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笑,任由她拉著我的手,離開太學殿的時候,我回了頭,顏太傅還站在太學殿的大門口,身後是漆了紅漆的朱紅色的大門,他藏青色的臣服被映襯的格外醒目。
回到寶華殿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去,阿碧讓宮人在長廊上點上了宮燈,一路上我還在思考顏太傅對我所說的那一番話。
顏行知這個老頭真會打啞謎,明明是他先找上我,可什麼也不說破,非得讓我自己回頭去沉思,這般稟性真是不夠利落爽快。
讀書人的花花腸子就是多!
我在這邊哀嘆著,坐在大殿前廳的圓桌上,等著婢女們給我月兌鞋換衣,晚膳會快被端上來了,八寶桂花鴨,用芡粉勾的糖醋桂魚,幾盤清新可口的果子粒,一碗冰鎮的銀耳綠豆湯,統統都是我愛吃的。
阿桃和阿碧給我布好了菜,這才端著飯碗到了外間用食。
明亮的琉璃宮燈下,我夾著碗中的飯菜,卻有些食之無味,偌大的圓桌上,每次只有我一個人用餐,連說話的人都沒有。
空蕩蕩的大殿里,品級低的宮婢在屏風處站成了一排,個個垂首不語,我有些食不下咽,趙宸穆在世時,雖然個人作風有些不討喜,可每到用膳之時,總會陪著我一起,以往每每同他在一個桌上吃飯,我總是格外的厭煩,可如今,他走了之後,我卻有點思念他。
這種情緒產生後,我嚇得一把丟掉了手中的筷子!
哼,趙宸穆這樣沒用的廢物,敗壞祖宗家產的人,我怎麼會想念他,真是太可笑了!
我又扒了兩口米飯,這才憤憤不平的松了手中的筷箸,讓小宮女把這些東西都撤了下去。
殿外的一切已經全被籠罩在黑暗中,宮牆上方夜幕里的繁星點點,我穿上了一身米色的小襦裙,從圓凳上下來,走到了前廳外面的院子里。
五月份的天氣已經逐漸炎熱起來,入了夏,空氣中的到處彌漫著不知道蟲子的鳴叫聲,一聲蓋過一聲,熱鬧極了。
晚膳吃的並不多,但此刻卻覺得月復中有些脹氣,我喚來阿桃,讓她點著燈帶著我去水榭那邊走一圈消消食。
阿桃應下了,找了一盞精致的宮燈,在我的面前提著。
到了夜晚,白日里的熱氣都被吹散了,從水榭下面的池塘吹來的風也是涼爽的,我從水榭的木梯上走過,下意識的去瞄向了福寧宮。
福寧宮的太監還在門口規規矩矩的守著,後殿那一排貴氣的屋子還暗著,似乎趙寧佑還沒有回寢宮。
宮里的人並不多,趙宸穆死了後,陪葬了好多美人和宮婢,而新皇剛登基,還沒有納妃子,這樣的結果就導致整個皇城統統就住了十多個主子,尤其到了夜晚,連著水榭都顯得空曠曠的。
我父皇在世的時候,這條水榭可熱鬧了,一到了傍晚,那些個美人總愛在這里嬉笑玩耍,搔首弄姿,總希望能引起河水另一邊的帝君的注意。
在這里調笑的美人很多,可死在水榭下面千畔湖的女人也並不少。
我有親眼見過,大總管安公公捂上了一個美人的嘴巴,將她全身用麻繩捆的緊緊的,然後「撲通」一聲投入了湖里,平靜的湖面冒了一個泡,甚至都沒有怎麼掙扎,便再也見不到那個美人了。
這個死掉的美人,她是我父皇身邊萬貴妃的人,跟了我父皇後,又來勾、引我大哥,這樣不安分的美人,死了還能留全尸,真是太可惜了!
阿桃不知道我心中所想,她見我有些呆滯的盯著水榭下的湖面,輕聲道︰「這面湖有些空,回頭讓大總管種上一些白蓮,以後公主坐在這里也能觀賞到荷花了!」
我仰著臉對著她點了點,夸贊道︰「阿桃好主意!」
從水榭下去,走入一座涼亭,對面忽然走來一個極其匆忙的身影,看也不看就往著我身後的阿桃身上撞去。
「踫」一聲,來人手中的竹籃被撞倒在地,里面的東西在地上灑了一片。
涼風乍起,將地上白色的紙錢吹得有些作響,我眯著眼楮打量著跌倒在地的人,等著她爬起來,才看清了她的正臉。
「蓮一姐姐,你跑這麼快做什麼?!」阿桃揉了揉被撞疼得**,有些驚訝的出聲。
在地上手忙腳亂撿著白燭和紙錢的蓮一听見聲音一驚,抬起了臉,瞧見了我,這才慌張的對我行禮︰「奴婢莽撞,沖撞了大長公主!」
我盯著她手中的東西,好奇問她︰「這是用來做什麼?」
蓮一看了看手中的東西,將它一碼一碼的堆疊好放在籃子里,蹙著眉開口道︰「奴婢也不知道,太後娘娘說要用來祭拜菩薩,奴婢才從庫房里同吳公公要來的!」
「娘娘說要急用,奴婢這才匆匆忙忙的!」說著,蓮一彎著腰賠罪,一邊向我們告退。
皇上登基這日,卻要用紙錢和白燭祭拜菩薩,這是什麼說法?望著蓮一遠去的身影,我擰起了雙眉。
越過涼亭,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福寧宮附近的御書房,遠遠的,御書房內燈火通明,紙糊的雕花窗內昏黃的一片,依稀可以透過紙窗可以看見內里那個正襟危坐的身影。
趙寧佑似乎還在書房內。
我想了想,徑直往前邁的腿折了回來,向書房的那條通道上走了過去。在書房守著的桂公公瞧見了我的身影,正準備大聲的通報,我舉著手對著他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桂公公笑著揣著手退到了一邊,給我讓道。
阿桃立在門口,看著我躡手躡腳的跨著門檻走了進去。
書房中殿的擺設極其簡單,幾個簡易的書架上到處了擺放了書籍,高腳案幾上的幾盆綠色藤蘿長得極其茂盛,枝條抽枝的特別厲害,綴著片片翠綠的葉子已經快垂落到了地面。
中間的方桌上擺放著一壺還冒著熱氣的紫砂壺,一旁的博古架子上面,擺放著各式的珍寶古玩,我輕悄悄的走了過去,在左下角的另一個空格里,我如願以償的看見了一個熟悉的東西,已經干枯成木柴的草桿編制而成的兔子已經枯黃的變了形,它以極其扭曲的方式同那些價值千金的珠寶安安靜靜的擺放在一起,擺放了許多年。
我撫模著它已經枯黃干癟的身軀,甚至它已經看不出來是個兔子的形狀了,我記得,這個是我偷偷放置在這里的。
這里原來擺放的是父皇原來最心愛的秘色花瓶。
可惜,被我一把砸得粉碎,萬貴妃那個女人送給父皇的每一樣的東西,我總是想法設法的將它們毀滅的干干淨淨。
也是那個女人的出現,我母後的地位變得岌岌可危。
一想到萬貴妃那個女人,我的眼前總是能浮現她囂張的依偎在父皇的身側那極其挑釁的目光。
可是,那又怎麼樣,再囂張,最後還是跟喪家犬一樣被母後趕出了帝都,母後說的對,只有先發制人,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想到這里,我的臉上出現了一股狠戾之色。
然而,身後突然出現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將我嚇得陡然松開了手中的東西,手中已經變形的編制品從博古架子上滾了一圈落在了地上。
我剛想彎腰去撿,已經有一只白皙而修長的手快我一步,將它拾起。
我弓著腰,看著面前那雙繡著銀色繡紋的黑靴,慢慢直起了身子。
趙寧佑身上厚重的冕服退了去,一身素色的錦袍略寬松的束在身上,黑色的長發被一頂玉冠豎起。
看見我突然出現在這里,他也不惱,只是把玩了手中的東西一圈,笑著道︰「這東西已經舊了,姑姑要是喜歡,我可以再編一個。」
我這才恍然想起,這個東西好像也是趙寧佑給我編的。
後來,趙寧佑讓桂公公在院子里拔了一束毛茸茸的狗尾巴草,御書房那擺放奏折的案幾上,趙寧佑挑著粗壯而結實的睫桿,時常握筆的手略顯生疏的彎折著它們。
我坐在案桌一旁的圓凳上,明亮而跳動的光輝下,我安靜的看著他的動作。
趙寧佑的手很巧,就像很多年前,我趴在石桌上看見的那般,那一堆雜亂的草睫在他的手中都變成了栩栩如生的工藝品。
我恍惚中,趙寧佑已經將東西遞了過來,密實的草睫編制成了兔子肥碩的身體,而毛茸茸的狗尾巴則變成了兔子長長的耳朵,放在手中,那對耳朵還是在顫顫的抖動。
我將它小心翼翼的放在手掌心中,像緬懷孩提時代的時光般,觸踫著它的耳朵,臉上油然的綻放了一絲我所不知道的笑意。
趙寧佑則是收拾了案幾桌面,將剛剛沒有批閱完畢的奏折重新打開,低著頭又認真的閱讀開來,似乎,他也沒有想到問我過來做什麼,仿佛一切都是這麼順理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