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余光瞥到窗子外面露出的一張張臉,頓時就像是被針扎了一樣,緊張的要死,卻無法動彈。(.WOO.O^*^學^)那老頭兒像是一無所知,抬眼朝大頭佛那邊看了看,嗓子里咕嚕咕嚕的一響,把嚼著的布條咽下去,道︰「說說話,給你看個東西。」
我沒法回答,就想一腳把他踹出去,但是力有未逮,身子酸的好像被泡在醋缸里一樣。那老頭兒蹲在地上,接著道︰「我在這里燒了一輩子人,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燒的人多了,知道的也多,你有什麼想知道的事,問我啊。」
我咬著牙,覺得自己和魔怔了一樣,卻又偏偏掙月兌不開,只能听著他滿嘴的鬼話。
「有一年吧,究竟多久了,我記不得,有個種瓜的人,拉過來一個死人,像是個和尚,光頭,還有戒疤,他死在種瓜人家的瓜地里頭,種瓜的害怕了,偷偷把他埋了,誰知道,第二天,那死和尚又好端端躺在瓜地里,種瓜的提心吊膽,連夜埋了第二次,誰知道第三天,死和尚還是躺在他的窩棚旁邊,最後嘛,沒主意了,嚇的要死要活,就把死和尚拉到化人場,托我燒掉。」老頭兒低著頭,一邊說,一邊在地上畫了個光頭的和尚,道︰「我在窯里加了煤,把死和尚丟在里頭,一人多高的大風箱呼哧呼哧的拉著,過來老半天,我估模著差不多了,打開窯門一看,死和尚還躺在火堆里頭 。我又加煤,又燒,足足燒了三天,死和尚終于燒化了,沒有骨灰,窯里頭,多了面鏡子。」
老頭兒收回手,手指上的肉都爛掉了,露著骨節,不知道從身上什麼地方模出一面鏡子,那是面很古怪的鏡子,灰撲撲的像是蒙滿了灰塵,大概有盤子那麼大。
「我奇怪啊,把窯里的鏡子撈出來,後來嘛,我就知道了,這鏡子鬼著哩。」老頭兒撫模著鏡子,道︰「你想要知道什麼,只要心里一想,就能從這鏡子里頭看見。那時候發大水,把我老婆沖走了,一連三年沒有音訊,我天天燒人,也天天想她,不知道她是死了,還是活著,拿了這個鏡子,一看,我又是氣又是喜,那婆娘活著哩,改嫁到離這兒四五百里的地方,給人家做飯生娃,日子可滋潤。年輕人,你想知道什麼事?」
我說不清楚心里是怎麼想的,全都是對這老頭兒的戒備,但是他這麼一說,我心里頓時浮現出很多人的身影,有老鬼,有爺爺,有小九紅,有七七,有亦甜,還有金寶和彌勒,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那些事就像一個沉重的包袱,一直壓在心頭。那一瞬間,我心里的戒備就突然減輕了很多。
「看看吧,這鏡子一看,你就能看見自己想知道的事兒。」
老頭兒慢慢把鏡子翻過來,舉到我面前,鏡子灰蒙蒙的,但是老頭兒把它舉過來的時候,我一下子就看到鏡子里面,好像有幾個人影。
全都是我在朝思暮想的人,有老鬼,也有爺爺,還有小九紅他們。這些人並肩站著,各有各的表情,我隨即就被吸引住了。我看見爺爺張著嘴,像是要說什麼,那聲音很模糊《聚.書‘閣-,也很低沉,我听的不清楚。
驟然間,脖子像是突然能動了,我毫不猶豫的就朝鏡子伸過頭,想听爺爺在說些什麼。那聲音始終蚊子哼哼似的,听不清楚,最後,我幾乎把臉都貼到了鏡子上。
嘩
鏡子上的人影突然一閃,全部轉身朝後面走去,越走越遠,我心里急,那都是我每天牽掛的人,即便看不到他們,就算只是一個影子,也讓我無比的眷戀。我一急,身子一探,好像一頭就扎進鏡子里面去了。
脖子上猛的一緊,頓時就喘不過氣了。這時候,一聲大喝把我從懵懂中驚醒過來,我激靈靈的一下睜開眼楮,眼前的老頭兒已經不見了。
「滾!」大頭佛靠著牆角,眼楮瞪的銅鈴一樣,瞅著房梁上的尸體︰「十二個吊死鬼,最後全都跑到你一個人身上了!難怪當著老子的面也敢作祟!」
我完全清醒了,清醒的同時,心里就是一緊,我的脖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套了一根繩子,繩子的另一端就搭在房梁上,正一點點的收緊。大頭佛一聲大吼,那條繩子就停住不動,他起身走過來,拽著我脖子上的繩子,一用力,雙手硬生生把繩子崩斷了。
窗外的雨依然很大,但是雷光已經完全消失,大頭佛朝火堆里丟了一把柴,走到房梁上吊著的尸體下邊,伸手就把它硬拽下來。尸體的脖子死死套在繩套里頭,大頭佛一用力,尸體頓時身首異處。
「燒你成灰!化人場又有老槐壓著,你永遠別想月兌身!」大頭佛抬手把沒了頭的尸體丟到火堆里,又一腳把骨碌碌在地上滾動的腦袋也踢進去。火堆添了柴火,燒的很旺,尸體一丟進去,滋滋作響,一股難聞的氣味隨即就蔓延出來。大頭佛拍拍手,冷哼了一聲,對我道︰「小子,你長點心眼吧!就你這個樣子,以後怎麼出來混?」
我有點羞愧,又很不服,心說要是鎮河鏡掛在身上,這樣的吊死鬼絕對不會找我的麻煩,十有八九會纏上雷真人。
這一下,就再也睡不著了,大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停。屋子里的氣味越來越難聞,我們就忍不住跑到外面去透氣。但是沒等鑽出屋子,雨幕中突然像是劃過了一個巨大的黑影子,如同飛一般的一沖而過。
「那是什麼!」雷真人指著雨幕中一瞬即逝的影子,大聲道︰「那是什麼東西!還是飛的!」
「你給我閉嘴!」大頭佛使勁捂住雷真人的嘴,那巨大的影子從面前一閃就過去了,我們三個人全都看在眼里,一個人產生了錯覺,還有可能,但三個人一起錯覺的幾率就相當渺茫。
轟
巨大的影子飛過去,隨即就從那邊傳來一聲悶響,好像是一堵牆被硬生生的撞塌了一樣。我們沒敢走遠,就躲在門邊張望。光線太暗了,我在猶豫該不該打開手電看個清楚,又怕光線照出會引發什麼變故。但是大頭佛沒有忌諱,抓著手電筒朝那邊照了過去。
昏黃的光線穿過雨幕,不遠處的情景看著就有些不清。但是我察覺到,那邊三個過去用來燒人的大窯最中間的一個,好像被什麼東西撞塌了一角。化人場的大窯平時是被封著的,因為天天燒死人,窯門打開會讓人覺得晦氣,就算化人場里頭的老佣工也很注意,能不開窯門,絕對不會打開。但是這時候,中間那座大窯的窯門完全被撞塌了。
「那個飛過去的影子呢!」雷真人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方方正正的像一塊磚頭,又沒有翅膀,怎麼飛的!」
大頭佛不說話,但是看著看著,眉頭就皺起來了,舉著手電筒一動不動。他不動,我和雷真人更不敢亂動,三個人就僵持在門邊,繼續看著。
雷光還有風勢全部停止了,只有雨在不停的下。大頭佛的耳朵也很靈敏,突然就轉動手電,朝化人場旁邊的一棵老槐樹照過去。沒有風,但是那棵長了很多年的老槐樹,就像是被什麼東西搖晃著一樣,樹干連同枝葉都在雨中不停的抖動。幾乎同一時間,手電筒透過雨幕,照出老槐樹下聚集的一片密密麻麻的人影。
「老槐鎖陰,那都不是人。」大頭佛不動聲色,繼續觀察著。化人場里燒過的人不計其數,燒完就跑不掉了,被四角的四棵老槐樹壓著。照完這棵老槐樹,大頭佛又轉動光線,移到另一棵老樹上,第二棵老樹的下頭,同樣出現了一片密密麻麻的影子。
那些被老槐樹壓著的東西不能遠離,只能在化人場里頭活動。我感覺到一陣緊張,第一個念頭就是大頭佛燒了屋子里的吊死鬼,才引來這些東西現身。但又等了一會兒,我就發現自己的判斷是錯誤的,四棵老槐樹下頭都出現了密密麻麻的影子,那些影子好像無主的幽魂,茫然的繞著老槐樹晃動了一會兒,就全部調頭朝那座被撞塌了窯門的大窯慢慢走過去。
「這些東西要干什麼!怎麼都朝那邊去了!?」雷真人越看越吃驚︰「這種事情,家祖和家父都沒有提過啊」
「你再提你家祖家父,老子現在就讓你去見他們!」大頭佛很討厭雷真人的嘴巴,低喝了一聲,讓他閉嘴,然後又盯著一群群走向大窯的東西。
那些東西幾乎數都數不清,搖搖晃晃的走到大窯旁邊。大窯旁邊都是黑土,摻著煤渣和沙子,被雨一淋就很疏松。一片影子像是被什麼東西無聲無息的引到了大窯旁邊,圍了一圈,這時候,大窯周圍兩三個地方的土層同時朝上拱了拱,土層下不知道被人遺棄了多少年的兩三具尸骸,像是筍一樣的冒了出來。
那都是化人場無意中丟在土里的骸骨,埋下去的時候可能就已經殘缺不全了,又經過那麼多年,此刻爬出來,完全就是一堆勉強拼湊在一起的七零八落的骨頭。兩具骸骨沾著一身煤渣,像是木偶一樣,慢慢爬到大窯被撞開的窯門前,然後鑽了進去。
「它們鑽到大窯里面去干什麼?」雷真人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住,小聲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