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都,太祖開國時曾為國都,雖在成祖之時遷都北上,到了如今也依舊是國中一等的風流富貴之地。
這南都城中有一條街,原先叫什麼已沒人去記了,只知道如今叫元勛街,站街上隨手一指,不是敕造的公侯之府,就是將相之家。
只是自成祖遷都,有能耐的都隨之前往北都,留下的也不過是寥寥幾家,其余一概是為主家看守房子的。
這明威將軍府正是留守的其中一家,就綴在元勛街尾。
當年,明威將軍韓戚曾是開國太祖的侍衛,隨太祖東征西討忠心耿耿,卒年太祖授明威將軍,韓家後代子孫可世襲罔替。
後,韓氏子孫便再難見有作為的,一味只受先祖余蔭庇護。
韓家到了韓風這一代,越發見了荒唐。
韓風年輕時便移性至佛法道經之上,整日只知參禪悟道,尋丹煉藥,不問俗事,但求早日成仙成佛的。
就是當年其次子韓悼操和長孫韓御敵陣亡,韓風白發人送黑發人,他也不過說了一句,「二位道友竟先貧道一步得成正果,升仙而去,自此褪去皮囊,月兌出苦海,逍遙自在了。」
也幸得當初韓風娶的是皇商之女楚氏,又生得一個出息的長子——韓悼滑,不然將軍府怕是早早便敗了。
話說,多少也有點時勢造英雄。
時歲,倭國北朝一統,南朝武士流落海上成寇,大舉侵擾劫掠天朝沿海。
韓風之長子韓悼滑力主抗擊來犯倭寇,屢立戰功,韓家先祖遺風這才得以重振。
加之韓悼滑頗得內閣閣老張振賞識,憑戰功韓悼滑一路平步青雲,遂又娶得大長公主之女秦氏為妻,韓家這才又見了風光。
說來世間也難有十分圓滿之事。
韓悼滑在朝中為後起之秀,前程無量,然年過而立膝下荒涼,只不過同嫡妻秦氏生得一女,名曰韓涵。
因子嗣單薄,韓悼滑也曾納侍妾數名,卻都不見結果,只得作罷。
韓悼滑有意從胞弟韓悼操那房過繼一子,以延續長房香火。
這韓悼操原有兩子一女,兩子均是嫡出,女兒為庶出。
長子韓,次女韓芳,幼子韓束。
要過繼,無疑韓束最為合適。
然,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在韓束被過繼到長房數年後,韓悼操和長子韓于樂清、瑞安一戰中,出戰不力,死了,除去韓風,明威將軍府舉家哀痛。
那時韓雖已成家,卻也只得一女,無以承繼香火,二房便有意要要回韓束。
長房自然不肯,韓悼滑上表奏請兼祧,皇帝聞訊特準韓束兼祧兩門。
後韓束娶祖母楚氏的外甥孫女——花羨魚,為長房妻,娶生母柳氏娘家內佷女——柳依依,為二房妻。
二女為平妻,以妯娌相稱,倒也和睦。
就見這日明威將軍府內,韓太夫人楚氏所居住的福康堂里,下頭的僕婦婆子竟少見的毫無章程,慌慌張張的。
再听上房大院里的穿山游廊廂房中,竟不時傳來痛呼的聲響。
僕婦婆子們雖腳下匆忙,到底也沒有大聲說話的,只不時的小聲詢問著,「大夫怎麼還沒來?」
原來竟是即將臨盆的花羨魚動了胎氣,且還有難產之兆,令將軍府上下措手不及。
此時福康堂上房里,一位滿頭銀絲,衣飾華貴的富態老太太,正焦急的不時張望著外頭的廂房,嘴里聲聲念佛。
這位便是韓太夫人楚氏了。
韓太夫人的兩位兒媳婦,長兒媳秦氏,二兒媳柳氏,見狀忙上前勸說。
「老太太且稍安,如今您要是急出個好歹來,束哥兒大媳婦在里頭知道了,越發不得安生了不是。」柳夫人勸說道。
一旁偶感風寒的秦夫人,因病應對上有些遲鈍了,可這時也反應過來柳夫人的話這會子說不妥當,也就沒接,拿手絹掩了掩口嘴,咳嗽了兩聲掩飾了過去。
雖說那里頭在生產的人也是她柳夫人的兒媳,可到底不是她二房這邊的,在理上秦夫人才是花羨魚的正經婆婆,是故柳夫人心里就不如面上這般,才說出這些情面兒話來。
果然,韓太夫人听了這話,立時就照柳夫人的臉面啐了一口,「呸。」
柳夫人一個不防,被噴了一臉,想擦又不敢。
韓太夫人抬手指著柳夫人,又怒目瞪向柳夫人身邊的少婦。
這少婦正是與花羨魚同為韓束平妻的柳依依。
見韓太夫人要連帶著發作柳依依,柳夫人心疼良善的內佷女兼兒媳婦,就忙挪了挪身子,稍稍擋在柳依依前頭。
韓太夫人罵道︰「魚丫頭怎麼不得的安生,怎麼成的這般形景,你們比我清楚。」韓太夫人一面說,一面氣得哆嗦了。
秦夫人緊忙將韓太夫人扶持到堂上的榻上坐下,方要安撫,又听韓太夫人對柳夫人道︰「原先魚丫頭幫忙打理這府里時,何曾出過這些個該打死的東西來。如今她不過是身子笨重了,多有不便,我讓你媳婦幫襯著你們大太太料理家事,就立馬出了長舌碎嘴的,搬弄是非的。」
都知道韓太夫人愛惜花羨魚,怕花羨魚月份長了身子重,不好再辛苦料理將軍府里的事務,便有心讓二房的柳依依暫且幫著,沒想卻出了意外。
韓太夫人接著道︰「魚丫頭娘家出事兒了,我再三讓你們打起精神來管束好底下的人,魚丫頭到如今這月份正是要緊的時候,可听不得這些,別讓底下人碎嘴到她耳朵里了。你們嘴上是應得好,哄得我都信了,可如今好端端的她卻知道了,還動了胎氣。我告訴你們,魚丫頭和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看我饒得了你們那一個,你們就等著我跟你們要命。」
屋里的人立時都被嚇得不輕。
秦夫人撫著韓太夫人的胸口順氣,不住勸說讓韓太夫人消氣。
柳依依是孫媳婦,韓太夫人說得再重她也不好還一言的,只能生受著。
可柳夫人覺著委屈大了,她花羨魚動了胎氣和他們二房不相干的,怎麼就怪罪到他們二房頭上了,就辯了一句,「府里底下那起子偷奸耍滑的,連我都敢不放在眼里,何況是依依這樣年輕不壓眾的。且依依在外也有一攤子事兒,這些時日里外都要她張羅的,難免有不到之處。」
這時候提柳依依外頭的事兒,不說秦夫人,就是柳依依都知道要不好了。
就見韓太夫人的火氣就跟澆了油似的,越發不得了。
韓太夫人抓過秦夫人端來的茶,就朝柳夫人和柳依依腳下摔去。
罷了,韓太夫人又罵道︰「外頭的一攤子事兒?那家正經的太太女乃女乃有她整日這樣的?婦道人家最要緊的是名聲。我不懂什麼作詩,作干的,怡情也就罷了,還出什麼詩集干集的,四處散了,得外頭幾句好話,揚名了,就以為不得了了,遂不知你柳依依的大名,每日都不知在那些個上三流下九流,無賴花子,髒的臭的男人嘴里來回嚼個幾回,和那些名聲在外的粉頭娼婦有何不同。」
對于柳依依的名聲在外韓太夫人不滿已不是一日兩日了,平日里為了家和也不過是旁敲側擊敲打一二,柳依依是知道的。
可如今一氣說了出來,柳依依臉上不好看心中也委屈,柳依依知道這世間人的觀念不比現代,同他們說不到一塊的,所以柳依依也不敢有多余的話。
韓太夫人喘了口氣,緩了緩,接著又道︰「這南都城里,想手頭寬裕些做營生買賣的,也不是沒有的,可也是支使下頭的人去周轉應付,每年圖個孝敬就是了。沒你這樣大張旗鼓打自己名號,迎來送往的不尊重。也只你們婆媳以為得了風光體面了,殊不知府里上下的臉面都被你們丟光了。」
說起做買賣來,柳依依起初也是一時沒想周全了,不過是圖便利,想著現代的那一套,借著自己出詩集得的名聲,將手頭上的買賣名號給打出去,廣招客源而已,其余一概不知道顧忌。
「有這能耐不如積些福分,盡早給二房留個血脈。」韓太夫人的一番話自然是重了,若是平日里韓太夫人就是再偏心花羨魚,也不能說出這種話來,可見今日到底是被氣得不輕。
而柳依依听了最後這句,臉色霎時青白,韓太夫人是說一千道一萬,只「血脈」二字才戳到了柳依依的心肺了。
自同韓束成親以來,柳依依不是沒得過喜訊,只比花羨魚早的,只是頭回的胎死月復中了。
第二回,一家子倒是小心了,十月懷胎柳依依不知吃了多少湯藥,總算保住到了瓜熟蒂落,不想卻是個病秧子,沒出百日就沒了。
柳依依也正是因此傷了元氣,落下了病根。
後來府里也不知請了多少的名醫仙長,看了卻都說不清楚癥源的,遂就有人傳說她柳依依福薄,上輩子少積陰德,這輩子沒兒孫福。
也只柳依依她自己知道緣故了,這是因為她和韓束的血緣關系。
韓束如今雖過繼到長房去了,可他到底還是柳夫人親生的,而她柳依依卻是柳夫人一母同胞的兄長之女,就是柳依依的生母,也是韓家極近的表親。
故而使得柳依依和韓束的血緣太近了。
近親結合所得的孩子死亡率高,就是活了下來也多發痴呆、畸形和易得遺傳病。
柳依依當初為能在這對女子極是不公的世間存活下來,明知有此隱患亦要嫁給韓束,除了因她愛韓束之外,不無僥幸之心。
以為這時空多少人都如此親上加親的,不見會如何的多,柳依依便覺著她應該也不會是那不幸中的一個,不曾想到底還是害了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