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蕭南朔離開成了既定的事實,一切都塵埃落定時,蘇雲歌也是徹底理清了自己的思緒。
蕭南朔是盛開在地獄的彼岸花,要想摘到手勢必要將自己輪回盡渡,將自己的肉身拋卻,只留下傷痕累累的靈魂,才能得以擁有。
容千尋是天上的皎皎明月,清輝幾許,粼粼碧波中幾乎觸手可得,掛于柳灣上人人可見。只要就這麼靜靜在他身邊,就能與之共相伴。
比起地獄輪回,蘇雲歌這個曾經身處地獄的人更渴望那一輪清輝皎月。
閑庭散步至定北王府,唇畔是一抹輕松寫意的笑容。
王府小院里,容千尋正在那竹林青翠間撫弄長笛。
那根碧玉通透的長笛在陽光下泛著近乎妖冶的流光,他的手指修長,骨節分明處自帶一份優雅。
長笛輕接唇畔,那唇薄而粉紅如櫻。
他的眼眸微闔,手指輕動間,空靈笛聲就這麼在竹林小院里回響,余音繞繞。
聲調溫潤中卻夾雜著些許的微涼,如同那三月的雨淅淅瀝瀝落在了心上。似珠玉落盤,泉水汩汩劃過,又似夜半冷月,纏綿中帶著隱隱的浩蕩。
那是令人陶醉,甚至沉淪的聲響。
蘇雲歌站在不遠處,看著容千尋,心里不禁暗嘆。
活了兩世,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男子。
他的一舉一動都完美的無懈可擊,即使雙腿俱殘,他依舊是那個如雲如風的男子,觸不得也模不到。
他就這麼坐在那里,讓人不禁就想化作他手上的那根長笛,只盼望能貼近他一點,再貼近他一點。
竹葉聲沙沙作響,嗚咽的笛聲如泣如訴,在那最後哀怨的末尾落下了尾聲。
「雲歌,你來了。」
容千尋睜開眼,在看到蘇雲歌的時候,那雙有些許霧氣氤氳的眼眸里有著光芒劃過,烏黑的發隨風淺淺飄散,有著絲緞般的淺淺流光。
他簡單的理了理衣衫,淺淺的凝視著她。
蘇雲歌信步走過去,「怎麼不束發?」
容千尋垂下眼眸,密而黑的睫輕垂,手指輕輕撫過碧玉長笛,片刻的沉默。
蘇雲歌眼里有著疑惑,正在再次詢問間,不經意低頭間看到的風景讓她有些微愣。
容千尋的耳垂有著可疑的紅暈,那紅暈蔓延至脖頸處,似是在隱隱訴說著他的羞澀。
眨了眨眼,蘇雲歌更是不解。她問了什麼嗎?容千尋怎麼在害羞呢?
「恩?千尋你怎麼了?」蘇雲歌輕聲開口。
不問還好,一問容千尋那耳垂上的紅暈更甚了,若是沒有那面具的遮擋,蘇雲歌敢斷定,他此刻的臉上也必定是紅暈遍布。
半晌後,容千尋才是開口。
「我不想他們踫這根玉簪。」
他一邊說著一邊從袖口處拿出那根蘇雲歌送的玉簪。
白玉流光溫潤柔和,中間以金絲鏤空餃接,看似樸實卻又暗藏華貴。
蘇雲歌有一瞬間的怔愣,思了片刻才明白容千尋說的是什麼。他想用她送的發簪束發,可是他又不想別人踫這根發簪,而他自己又不會束發,因此就這麼讓發散著吧,索性不束了。
莫名有些哭笑不得,這是獨佔心理作祟嗎?可是又莫名的心里劃過一絲暖意。
她知道,他想獨佔她的一點點好。
心里微酸,不過是跟發簪而已,何以如此寶貝。
「給我吧,我給你束。
發絲在她的手間穿梭,柔和的觸感讓她有一瞬間的慶幸,慶幸著自己當初為了給容千尋送上這根玉簪,特地向若梅侍婢請教了如何束發。
不然,她還真不會弄著古代男人的發式。
「為什麼是我呢?」她一邊梳理著容千尋的發,一邊輕聲開口。
為什麼是她呢?為什麼要看上她呢?容千尋這般表現是不是可以說明,他是喜歡她的呢?對啊,他曾經這麼斬釘截鐵的表示過,她是他的妻,他會護著她。
可是,為什麼是她呢?
縱使他解釋過,可是那解釋也太過模稜兩可了。
她問得模糊,可是容千尋卻是听懂了她的問話。微微沉默,片刻後才是輕聲開口,娓娓道來。
「那一日我正臨毒發之時,痛苦難當,正值水深火熱之際,忽有一陣清泉沁入心脾,讓我渾身舒適無比。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我被這毒折磨久了,忽然有那麼一片刻的緩解,讓我只覺是老天爺的救贖。」
他頓了頓,側頭握住蘇雲歌的手。
「而那個救贖,是你。」
蘇雲歌的手被他握住,他的手指如同他的人一樣,微涼如月,與她相握間,她的心有一瞬間的顫動。
明明他沒有用力,可是她卻覺得她無法掙月兌,掙月兌這只手,掙月兌這個人。
順著容千尋手中的力道,她走到他的身前緩緩蹲下。
「喜歡嗎?喜歡我嗎?」
她抬起頭間,眼眸里盛滿了光芒,那是清晨的陽光揉碎了的色澤,晶瑩剔透的眼眸就這麼望著他。
她的聲音听似平靜無比,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潛藏的一絲溫柔的顫抖。
她不扭捏,想問就問。
在她心里,他是即將要和她共度一生的人,所以不必遮遮掩掩,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她就努力讓他喜歡。
俗話說得好,沒有挖不到的牆角,只有不努力的小三……啊呸呸,她不是小三。
總之,她今天來就是為了將她的一切攤開來說,攤開給他看,給容千尋看。
沒有遮掩,沒有試探。
容千尋听著她的問話,握著她的手微微緊了緊。
他看著蹲在她身前的少女,那抬起的下精致巴,修長的脖頸,還有拿上晶瑩剔透的眼眸,一切都讓他如此的著迷。
喜歡嗎?
第一次不知名的相逢,她給了他救贖,她並不知道,但是他卻將她放在了心上。
第二次的相逢,她知道是他,知道是雙腿俱廢不良于行的他,可是她卻那麼果決的站了出來,以那樣的方式保護他,為他出頭。
從來沒有一個人如此的保護他。
他們總以為,他是強大的定北王,任何困難苦痛都可以自己忍過去。可是又有誰知道,他也渴望著溫暖,渴望著被保護。
他不能說,也無法說。
這種渴望,他只能壓在心底,因為他是定北王。
可是她卻這麼做了,這個明明與他‘素未謀面’的女子,她卻這麼做了。
初時的賜婚,他其實心底隱隱有著懼意,懼她會看不上他,怕她會以那尋常人眼光看他,鄙視、恥笑或者同情。
這些他都懼怕。
她是他親自選的妻,想要共度一生的妻,這是他一生中做得最冒險的決定,最大的賭博。
一旦錯了,滿盤皆輸。
可是,她卻並沒有讓他失望,不僅沒有失望,還讓他驚喜萬分。
她並沒有看不起他,反而以那樣的方式保護他。
他永遠都記得,她站在他的身前,手執長鞭,身姿瀟灑。側頭間,有光暈微鍍,紅唇若花。
她喊他,千尋。
如此的親昵,卻又並不突兀。
她說她是丑顏之女配不上他,不,他覺得是他配不上她。
容顏只是皮相,萬般皆虛妄,可是他的殘疾卻是事實,不能行走,不能奔跑,不能馳騁疆場,連帶著定北王府的聲譽都搖搖欲墜。
容千尋想到這里,手指輕輕撫上她的臉頰。
「雲歌。」他輕喊。
「恩?」一絲疑惑尾音輕挑,帶著自己未曾察覺的嬌嗔。
輪椅上的男子忽然彎腰,低頭,剎那間,溫熱觸上她的額頭。
那是他的唇,輕輕吻上她的額頭。
一吻,定心。
安靜祥和。
風過耳,青蔥竹葉沙沙聲響,有少女半蹲于地,裙裾在身後蔓延搖曳,仿若盛開的蓮上花。
有男子傾身上前,吻上少女的額頭,那眉眼里的隱隱笑意如同一抹浮光墜入蓮上。
傾城畫卷,春風十里不如你。
「我喜歡你,雲歌。」
他的吻落下之際,那聲音飄飄渺渺,有些不真切,但是卻又那麼直白的入了蘇雲歌的耳,又落到了她的心上。
咚!咚!咚!
是她的心跳,亦或是他的心跳。
她只覺有什麼東西在她的形勢比上扎了根,破了土,開出了花,絕美的花。然後如此熱烈的跳動著,隨著她心髒跳動著,然後蔓延至全身,在那血液里洶涌的奔騰。
這是喜歡的感覺嗎?
是嗎?
縱使蕭南朔都沒有給她這樣的感覺,明明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吻,明明只是吻在了額頭,沒有熱烈的交纏,沒有熱烈的擁吻,沒有炙熱的相貼。
可是卻比那一切來得更加激動人心,讓她的指尖幾乎顫抖。
那你愛我嗎?
她想問,但是話語在即將從喉嚨中沖出口時,硬生生的忍在了唇畔里。
不,不能問。
愛,是一個神聖的字眼。
他說喜歡,那就是喜歡。
至于愛,那是以後的事情。
現在的她,不是也還沒有確定自己愛不愛他嗎?
沒關系,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領悟‘愛’這個字眼。
容千尋的吻如同蜻蜓點水,攪起蘇雲歌心中的水波漣漪後,卻又悄然而退,忽然像是察覺了什麼,他的眼里有些許光芒。
「雲歌,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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