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響,我才回了神,他怎麼在這?該守在這里的阿桃阿碧呢!
忽然,趙寧佑的手指動了動,緊接著那長而縴細的睫毛輕微的顫動,刷的一下,漆黑的眸子睜了開來,正好對上我的視線。
趙寧佑直起了身子,右側的臉頰因為壓著袖口,臉上隱約印刻著上面的祥雲印痕。我的視線只是掃了他一眼,便又重新閉上了眼楮,腦海中的那股暈眩感還沒有消散,只有當眼前的一切都處于黑暗,世間所有的一切被遮的嚴嚴實實的,我似乎才能找到片刻的清醒。
「姑姑!」趙寧佑開了口,然後他下一句說的話讓我猛然睜開了眼。
「姑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那份詔書!」趙寧佑的語調不是疑問,還是肯定。
我看著他平靜的臉,故作天真的問︰「寧佑你說什麼?」
趙寧佑不說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視線落在虛無的旁處,只輕輕的道了一聲,「我知道了!」
你又知道了什麼?我向來不喜歡和人打啞謎,趙寧佑既然不繼續追問,正好我也懶得解釋。
我討厭陌生的地方,梧桐苑的屋子雖然清靜,卻沒有我習慣的味道,這里的每一件物品都沒有我趙宸安的痕跡,讓我莫名的沒有安全感。
清醒的世界永遠透漏著一股殘忍的味道,明明昏迷的時候看到趙寧佑是那麼心安,然後一旦醒來,在對上他那雙好看的眼楮,卻陡然讓我感到一絲不可捉模的味道。
鏤空雕花的窗台旁,青色的帷幔被風吹的飄動著幔角,我和趙寧佑誰也沒有說話,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許他是懷疑這份遺詔的來歷,也許是懷疑我的做法,也許,更是看穿了我這份偽裝。
可是那有怎麼樣呢?只要我不願卸下這層軀殼,我始終是眾人眼中那個呆傻參半的長公主。
再也忍受不了空氣中這般對峙而沉默的氣氛,良久,我問他︰「寧佑,登基的日子定了麼!」
「這個月的初六!」趙寧佑的聲音很輕。
五月初六啊!真是好日子,「嗯,寧佑會守好趙家的對不對?」我側過頭,定定的看著他的眼楮問他。
連我也不知道我在期待什麼答案,親手交出了趙家的江山,此刻的我卻意外的忐忑不安,我想要趙寧佑給我一個承諾,一個讓我心安的承諾。
然而,趙寧佑並沒有正面回答我,他的唇角微微彎了一絲弧度,站起了身子,「姑姑不要胡思亂想了,好好休息!」
趙寧佑遠去的背影那麼真實而修長,而這時,我的心卻墜入了冰窖,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門外窸窸窣窣的有些動靜,阿桃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輕放在桌上,見我睜開了眼楮,這才重新端上了藥碗湊到了了我的跟前。
「公主,藥還熱著,快喝了吧!」阿桃跪在床榻上,仰著頭看著我。
我眉頭微微皺了起來,夢里那碗黑色的濃稠的藥讓我有了陰影,我看著那雪白的瓷碗里黑色的液體,沒來由的有些怖意。
「這是什麼?阿桃我不想吃藥!」我苦著臉跟她撒嬌。
阿桃一听,立刻急著哄我,「公主,昨晚風太大了,公主傷了風寒,這藥,這藥是傷寒的藥,太醫換了方子,一點都不苦!」
我將信將疑的看著她,阿桃又掏出了一盞蜜餞,「公主,听奴婢的,喝了吧,喝了公主就不難受了!」
我沉默著,阿桃見我不掙扎,小心翼翼的上前,扶著我的身子,一點一點的將這微澀的藥喂了下去。
然而,就在碗中的液體將要見底的時候,阿桃小聲的對我說︰
「公主,今日亥時,皇後娘娘在北成宮自盡了!」
雜亂的思緒紛飛,我突然想起了昨日在昏倒之前阿桃她們說的話。
「快,快將公主帶回去喊太醫,公主又發病了!」
沒錯,就是這句話。
我喝完最後一滴藥,阿桃顯然松了一口氣的臉色,看著她將瓷碗收起來,同著圓桌上的小木盤放在一起,朝著我福了身,將東西端了出去。
直到阿桃的身影在屋內消失不見,我這才伸出衣袖將口中殘留的一口藥吐在上面,很快漆黑的液體浸潤了我白色的衣袖,我趕緊下床翻來一把剪刀將沾上藥漬的袖子剪了下來,藏在了木匣中。
為什麼我昏倒了阿桃和阿碧篤定我是發病了呢?
這兩個丫頭肯定瞞了我什麼,莫非我以前也這樣過,可是為什麼我一點記憶都沒有?
我的心漸漸冷了下去,周圍的一切就像一個張著血盆大口的怪物,正在我的身邊虎視眈眈的看著我,而我卻瞧不見它們,只能感受到它們身上傳來的陰冷的氣息,讓我渾身打顫。
因為新皇要登基,這幾日宮中比往常熱鬧了許多,大總管正在指揮尚宮局的人手忙里忙外,畫廊檐角上的白幔都被撤了下來,福寧宮內先皇的舊物也被一一搬離了出來,根據趙寧佑的喜好換上了新的布置。
宮道上修剪枝葉的小宮女們湊在一起又開始碎碎叨叨。
「听說,一大早,冷宮的皇後對著東面用用白綾自盡了,那死狀真慘!」
「哎,登基的是大殿下,皇後娘娘估計受到了刺激!」
「你知道麼!听說昨天最後見皇後的是長公主!」
「長公主?!」
「噓,你小聲一點!昨日長公主不知道被什麼附身了,守冷宮的成嬤嬤說長公主冷著一張臉像極了惡煞!」
「哎,小聲點!長公主來了!」
我目不斜視的從她們的身邊走過,呆著一張臉徑直往前走。我突然想起來,對,阿桃今日也說過,敏元後死了。
哼!真是懦弱的廢物,這麼快就掛掉了,搞的勞資一點成就感都沒有!
身後,那些零碎的議論聲還在繼續。
「長公主長的那樣,怎麼可能像惡煞?!成嬤嬤盡瞎說!」
「哎,你別不信!宮里的事情亂著呢,說不定是當年被皇後害死的宮女附了長公主的身來索命呢!」
「喲,快別說了,大白天的听得我怕的慌!」
鬼魂?!
哼!這世上哪有這些說法,鬼魂再狠厲,哪有人心惡毒呢!
真是天真的姑娘!
阿桃在我身後,狠狠的瞪了那幾個碎嘴的宮女幾眼,湊到我跟前,低聲說︰「宮里的人越來越沒有規矩了!這些丫頭不知死活盡然敢非議公主!」
我裝失憶的抬起頭,朝著阿桃費力的思考著,神色也有些後怕︰「阿桃,那日我真的去見皇嫂了麼!皇嫂的死同我有關麼!」
阿桃的臉上很快閃過一絲錯愕,半響,她斂了神色,輕輕安慰我,「沒有,公主記錯了,那日去北成宮的路上,公主沒有見到皇後就病倒了!」
我很快垂下了眼簾。
回到梧桐苑,蓮一和蓮二正在前廳收拾物品。
「蓮一姐姐,這是做什麼?」阿碧看著她們手中的糕點盒子,有些詫異的問道。
蓮一和蓮二抬頭見我來了,福了身,這才回答道︰「娘娘覺得今日宮里有些不太平,想去京里的靈雲寺拜拜佛,听說無道大師剛剛雲游回來,娘娘想听大師講講佛經。」
正說著,青貴妃已經穿了一身便裝,從後廳的屏風處踏了進來,一瞧見我便道︰「長公主若是無事不妨也隨我去,靈雲寺的香火旺盛,公主去求個平安福回來,順便去外頭散散心!」
神靈一說我向來不屑一顧。
人生在事,所求所得皆是自身腳踏實地扎扎實實的成果。佛說眾生平等,我佛慈悲,可我看不見紅塵中渺小俗人的平等,更看不見皇室牢籠中那陰暗晦澀的大慈大悲。
求佛,終究求的是心安罷了。
然而,去外頭散散心這個理由在很大的程度上取悅了我,我歪了頭拉了拉阿桃的衫角,很快她們二人便心領神會為我準備出行的物品了。
宮里的女眷似乎皆有些無聊,青貴妃一說要出去上香,個個便火燎燎的帶著自個的婢女來到了梧桐苑的門口。
一下子原本的六人馬車便是不夠用了,管內務的桂公公又安排了兩輛寬敞的馬車,並囑咐了一隊訓練有素的侍衛兵跟在我們的後頭保護我們。
我同青貴妃坐在同一輛馬車內。
阿桃扶著我跨上了馬車,掀開了馬車的帷幔,一下子又一雙杏眼對上了我,我愣了愣神,這雙眼楮的主人彎著嘴角,輕聲叫了我一聲︰「姑姑!」
我點了點頭,踏進了馬車坐在她的身邊。
這個人是趙寧霜,我的四佷女,芳齡十五。
寧霜很快垂下了頭,安靜的坐在軟榻上,一下子就讓人忘記了她的存在。
事實上,我對這位佷女也是極其陌生的,她娘的身份不高,不過是敏元後的一個陪嫁丫鬟,我大哥也不知道怎麼的就看上了這個丫鬟,連續一個月都翻了她的牌子,又是賞賜又是封品級,簡直寵上了天。
後來,這位娘娘風頭太盛,趙寧霜才滿周歲,皇後娘娘就想方設法的將這個美人給弄死了!
我大哥為人不靠譜,這件事也沒有過多追究,該怎麼醉生夢死的過日子就怎麼醉生夢死的過,連上朝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昏沉沉的。
到底是死了爹娘的孩子像根草,雖然趙寧霜沒死爹,但跟死爹也沒多大區別了,被一個品級不高的娘娘收養了,很少出來見人。
要不是前些守靈的日子見著了她,我都快記不得她長什麼樣子了!
馬車外頭,黃鶯一般的聲音響起,
「母妃,我知道,我在前面好好的,您再後面等著我!」
說著,趙寧珊就先掀開了厚重的簾子,一身明亮的黃色一下子晃入眼簾,很快,她便像一只熱鬧的黃鸝般清脆的叫出了聲來,「青貴妃好,姑姑好!」說著,視線落在了寧霜的身上,「四姐也在!」
然後,寧珊便一下子坐在了青貴妃的左側的空位。
哼!趙寧佑還沒有登基呢,季青茹這個女人的地位就排在了勞資的前面!真是不知好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