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里的空間有些逼仄,駕著馬的侍從在正殿前的廣場下停了下來,下了馬車,趙寧文的神情有些怏怏的同我道別,午時的陽光有些毒辣,穿了一身單薄的襦衫,我還是覺得有些燥熱的厲害,月復中雖然饑腸轆轆,可是一點食欲也沒有。
從正殿後門的長道上走過,迎面正好遇見大總管站在一棵大樹下,似乎在等候著誰。
我放緩了速度走了過去,大總管安公公恭敬的彎腰︰「大長公主萬福!」
「公公在這里做什麼?光明正大殿不是已經散朝了嗎?」我好奇的開口,剛剛從那邊經過,廣場上已經空無一人。
安德公公偏著頭又望了一眼正殿後門處的長廊,那邊除了幾個打掃地面的小宮女,沒有其他身影,他這才將尖著嗓子細聲道︰「宋太師說是有要事同皇上商量,奴才已經在這里等候了一個時辰了!」
說著,他抬頭,單眼皮雙眼的尾光很快掃到了跟在我身後的那位女侍衛。
「這位是?」大總管輕聲向我詢問。
「這位是李姑姑,她的身手極好,秦老將軍特意派著來保護我的!」說著,我的面上假裝流露出一臉的自豪之態。
大總管微微閉目,只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既然是到宮里來,那就得守著宮里的規矩,這身衣服不行,回頭找尚服局的姑姑們領幾套衣服給她換上!」
阿桃在我的身邊頷首,恭敬的應下︰「奴婢听命。」
然而,大總管偏過頭,瘦削的尖臉對上我,「大長公主也要留心,宮里頭什麼都說不準,既然是秦老將軍家的人,奴才也稍微能放點心。」
正說著,長廊那邊出現了一抹玄色的身影,厚重袞冕上的繡紋有些鮮艷,那身影一出現,大總管便恭恭敬敬的彎著腰上前,「皇上!」
安德公公碩大的背影擋住了我的身影,趙寧佑有些倦怠的嗯了一聲,便卷起了手上的袖子朝著正前方邁步開來,走了兩步視線微掃,瞧到大樹底下的時候,腳步一下子頓住了。
趙寧佑似乎也沒有預料到我會這麼快的回宮,他從長廊的另一邊繞行,朝著我的方向走來。
盡管站在大樹底下,但是頭頂的太陽還是有些曬人,阿桃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塊繡帕,輕輕擦拭我面頰滲出的細汗。
趙寧佑走到我的面前,入夏的季節,天氣越來越熱,趙寧佑身上的衣服比我還緊密厚實,那寬大的廣袖都快卷到了胳膊肘上去,然而趙寧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倒是很認真的在問我︰
「姑姑用過午膳就回來了?」
我仰著頭,趙寧佑的影子將我整個人都蓋了住,我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身旁的李姑姑單膝跪了下來,給趙寧佑行了一個標準的大禮。
然而,趙寧佑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起身吧」,也沒有繼續追問,反而又接著對我道︰「正好,我也沒吃,不如姑姑同我一道。」
阿桃適時的出了聲,「寶華殿的膳食已經準備好了,奴婢這就讓阿碧去御膳房催一催膳司太監,再送些菜肴過了!」
「不用了,隨意就好了!」趙寧佑拒絕了,阿桃只好罷休,退到我的身後去。
我和趙寧佑走在前頭,身後人緊緊尾隨,安靜的宮道上,只能听見樹丫枝頭早期夏蟬不分晝夜鳴叫聲,有些喧鬧的煩悶。
回想著剛剛趙寧佑同我說的幾句話,我敏銳的發現,自從登基以來,趙寧佑從未在我的面前自稱過朕,這個發現讓我有片刻的微妙感,然而沒等好好體會這種感覺,身邊的趙寧佑又開口了︰
「姑姑可是在秦將軍受委屈了?」
我眉頭頓時一蹙,笑話,我貴為當今聖上的姑母,怎麼有人敢讓勞資受委屈,不過是有些煩躁的憋屈罷了。
原來,人與人之間的紐帶這麼脆弱,靠著利益支撐,舍棄了一脈相承的血緣關系,就這麼突兀的赤、luo在人性之間,看上去既可笑又可憐。
然而,誰不是在為自己的信仰而活呢,目標不一樣,只要有共同的敵人,這就足夠了。
可是,就算外祖父再怎麼以趙家的興衰為己任,人心那麼復雜,異性掌控江山從來沒有好下場,所以即使是自己的親人又如何,見慣了皇室中手足的自相殘殺,這點血緣關系又算得了什麼呢?
這世間誰能靠的住呢?只有自己才不會背叛自己,我竟然到此刻才明白這樣淺薄的道理,真是可笑之極。
而只有自己擁有強大的能力,才能隨心所欲的去守護刻在靈魂中的信奉。
我趙宸安才不要做那種受制于人的人!
想到這里,胸腔中像是燃燒起了一團熊熊的大火,我整個人都充滿了一股充沛的干勁。
「沒受委屈,那為何姑姑一句話也不說?」趙寧佑似乎不喜歡我沉默的樣子,他有些納悶的開口詢問。
說著,趙寧佑冷不丁的伸出了手,耳邊突然傳來一股溫柔的觸感,我一驚,防備的偏了頭,趙寧佑挑碎發的動作一頓,看到我受驚嚇的眼神,他的亮如星辰的眸子忽然暗了暗,手上的動作不停,有些強硬的將我耳邊的碎發撩到了一邊。
瞬間,我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僵硬,右邊被趙寧佑踫觸過的耳朵,沒來由的有些滾燙,火辣辣的,說不清的熱潮涌上了心頭。
想了想,我決定打破這樣的僵局,看著趙寧佑自動與我保持的一尺距離,我邁著小步子往他那邊靠了靠,想著措辭謹慎的開口︰「宋太師真是憂國憂民,剛剛同寧佑聊了這麼久!」
也許是詫異我的主動開口,趙寧佑有些冰冷的臉瞬間緩和了起來,他抬起了頭,似乎在眺望遠處的瓊樓玉宇,聲線一向悅耳動听,「大理寺少卿孫大人年歲已高,向我遞來了辭書,朝中人手稀缺,宋太師推薦了他的兒子。」
少卿一職向來是大理寺的二把手,這麼一個肥差,也唯有宋太師敢舌忝著臉厚著臉皮同聖上推薦,趙寧佑偏過頭掃了我一眼,我驚得把蹙起的眉頭趕緊松了松,裝作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繼續豎著耳朵听。
趙寧佑收回了視線,「宋凡成如今已經官至少正,從五品,姑姑以為此人如何,是否能勝任少卿一職?」
當然不能,大理寺向來處理各地刑獄案件,上到朝廷官員徇私舞弊,貪贓枉法,下到黎明百姓血海深仇,陳年積案,吏法乃是國之根本,行法公正更是朝廷綿延持續的立足根本,宋老狐狸妄想連著大理寺也控制嗎?!
絕不!寧願讓大理寺少卿的職位空著,也不能讓宋圭這個王八蛋得逞,好繼續壯大他的羽翼!
「寧佑答應了麼?」我趕緊揚起了臉,有些急切的問他。
「我雖覺得此舉不甚妥當,但,今日朝中稱贊宋凡成為人的老臣數目居多。」趙寧佑語氣雖然清淡,可我仍然能從他的話語中听出被宋圭鉗制住手腳的百般無奈。
真是氣煞人也!
我趙家子孫何時連任命一個官員的權利都沒有!宋圭這個王八蛋欺人太盛!
下意識的,我握緊了拳頭,絕壁不能讓宋圭這個畜生得逞,我趙家的官職難道就任他的小崽們任意挑嗎?!這麼藐視我皇家的尊嚴,有天落在勞資手里,定要讓你剝皮抽筋!
不過,等等,好像宋老狐狸的崽不止宋凡成一個呢!
對了,上回趙寧佑她娘在寺廟里同宋夫人說什麼來著?
「我只識得同心瑤是雙生子的凡軒,都不知道宋夫人有這個這麼豐神俊朗的兒子,以前怎麼沒有見過?」
顏太傅說的沒錯,勞資果然天資聰穎、記憶過人。這一句話簡直是神來之筆,呵呵,放著自己的嫡子在家中毫無動靜,倒是一個勁的提拔著這妾生的兒子,莫非宋太師的腦子也有坑麼?不過,像他這麼老奸巨猾的狗東西,定然有什麼隱秘之言。
想到此,我佯裝好奇的出聲︰「我記得宋太師好像有個嫡子,寧佑可有印象?」
趙寧佑的眉頭微微蹙起,好看的眉在眼角處上挺,神色雖然有些不解,但還是老老實實的回了話︰「姑姑是說宋凡軒嗎?幾年之前在太學殿,宋凡軒作為寧文的伴讀倒是見過幾回,不過,宋家的二公子憨厚老實,倒不似宋太師之般處事圓滑。」
果然,憨厚老實,趙寧佑看人絕對不會錯,怪不得宋家的幾個崽我只听說過宋心瑤,一個太精明,自小被流放在外,一個太愚蠢,舍不得放上朝廷經歷爾虞我詐。
怪不得,那日宋夫人見到宋凡成一臉的尖酸刻薄之樣,妾生的兒子厲害成這樣也的的確確是個大隱患,恨不得除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