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太爺的壽宴,都是自家人,兩兒一女孫男弟女來得齊全,大家團團圓圓的吃了頓團圓飯,男女各開一席,豐盛又熱鬧。
凌三姐一直沒有出現在宴席上,當然,凌二太太曾試圖帶凌三姐出來一道吃飯,只是,趙長卿一見凌三姐就嗷嗷直哭,更兼她渾身顫抖做害怕狀,如同受了天大委屈。凌老太太忙道,「挑幾樣菜,讓三姐兒去房里自己吃吧。」
凌二太太沒法子,只得讓凌三姐自己屋里去吃。
凌三姐一離開,趙長卿抽咽兩聲,擦一把小臉兒就正常了。
凌氏看她這般,真不知是故意裝出來作怪,還是趙長卿真的怕了凌三姐。凌氏暗暗嘆口氣,夾著容易克化的菜給趙長卿放在碗里。
直待從凌家告辭,一家人坐車回家,凌氏才有空說趙長卿,「在你外祖母家,都是你的表姐妹們,你就不能忍一忍,非鬧的沸反盈天不依不撓的,三姐兒都沒能上桌子吃飯。」
趙長卿沒說話。
趙勇並不知何事,笑問,「怎麼了,長卿淘氣了?」
凌氏嘆道,「小孩子們玩笑,她又是個不吃虧的,這個脾氣,唉……」
若不是有十成把握,趙長卿簡直會認為自己不是凌氏親生的。今天的事,實在沒有凌氏發揮的余地,凌氏才這般欲言又止,沒的話說。待凌氏說完,趙長卿方擼起袖子,將白女敕女敕小胳膊上的一塊青紫給父親看,趙勇一看忙給閨女揉胳膊,問,「這是怎麼弄的?」
「三表姐要吃南香園的點心,她不自己去給外祖母要,讓我去出頭。我跟外祖母說三表姐想吃,她嫌我把她說出去挨了二舅媽的訓斥,就掐我。」趙長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了一遍,又好奇天真的問,「爹,我為什麼要吃虧啊?」
趙勇心疼閨女,礙于自己是個大男人,又是做姑丈的,不好直接說凌三姐頑劣,只道,「三姐兒那孩子,平時看著乖巧,心思倒多,手也重,咱們長卿比她小三歲,不知道讓著長卿就算了,怎麼還欺負起咱們長卿來?」
凌氏笑,「瞧你,倒跟個孩子計較起來了。」
趙勇把閨女拎到膝上抱著,對凌氏道,「我難道真會跟她個小女圭女圭計較,倒是你,以後再帶著長卿回去,看著長卿些,少叫三姐踫咱們丫頭。」
凌氏笑,「行了,二嫂已經打了三丫頭,算來長卿也沒吃虧。」
趙長卿轉眸接了一句,脆生生道,「要是三表姐不挨頓揍,我非揍死她不可!難道我是好欺負的!」
凌氏臉一黑,趙勇則哈哈大笑,暗怒全消,握住趙長卿的小胳膊道,「說的好!以後就這樣,出去萬不能叫人欺負了!」又喚趕車的來福,「轉道去南大街,給咱們長卿買南香園的點心去!」對趙長卿道,「你喜歡吃,爹爹以後多叫人買來給你吃,不算什麼。」
趙長卿笑嘻嘻地,「爹爹,咱們回去跟祖母一起吃,祖母也喜歡。」
趙勇深覺閨女有孝心,更加高興。
于是,父女兩個高高興興的回家,唯凌氏不大歡樂,只是也不好掃丈夫的興致,遂面兒上也裝出一幅歡喜模樣。
總之,是一家三口高高興興的出門,歡歡喜喜的回家,到家後又與趙老太太說起凌太爺過壽的事,給趙長卿胳膊上抹了些藥酒,再一道吃了南香園的點心,一家子和樂又融洽。
從凌家回來後,趙長卿繼續自己上午念書,下午習字的規律生活。
除了凌氏偶爾害喜嘔吐外,生活波瀾不驚,平靜又愜意。
趙長卿並不常出門,倒是隔壁杏嫂子帶著小梨花兒來道謝,凌氏身子不適,說了幾句話就干嘔著回房休息了。趙老太太帶著趙長卿接待的她們母女,杏嫂子是個和氣人,說話也溫溫柔柔,「多虧了勇兄弟,救得我這梨花兒一命。家里沒什麼好的,我想著卿姐兒的個頭同梨花兒差不多,閑暇就縫了身衣裳給卿姐兒。」
趙老太太溫聲道,「你平日家里活忙,又有個小的要照看,等閑哪里有這個空,定是不知怎麼擠的工夫。老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你們家有事,過去幫一把,是應該的。以後莫這般客氣才好。」
杏嫂子笑,「嬸子,這幾個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梨花兒有驚無險,我這心里又是歡喜又是感激,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我家里什麼模樣,嬸子清楚,這也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硬拿什麼好料子縫的衣裳。就是尋常的布衣,並不貴重,卻是我的一番心意。嬸子莫要推辭的好。」
趙長卿忙上前道謝,見果然是普通的布衣裙,笑道,「布衣穿著舒坦,我平時就喜歡穿布衣,謝謝杏大娘。」的確,趙長卿雖然在家受寵,不過,礙于門第與家境,她幾身綢子衣裳都是走親戚或是出門時穿的,平常還是多著布衣。
杏嫂子笑,「等一會兒卿姐兒試試,若是卿姐兒喜歡,以後盡與我說,我再做給你。」
趙長卿抿嘴一笑,「好。」
趙老太太見梨花兒並不說話,有些拘謹,遂對趙長卿道,「長卿,你帶著梨花兒去你屋里玩兒吧。叫柳兒端著點心,你們小姐妹自去說話。」
杏嫂子連忙叮囑,「梨花兒,長卿年紀小,你多讓著妹妹。」
梨花兒低聲應了。
趙長卿牽著梨花的手就去了隔間。
她現在年紀小,房間就與趙老太太的屋子隔一道屏風。趙長卿拉著梨花兒坐在榻上,吩咐柳兒,「幫我們倒兩杯蜜水來。」
柳兒先放下點心,擺好果子,便去倒水。
趙長卿拿了塊綠豆糕給梨花兒,「梨花姐,你嘗嘗。」
梨花兒連忙接了,眼楮里露出微微的輕松,見趙長卿自己也拿塊綠豆糕吃起來,梨花兒方小口的咬起來。
兩人沒什麼共同語言,梨花兒說的多是在家學習針線照顧兩個弟弟幫母親做家務的事,趙長卿的日常生活則是念書習字伴著老太太說話。好在趙長卿性情平和,經歷豐富,梨花兒也不難相處,更兼母親說趙家對她有救命之恩,梨花兒對趙家充滿好感。不論是富貴慈愛的趙老太太,還是白女敕可愛的趙長卿,甚至往日偶爾在自家隔著一道牆听到的歡笑聲,都讓梨花兒有說不出的羨慕。
小孩子並沒有太多心機,梨花兒剛剛放開了同趙長卿說話,那邊母親就叫她家去。輕松的時間過的這樣快,梨花兒漂亮的眼楮有些依依不舍。
趙長卿拿出自己的小帕子把碟子里剩下的幾塊綠豆糕包好,遞給梨花兒,說,「這是送給兩個弟弟的,姐姐莫與我客氣。」
雖是鄰居,來往走動的卻並不多。梨花兒有些羞窘,連連推辭,「這怎麼好,連吃帶拿的,不好不好。」
趙長卿拉過梨花兒的手給她塞手里,「梨花姐,莫要這樣客套。再說,這又不是給姐姐的。」
梨花兒這才臉紅紅的收了,趙長卿送她去了老太太屋里。
杏嫂子見女兒手里拿著東西,不禁又問了一句,得知是趙長卿送的點心,杏嫂子難免再一次道謝,便帶著梨花兒滿心感激的告辭了。
杏嫂子生過小兒子後身體始終沒有恢復大好,先時的風寒剛剛養俐落,人依舊瘦的厲害。到家後,杏嫂子方細細問起女兒同趙長卿說了什麼話,梨花兒把帕子打開,招呼弟弟梨子來吃點心,又問母親,「娘,小弟弟能吃這個不?」
杏嫂子笑,「不行,你小弟弟還小呢,現在只能吃女乃或是白粥。」她人瘦,女乃水不豐,不夠兒子喝就只能煮些小麥面的白粥喂兒子。
看大兒子吃的狼吞虎咽,杏嫂子道,「梨花兒,以後不能無緣無故的收人家的東西,知道不?」
「為啥?是卿妹妹一定要給我的。」梨花兒去倒碗溫水給二弟,省得他噎著,「二弟也喜歡吃啊,再說,又不是我要的。」
杏嫂子臉上閃過一絲落寞,「這人家兒啊,講究禮尚往來。別人送你禮物,你也該還禮才好。朋友,也是如此。」
梨花兒想了想,笑道,「娘,那等咱們院里梨樹上的梨子熟了,摘幾個送卿妹妹不就好了。」
杏嫂子嘆,「不是這個意思。」又不知該怎麼跟孩子解釋說明。
梨花兒肚子里已經明白母親的心思,她一笑道,「娘,你想多了吧。就幾塊兒點心,並不是貴重的東西,難道卿妹妹送我,是指望我回送她別的東西的?咱家本來就沒有卿妹妹家日子好過,要是彼此來往一定要送的東西貴賤差不離,咱們可怎麼來往的起?」
「就是這麼說,你莫總要別人的東西。」杏嫂子帶了幾句急切,道,「不是不叫你們來往玩耍,只是,要是收了人家的禮,總是要還禮的。咱家日子貧寒……」
梨花兒根本不放在心上,「家里貧寒,盡力就行了。要是照娘說的,有錢人就不能同沒錢人做朋友了。」見帕子里剩兩塊,弟弟還要下手,一幅要吃到飽的模樣,梨花兒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板著臉道,「這兩塊兒給娘吃,你去洗洗手,看你那泥爪子,早上洗臉沒?」
杏嫂子笑,「給你弟弟吃吧,娘不愛吃這個。」
梨子弟弟立刻得了天大的理一般,嘟嚷道,「姐,听到沒,是娘叫我吃的!」說著又伸手去抓綠豆糕,手還沒挨著就給梨花兒一巴掌打開,梨花兒瞪他一眼,「娘說不喜歡,那是讓你,你還當真不成!」
梨子弟弟抖著手直跳腳,呲牙咧嘴的叫疼。梨花兒一拍桌子,「趕緊去洗干淨你那泥爪子,別找揍啊!」
礙于梨花兒姐姐的厲害,梨子弟弟還不想找揍,只得吐個舌頭做個鬼臉的跑了。
杏嫂子直笑,「你別總欺負你弟弟。」
「不管他怕他上了天!」梨花兒把綠豆糕遞給母親,「娘,你就別讓了,趕緊吃吧。不然那人回來哪里有的剩。」
杏嫂子嘆口氣,「梨花兒,那是你爹。」
「快吃快吃。」
香甜的綠豆糕遞到唇角,杏嫂子笑望女兒一眼,接過細細的吃了起來。梨花兒道,「娘,我去看看小弟弟醒了沒?」
「去吧。這也晌午了,娘去做飯。」
梨花兒剛走到門口,忽而折身跑回屋,抓起僅剩的一塊綠豆糕,一把塞母親嘴里,連帶包點心的帕子也卷了卷揣自己懷里。
趙大隨之進屋,冷笑,「看你老子回家不說出來迎一迎,倒跟見鬼似的往回跑,又藏什麼呢?」
梨花兒冷笑兩聲,理都不理趙大,哼一聲就摔門出去了,出門後還能听到趙大審賊一樣的喝問,以及母親細細的分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