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你說什麼?」裘雨霜驚惶地抬起頭來,身子不住抖。
「孤說什麼,你倒是從來沒認真听過。」西域雪獅在他的掌下溫順異常,石座上白衣金帶的祁南樂于看見自家皇後這份驚惶的表情,不對,不是了。「順便便告訴你,你的老父親現在已回江州頤養天年了,霜兒一起吧。」他不是祁澈那主,能這般忍讓這個女人這麼些年,今兒居然敢來說撤掉澈的婚事。這個女人,祁南的手不停地撫模著雪獅的毛,親昵如愛人,眯眯眼,似想起不少事。
那時候這個女人在大雨之外撐著把油傘倔強等著他出來的記憶還在,那天她著著淡紫羅裳,眉目美的正如天下人所說的那樣,天下溫爾,裘氏女霜。「皇上,酥糕涼了。」挽著的靠肩垂下,無端讓他生出一絲憐惜來,可是就是這一絲憐惜,讓他錯過另外一個女人。罷,往事隨風。可是當年那樣一個溫爾的女人,為何竟也會變成這般模樣。
這不是真的,裘雨霜一遍一遍告訴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怎會一夕崩塌。忽然遠處一陣哭喊聲和呵斥聲,那是,知秋的聲音,「你們放開我,我要見皇上。『**言*情**』」「這也是你能進的地方!拖出去!」「娘娘,求求皇皇上放過相府上下的性命吧,皇上,求您放過那些下人吧。」知秋的的哭叫越來越遠直至听不真切。此刻,裘雨霜終于能體會心如寒窖了,無論多努力,只要他的一句話,一切都可以翻盤,她猶如他之間的棋子,可玩可棄,一直克制的淚,終于落下花了妝容。
初始,她還是裘府不諳世事的大小姐,遵父親的話,每天和妹妹一起練習古琴,女紅,畫畫,禮儀,她的天分比雨青好,十四歲那年,她已能精通各國樂器,會繡各式的宮廷女紅,父親說祁國的女子當會騎射,于是她又學會了射箭,她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自己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呢,正如父親所說「我的女兒,天下無人能出其二」。天下溫爾,裘氏女霜。她見過明國的大將,剛毅的五官憋紅了臉對她說,娶她;她遇到過風國的王爺,白衣錦扇,滿目含情說,娶她;還有十五歲那年風雲祭上那個壯志躊躇的少年說,娶她。一道聖旨,卻讓她防不勝防,見到那麼一個人。那時祁後尚在人世,端莊溫婉的容顏,一絲不苟站在這麼一個男人身後,「天下溫爾,裘氏女霜,天下人誠不欺我。」那一天陽光正好跌進她的眸亦如他正好笑的溫柔。
「皇上。」哭過後的嗓音略帶沙啞,「為什麼,」停住,心里苦笑,現在卻來阻止我。因紫玉珊瑚的滋養,眉目仍是當年嬌柔動人,其實心早就千瘡百孔了,真可笑啊,裘雨霜。
「我意已決,退下吧。」祁南低眸,多說無益,還不如白雪這般通人意。
「高莊。」
「皇上。」
「宣聖旨,今茲定國事,溫元皇後裘氏品行不端私藏天下至寶紫玉珊瑚,罪一;思慕太子有違綱常,母儀有毀;罪二;勾結國戚,擾亂朝綱,罪三。奪後位,收鳳璽,剝奪宮籍,欽此。」不去看那個已哭倒在地的人。淚眼中,裘雨霜慢慢跪直身子,顫音緩緩︰「不如賜民女一死吧,倒不須看世人詬病。」
祁南慢慢站起身子來,如墨的長被金簪簪起,與祁澈不同的是他久居高位帝王之氣,腳底的雪獅惰懶的睜開眼,藍色的眸子卻浸滿了冷光。
祁南緩緩踱著步子站定在裘雨霜的面前,就這般居高臨下神色復雜的看著她。裘雨霜指甲用力的扣進肉里,抬頭,入眼的仍是如當年但豐神俊朗的五官,當初也是愛過的人卻最後走向陌路。「裘雨霜,你犯的錯是死就能償了的麼。」她呆愣幾秒,待清楚過來,滿心滿腔被一種酸楚盈滿,「縱爾如霜,溫月如陽。我從未想過會有另一個女子能分走任一個人在我身上的目光,那日重宣門前你的笑,宣宓殿前祁澈的笑,原來一直是我自作多情罷了,可是,在你眼中我就真真確確比不得她半分嗎?」
祁南眯了眼楮看她,縱爾如霜,溫月如陽,陽光打了葉縫中進來,照在裘雨霜梨花帶雨的臉上,這張異樣年輕的臉,「容顏能駐,人心難駐,是你離當初淺笑莞爾的自己愈來愈遠,單此,你已不如。」老白啊,老白,萬年不變的心軟啊,「高莊,帶她退下。」祁南稍稍猶豫了一下,終是擺手作罷。
裘雨霜一步步走出沁心園,往日里凌厲的目光已變成不可名狀的憂傷,陽光的剪影在她的臉上重重明滅,高莊彎著身子恭敬的在她的身後走著,略微抬頭,只能心下嘆一聲可惜。她驀地站定,回身看了眼遠處背對著她的人,得不到的終究只有她一人而已,從前亦是,現在仍是,只是她不怨了,抬頭,陽光刺眼,那日陽光正好,祁澈笑著說︰「天下溫爾,裘氏女霜,不像是會在這吹笛神傷的人。」那是她第一次心動,也是這些年來,他唯一一次真心的對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