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空的銅球一打開,一條細細的影子就從里面跳了出來,滑不留手。苗不異出手如電,一下把那東西抓住。那好像是一條金黃色的泥鰍,身上長滿了銀白的斑點,兩根須子幾乎有身體的一半長,在苗不異手里來回的扭動。
「這東西,在九黎也只有兩條,我專門帶了一條出來,是怕阿玉有什麼意外。」苗不異望著這條如同泥鰍一樣的東西,道︰「現在拿給你用。」
我無法說話,也無法跟他交流,只覺得苗不異肯救我,肯定跟苗玉有關。苗不異也不廢話,說完之後取出一把刀子,飛快的剁去黃金泥鰍的頭尾,剖出內髒,然後把完整的泥鰍身子朝我嘴里塞。
這東西不像普通的泥鰍一樣腥臭難聞,帶著一股異樣的香氣,像一道水流,順著嗓子就滑到了月復中。苗不異看見我把黃金泥鰍咽了下去,又叫人抬我回屋。身子剛剛被放到床榻上,肚子里就忍不住了,翻江倒海一樣,只覺得想吐。身體不知道從哪兒來了一點力氣,翻身趴到床邊,哇哇吐了起來。
眼楮鼻子一起朝外冒水,這些天本就沒有怎麼吃喝,肚子里的東西很快吐完了,卻還是停不下來,最後連膽汁都嘔出一片,一直到五髒六腑都快要吐出來的時候,整個人仿佛也空了,有氣無力的歪倒在床上,昏沉了幾天的腦袋終于徹底失控,昏厥過去。
就好像做了一個漫長的夢,等到我再蘇醒的時候,周圍的環境已經變了。我感覺好了很多,身子雖然有些虛,卻恢復了意識和力氣。微微轉了轉頭,覺得這好像是一個洞,身邊燃著火,火堆旁坐著一個人。那個人我有印象,是苗玉身邊一個心月復。
我起身坐了起來,當時腦子里第一個念頭,就是苗玉在什麼地方。
「苗玉,在哪兒?」我跟這個苗人從來沒有交談過,一邊問一邊在周圍觀察了一下,這的確是個山洞,外面正在夜里,周圍很安靜,除了他以外,好像沒有別的人了。
「她走了。」苗人轉頭看了看我,在火堆里加了一把柴,道︰「你先躺下吧,身體還沒有康復。」
九黎的苗人對我好像都沒有多少善意,但這個苗人可能因為苗玉的原因,對我還算友好客氣,他告訴我,他叫努雄。
「她去哪兒了?什麼時候走的?」
「為了救你,她不得不走。」努雄帶著一絲傷感,望著山洞外面黑漆漆的天,道︰「她跟著不異掌壇回九黎了。」
我的腦子轟就大了一圈,努雄在旁邊慢慢的解釋。苗玉殺了達召,雖然事出有因,但那依然是大罪,連苗不異都無法維護。在那種情況下,苗玉還是想讓我活下去,她懇求苗不異,用那條黃金泥鰍去救我。
「她答應了不異掌壇,這次回九黎,永遠不再離開九黎一步」
我終于知道了,苗不異說的那句話意味著什麼。我的命,是苗玉換來的。我不由自主的就想爬起來沖出去,但是身子一動,心頓時涼了,我昏迷了很久,這個時候,苗不異已經帶著苗玉走的很遠了。
她畢生不離九黎一步,就代表著我永遠都見不到她了嗎?我知道苗玉的心,如果不是為了救我的命,她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讓步和犧牲?我心里就想著馬上去找她,即便追不上苗不異,也要一路跟到九黎。我一產生這個念頭,馬上就去問努雄,關于九黎的路線還有一些情況。
「沒有用的。」努雄看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搖搖頭,道︰「不異掌壇,不是九黎最厲害的掌壇,九黎的大掌壇,還有大苗巫,都不是你能對付的。到了九黎,你再有什麼意外,沒有人能救得了你。」
一句話就把我震醒了,我憑什麼去九黎找苗玉?就憑現在這點本事,去了九黎不啻于自尋死路,苗玉已經這樣了,我再去自投羅網,那是要活活逼死她。一瞬間,我心里的念頭就暫時打消,但那股執念卻深深印在了心底。
我會找她,但不是現在。過去不知道有多少人說過,大河灘上,誰的拳頭硬,誰就是王法,我一直覺得,除了拳頭之外,好像還有很多別的東西,比如親情,比如友情。然而此時此刻,我突然意識到,如果拳頭不硬,我可能一輩子真的再也見不到苗玉了。我的情緒很復雜,充滿了信心,又覺得沮喪,總之百感交集。
「你的傷還要養養,現在就不要想那麼多了。」努雄低了低頭,道︰「她走的時候,再三囑咐我,要讓你好好的。」
「我會好好的」我應了努雄一句,又像是說給自己听,苗玉雖然已經走了,但她的心,還留在我心里。
我在這里休養了兩天,身體恢復的很快,額頭上的傷沒有痊愈,但已經可以行走。當時和彌勒他們約定的時間到了,我勉強起身想要趕去和他們匯合,努雄很盡心,接受了苗玉的命令,就把我維護到底,一路送我去目的地。這一次,發生了太多事情,恍然有種隔世為人的感覺。我自己動手取出了那只嵌在尾巴骨上面的銀球,銀球真的破裂了,里面的命格蟲已經死掉,這意味著當初爺爺苦心給我規劃的那條路已經完全斷絕,從此之後,我的命數將陷入一團迷霧中,誰也無法猜測,誰也無法掌控。
努雄也走了,追隨著苗不異和苗玉的腳步回九黎。我獨自走了最後一段路,九黎的那只黃金泥鰍驅逐了籠罩在臉龐上的死氣,而且帶來了勃勃的生機,身體每恢復一點,就會覺得有雙倍的力量重新流回體內,三只銅鼎的血魄精華流轉的更加快速猛烈,當我見到彌勒他們的時候,已經精神百倍。
他們幾個在約定的時間之前就趕到了,彌勒金大少跟我已經很熟,我全力壓制著自己,不讓情緒外露,但他們還是能看出一些,我不肯說,不知不覺中,苗玉,那個來自九黎的溫情又神秘的女人,已經變成了我心里的一塊禁區,脆弱柔軟,不能觸踫。我敷衍了過去,當時就帶著他們一塊上路。幾個人在外面跑野了,風餐露宿成了習慣,偶爾才會在斷糧的時候到人煙聚集的地方露一下面。
過了有七八天,額頭上的傷口已經被那團黑泥彌合的差不多了,在皮膚上留下一條隱約可見的疤痕。我們總在黑夜里趕路,這天黃昏,身上的干糧吃完了,想到附近的村鎮里去買,買完之後可以連著走一夜。在臨近一個村子的時候,周圍還是沙地,但是我們前面不到十米的地方,突然就從沙子里蹦出來一團只有拳頭那麼大的火焰。
火焰好像一輪小小的太陽,在黃昏中顯得特別扎眼,這團火焰讓我和彌勒一陣緊張,但是金大少眨眨眼楮,道︰「別慌,這是我們金窯的訊號。」
那團火焰閃著白光,在離地兩三米高的地方停了一下,然後歪歪斜斜倒向了東邊。金大少仔細分辨了一下,盡管只是一團小小的火焰,但是其中包含著很多外人察覺不出的信息,緊跟著,金大少帶著我們就朝東走,跑出去約莫有幾里地,輕輕打了個呼哨。
不久之後,這聲呼哨就得到了回應,對方很快現身了,我跟金窯的人不是很熟,但在中間看到兩條熟悉的身影,一個是金大少的表哥,另一個是譚小秋。
「大蛋哥,是你留的信號?」金大少看見金大膽就來了精神,嘻嘻哈哈的調侃,但是他心里也機靈的很,知道對方不會無緣無故的到處留訊息聯絡他,調侃了幾句,問道︰「找我有什麼事嗎?」
「真的,叫我大膽中不中?要麼什麼都別叫。」金大膽看見金大少就感覺無奈,尷尬的笑了笑,又搖搖頭,道︰「不是找你,是找他。」
「找我?」我怔了怔,金大膽這幾個人一身塵土,明顯在外面奔波了好幾天,我跟他只是臉熟,沒有多少瓜葛,全然沒想到他來回的奔波是為了找我。
幾個人找了個安全的地方坐下來交談,金大膽解釋了原因。之所以找的這麼急,是因為前段日子,他在外出的時候,見到一個人,初見到對方的時候,金大膽還以為是我,所以想上去攀談,問問金大少的下落。然而沒等靠近,他就覺得不對。金大膽看似魯莽,其實心很細,從一些細微的細節上察覺出了破綻,當時他腦子就轉不過彎了,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
他這麼一說,我心里就清楚,他肯定是在無意中遇到了那個很像我的人。那個人已經有許久沒有露面了。金大膽本來想暗中跟著,但對方人多,而且行蹤詭異,跟著跟著就跟不下去了,被迫返回,他跟我不熟,回到金窯之後,就詢問譚小秋相關的情況。
譚小秋是譚家婆子嫡親的孫女,還不算真正的譚家神婆,但是多少學了一些東西,有了既定的目標,她也覺得奇怪,扶乩推演了一下,這一推演,就推演出很重要的情況,所以急急忙忙帶著人到處尋找我們。
「那個很像你的人,在找一件東西,我還不知道他是誰,但你得攔住他。」
「他在找什麼?」
「我不知道自己推算的準不準。」譚小秋猶豫了一下,道︰「他好像在找一具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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