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將思緒拉回到現實，面前的和尚很年輕，有點驕傲，又有點執著。為了堅持佛法，居然遠行幾十里，跑到危機四伏的金山寺，精神實在可嘉。
「你這麼英勇，你的師父知道嗎？」方丈問。
「不知。」法明偷偷地跑過來，打算勝了金山寺的和尚再回去，好給師兄弟們一個驚喜。
既然沒有人知道他過來，那就好辦了。
「埋了吧。」方丈月兌口而出道。
「啊？得道高僧你也敢埋？」
「更牛逼的我們都埋過，也不在乎多埋你一個。」
七八個和尚拽住法明的手腳，扛起來就往外走，臉上洋溢著由內而外散發的興奮之情。比起念佛打坐空談佛法，埋人這種事情再刺激不過了。
「且慢！」
無心和尚湊到方丈的跟前，小聲道︰「不妨讓師佷跟他論一論佛，若勝了則金山寺力壓焦山寺，若不勝再埋也不遲。」
無心是般若堂的首座，專門與佛經打交道，就論佛而言自詡打遍金山無敵手。這次好不容易來了個外地的和尚，大可以一展神威，說不定還可以撼動撼動無相師兄方丈接班人的位置。
方丈沒有說話，算是默許，多余的話他從來不說。
無心問︰「法明，你害怕嗎？」
法明被眾僧扛著，整個人仰面對著天花板，看不清問話者的面容，接道︰「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怕什麼？」
「既是化相，世間為何多苦惱？」
「只因不識自我。」
「我是誰？」
「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無心一愣，隨即挺起胸膛道，「我當然知道我是誰啦！」
「那我是誰？」
「我就是……」無心剛才為了面子，說了一句大話，而他以前壓根就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整個大殿內寂靜無聲，所有人都看著無心，等待著他的回答。無心在那里搜腸刮肚，就是找不到答案，他瀏覽過所有的佛經，題庫里沒有這樣的問題。
「師父，我餓了。」一個聲音道。聲音雖小，所有人都听得清楚。
「乖，再等會，等你師叔回答出了我是誰，為師就帶你去吃飯。」
法明的面容為之一變，難道金山寺還有高手？他掙月兌眾僧的束縛，尋著那兩個聲音望去，看到玄奘和無方。
是他們？
他拋開語塞的無心，來到玄奘身邊，道︰「你很好，居然知道我是誰。」
玄奘撓了撓頭。
法明又道︰「我再問你，何為天？何為地？」
玄奘朝殿外張望，看到藍藍的天空，又低頭看了看腳下。
「你！」法明驚訝得無以言表。這個和尚小小年紀，居然能夠將佛法論證于無形，天賦簡直無與倫比，自己在與他同來的路上居然沒有發現。
「你猜他幾歲？」無方湊過來，微微一笑。
法明看了看無方，又看了看玄奘，埋頭想了很久。又過了半柱香時間，他搖了搖頭，嘆息道︰「不可說，不可說，一說即是錯。我輸了。」
金山寺的和尚們並不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就連無心也是一知半解。但是既然法明承認論佛輸了，也就是金山寺干掉了焦山寺，所有人都歡呼雀躍起來。
「方丈師叔，我們贏啦！」無心激動地抱住方丈，仿佛是他將法明逼得認輸。
方丈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道︰「結束了？開飯吧。」他忽然看到人群中的法明，問道︰「咦，你是哪里來的和尚？」
法明茫然地看著金山寺的方丈，心里想︰這家伙該不會老年痴呆了吧？
方丈道︰「你不想說也沒有關系，金山寺已經很久沒有客人來了，今天我們好好熱鬧熱鬧，每人加一壺酒，二兩豬肉。」
後來方丈真的傻了。他不知道自己叫什麼，還經常數自己的胡子玩，一邊數一邊揪，胡子也就越來越少了。奇怪的是，別的地方的毛卻豐富了起來。
「師父，方丈有多老了？」玄奘看著面前正在專心致志數胡子的方丈，忍不住好奇地問。
「你猜呢？」無方道。
「五十了？」
「你到底有沒有點常識啊？為師都快五十了！」說到這里，無方的眼角忽然淌出淚水。作為一個男人，活到五十歲這個年紀，居然還只是小小金山寺的圖書管理員，連個方丈級別都沒有混到，實在失敗。
大殿內鬧哄哄的，所有和尚分為幾派，為首的分別是達摩院的無相，戒律院的無情，羅漢堂的無色，以及般若堂的無心。
「師父，師叔們在做什麼？」玄奘問。
「搶方丈的位置啊，你沒看到手里都操著板磚嗎？」
「可是方丈還在啊。」
「一個只會數胡子的方丈是沒有辦法帶領金山寺走向強大的。」
「哦，那你為什麼不去搶？」
「我倒是想去搶來著，可是只有一個徒弟，還是個未成年人，稍不留神就會被板磚拍死了。」
「那我們要做什麼？」
「什麼也不做，陪方丈一起數胡子。」
「噓，你們別吵！」方丈把食指湊到嘴邊，又撓了撓頭，「咦，我剛剛數到哪了？」
「152。」無方微微一笑。
「153、154、155、156……」方丈低下頭繼續數。
爭斗的結果是般若堂第一個被滅掉。因為這些家伙只會說教，動起手來完全外行。別人抄起板磚到他們面前時，他們非但不躲，反而抬手道︰「等一等，你們這樣做是不對的，大家要講道理。你看，方丈痴呆前並沒有指定接班人，也就是說每個人都……」然後一個板磚拍下去，道理就再也講不出來了。
戒律院第二個被滅掉。因為無情掌管著金山寺的戒律，這也不許，那也不許，和尚們早就有了怨氣，只不過一直沒空發泄出來罷了。這次逮到機會，還不好好搞他一搞。據說戒律院被攻陷後，無情被幾名高大壯碩的和尚拖到廁所里撿了十幾次肥皂，當場昏死過去。
剩下的達摩院與羅漢堂進行了為期三天的火並。達摩院的和尚武功雖然厲害，但是羅漢堂的和尚人數更多，且都卯足了勁玩命地上。誰讓你們這些王八蛋平日里自恃清高，不收咱們，這一回讓你們見識見識哪個堂口更牛逼。
火並的結果是兩敗俱傷，死傷無數，無相和無色一個殘了左手，一個廢了右腳。
金山寺的堂口只剩下香積廚和藏經閣，以及管理廁所的玄糞和管理渡口的玄渡。玄糞和玄渡向來是孤家寡人，輩分也不夠，理所當然不在方丈的候選名單里。
「無方師弟，這方丈的位置？」無形問。
「自然是師兄你來當。」
無形滿意地點點頭，道︰「我打算把金山寺改造成一家特色飯店，不知道師弟有沒有興趣入伙？」
「啊？」
「怎麼？你不願意？」無形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無方嘆了口氣，不得已一掌把無形拍暈，「金山寺的百年基業不可以毀在我的手里。」他回頭看了看依然樂此不疲的方丈，露出一個頗為怪異的表情。
「378、379、380……」方丈已經數起了別的地方的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