烘成,香氣撲鼻,手踫在上面還有熱度。
沅芷接過佣人遞來的濕巾擦手,抬起一塊,送到段明坤手邊,又拿了一塊,起身,走到對面的馬守成面前蹲下來。
她看著他,微笑︰「馬老板,嘗嘗看。」
「不敢勞煩。」
「過去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吧。以後還是好伙伴,好朋友。」她回到原位,自己吃一口榴蓮酥,味道太沖,還是不習慣。
她放下來。
段明坤說︰「資金不是問題,人手也不是問題。馬老板缺什麼,我們就給什麼,之前小沅派過去的人偷懶,事事需要馬老板的人親力親為,才釀成這樣的慘劇。如果他們能多幫襯一下,也許就沒那麼多事故了。」
「……」
「馬老板可能懷疑我們的誠意。」沅芷用指尖沾了水,在木質桌面上寫出數字,「錢好說,人我們更不缺。馬老板原來請的那些可能少個心眼,馬場現在需要新鮮血液。」
馬守成不能說話。
「馬老板意下如何?」
沅芷差人送馬守成下山,回頭陪在段明坤身邊。他還在喝茶,細細品,慢慢嘗,似乎從這略帶苦澀的味道中能品出不一樣的東西。
他問及她的傷勢,她說︰「已無大礙。」
「做這一行,需事事小心。」段明坤說,「你以為我剛才是和他寒暄?小沅,你做事太絕,不留余地,以後遲早要吃虧。」
「……」
「給別人留一條後路,即是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他站起來,手杖點在她面前的桌案上,語重心長,「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沅芷︰「……我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第二更~~好吧,字數有點少,將就一下吧,一下子擼三更要死的,後面再多更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