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龍鳳胎的滿月酒眼瞅著就到了,連族長家都打發人送了些禮物過來,雖不貴重,到底是這麼個意思。
要說族長家如何知曉的?
這年頭大家講究聚族而居,族長家掌握族譜,但凡婚喪嫁娶生產添丁之事,自然要知會族長家知道的。
凌氏撫模著一匹絲綢,感嘆道,「我生長卿時族長家可沒給這兩匹料子。」這也說明他家的日子的確是越過越好,連族長都願意略給他家一些體面。
趙長卿笑,「母親只管收著,以後弟弟有了大出息,且有母親體面的時候,你和爹爹只管等著享福就是。」
凌氏心下舒暢熨帖,笑,「你這丫頭,越發嘴甜了。明天來的都是親戚,我估計得有不少孩子,別的不算,你舅舅家四個表姐妹和你表哥必然要來的,還有其他親戚家的孩子,你已經是大孩子了,這又是在咱家,你得像個主人一樣好好照顧他們,知道嗎?」
「表哥已經進學,倒不一定會來。」趙長卿笑,「母親你只管放心就是了。到時母親與祖母肯定是在外間小廳里招待來的親戚們,母親只管在里間設兩張矮些的桌子,小孩兒們來了無非就是吃些點心水果而已,果子咱家窯里還有好些,只要多買些點心回來給,我帶著他們一道吃,沒什麼問題。」
凌氏笑,「還說人家是小孩兒,你也沒多大。」
趙長卿道,「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唄。」
「好,我知道了。」
剛剛用過晚飯的時辰,杏嫂子帶著小梨花兒過來了。杏嫂子笑道,「嬸子、妹妹,明兒個滿月酒,我來問問,酒席可是如何安排的?是自家廚下張羅,還是從館子里叫席面兒來?要是咱自家安排,我早些過來,也能做些廚下打下手的活兒。」
趙老太太笑,「虧他大娘想著,原也是準備自家張羅,人手總是不好安排,後來你兄弟說,干脆從館子里叫席面兒吧,都輕省。明天你只管帶著他們姐弟過來,是個熱鬧日子。」
杏嫂子笑,「我家那個小的剛會爬,半刻都離不開人。我原想著,若是咱家要找人幫忙,明天就讓梨花兒在家里看她小弟弟,我過來。既然是直接從館子叫席面兒,我叫梨花兒和梨子來湊個熱鬧。他們平日在家都要收拾活計,明天能玩耍一日,這也是沾嬸子妹妹的光了。」
都是鄉鄰,趙老太太並不與杏嫂子客套,笑,「知你家里孩子小,離不得人,我也不讓你,只管叫梨花兒梨子來,他們跟長卿自來玩兒的好。」
杏嫂子難得出來,與趙家婆媳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話,多是說家里幫工攬活兒補貼家用的事。杏嫂子是個溫柔的人,笑道,「以往總覺著日子艱難,現在孩子們大了,我們娘兒幾個做些手工起碼吃穿不愁,和和樂樂,日子也有些滋味兒。」
凌氏瞅一眼與小梨花兒在一畔悄聲說話的女兒,笑,「咱們這一片人家嫂子只管算算,哪家沒三五個孩子,又有誰家孩子似梨花兒她們姐弟一般能干。就是卿丫頭回家也常說梨花兒姐能干,她跟梨花兒在一起玩兒,也學著懂事許多。」
杏嫂子笑,「長卿本就懂事,心腸又好,這孩子,以後是有大福氣的。」
凌氏如今兒女雙全,何況趙長卿又常跟她說些貼心話,趙勇官職不高,卻是個老實體貼的人,家里婆婆也是再寬容不過的性子。凌氏笑,「咱們哪,都是過孩子的日子,什麼福不福氣的,只盼著他們平安就好。」
杏嫂子說了會兒子話,見外頭天黑,記掛家里兩個兒子,便起身告辭了。
其實滿月酒什麼的,無非是親戚朋友的聚到一處說說話,歡笑一陣。
小梨花兒帶著趙梨子一早就過來了,送了兩套小孩子穿的衣裳與一籃子雞蛋,小梨花兒有模有樣的說道,「老太太、嬸嬸,我娘要在家照顧我小弟弟,叫我過來跟老太太大嬸嬸說一聲她就不過來了。今天嬸嬸家必然人多事忙,卿妹妹年紀小,我帶了梨子過來,嬸嬸看我們可有能幫上忙的地方,莫要客套,只管吩咐我們就是。」
凌氏听小梨花兒這伶伶俐俐的一番話就笑了,「好孩子,真是懂事。你說的對,長卿年紀小,今天來的孩子多,咱們不是外人,你這樣的聰明,要多提點長卿。」
小梨花兒本就秉性聰明,更兼她現在包攬些編籃子的小生意做,出去見的人多了,更是大有長進,笑道,「嬸嬸放心,卿妹妹本就是再妥當不過的人。我與卿妹妹就像親姐妹一樣,不必嬸嬸說我也會的。」
凌氏暗嘆,當真是破窯出好瓷,趙大那樣的不務正業,杏嫂子亦是個再軟弱不過的人,不想生出這樣聰穎機敏的女兒來。以往她只當趙長卿是個出挑兒的,如今看來小梨花兒果然也是個很不錯的姑娘。
趙長卿拉著小梨花兒的手,招呼著梨子,對凌氏道,「母親,我帶著梨花兒姐和梨子去里間瞧瞧布置擺設去。」
凌氏笑允。
里間兒桌椅都擺好了,當然,還在整整一桌的點心,趙梨子一見就嘩嘩的口水長流,趙長卿笑著拿了一塊遞給趙梨子,說,「不用客氣,這擺來就是給人吃的。」
小梨花兒瞪弟弟一眼,「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趙梨子推辭著,「卿妹妹,我看看就行了,等一會兒你家客人來齊了,大家一起吃時我再吃。」一面說著,一面吞吞口水。
趙長卿塞給他,笑,「咱們又不是外人,這麼多點心呢,誰來誰吃,要是等人來齊,難道先來的人就只能干坐著伸長脖子等著後來的才能吃不成?梨子你別客氣,你就跟我弟弟是一樣的。」
趙梨子咬著點心撅撅嘴,「我比你大好幾個月好不好?」
趙長卿笑,「有時會忘掉,習慣把你當弟弟了。」
三人一並圍著桌子吃點心,不一時凌家人便到了,趙長卿起身說,「這是我外家親戚,我出去瞧瞧。梨花兒姐,一會兒要來好些人,你幫我在屋里照看著些。」
小梨花兒笑,「你盡管去。」
趙長卿此方去了。
凌家全家出動,凌大舅凌二舅跟著凌太爺過來見過趙老太太,凌氏叫白婆子抱出趙長寧來給娘家人瞧過,凌家人自然是滿嘴的好話。又打听趙蓉,凌氏只說趙蓉身子有些不妥當,由丫環瞧著睡覺呢。
凌氏見凌騰未到,難免問一句,听聞果然是去學里念書,笑贊凌騰用功之類,便揭過去了。
凌三姐兒自來有些口齒,她笑道,「姑媽,我看多少人都沒有姑媽的福氣,別人一次只能生一個孩子,就姑媽,一次生倆不說,還是龍鳳雙生,多少人盼都盼不來。」
凌氏笑,「你這丫頭,倒跟卿丫頭似的,一說話就叫人開心。」
凌三姐拉拉趙長卿的手笑,「我們本就是姐妹,自然是像的。再說了,養女隨姑,與其說我與卿妹妹像,不如說我們都像姑媽呢。」
凌氏更是高興,凌二太太笑嗔女兒,「就顯著你了,你就不能給我學的文靜些。」
凌氏笑,「三丫頭就是快言快語的脾氣,孩子麼,各有各的好處,有三丫頭這樣喜歡說說笑笑的,也有大丫頭這樣的文靜淑女,都好。」
趙長卿道,「母親,我帶姐妹們去里面說話好不好?」
「去吧,好生招呼你姐姐妹妹們。」凌氏叮囑一句,並不擔心。
凌大太太又道,「大丫頭,你是姐姐的,照看著妹妹們些。」
凌大姐柔聲應了。
小梨花兒同趙梨子見趙長卿帶了人進來連忙自椅中起身,趙長卿介紹道,「這是梨花兒姐梨子哥,梨花兒姐梨子哥一大早就來幫忙了。」又向小梨花兒趙梨子介紹了凌家姐妹四個。
趙梨子心里怪美的,心說卿妹妹叫他哥哥啦!
大家互相打過招呼,論過年紀大小,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一通稱呼後便坐在一起說起話兒來。凌三姐兒慣來眼尖,見小梨花兒與趙梨子身上不過尋常布衣,還洗的有些陳舊,一面剝著果子吃,一面帶了幾分傲倨,聳拉著眼皮問,「你們也是卿妹妹的親戚嗎?以前倒是沒見過。」
小梨花兒是什麼人,甭看年紀小凌三姐一歲,個子也較凌三姐矮些,真論及能干,十個凌三姐捆一塊兒怕都不及小梨花兒。
小梨花兒沒與富貴人家打過交道,街面兒上的人並不陌生,她一瞅凌三姐的神色,便將凌三姐的心事猜個七八,遞塊粟粉糕給弟弟,小梨花兒笑,「我們是卿妹妹的鄰居,常在一起玩兒。」
凌三姐點點頭,不再與他們姐弟說話,重新整理神色,笑眯眯的跟趙長卿打听,「卿妹妹,楚姑娘可有再請你過府說話玩耍。」
趙長卿見凌三姐對小梨花兒這般勢利,心下就有些不悅,淡淡的搖頭,「沒有。」見柳兒端來姜蜜水,趙長卿分給姐妹們喝,又招呼姐妹們吃點心果子。
「那你怎麼半點不急啊?」凌三姐都替趙長卿急了。
趙長卿奇怪的望凌三姐一眼,「這有什麼急的,就是我跟三表姐,大家表姐妹,一年也見不了幾回啊。」
凌三姐道,「這怎麼一樣?你見不見我,我都是你表姐。可是,若你這樣與楚姑娘疏于來往,過不了幾日,她就把你給忘了。」
「哦。」趙長卿應一聲,不再說話。
凌三姐自有主意,道,「卿妹妹,你有沒有听過一句話,叫‘山不來就你,你就去就山’,不如你下帖子請楚姑娘過來玩兒,我來幫著妹妹待客。」
趙長卿淡淡道,「我與楚姐姐本就沒什麼交情,大家偶爾在朱家見過一面罷了。三表姐想與她交往,自己去張羅就好,不必扯上我。我忙的很,沒這個閑空。」
凌三姐挑眉,教導趙長卿,「這怎麼能說是閑空?你總是這樣呆,能有什麼出息,好容易有楚姑娘青眼于眼,你若不抓住機會,過了這個村都沒這個店,包你哭都沒處哭去。」
「我不會哭的,三表姐不必為我操心。」趙長卿實在煩了凌三姐,每次見面都是滿肚子算計著從她身上得好處。
凌三姐大費唇舌的一番苦勸,見趙長卿竟一根筋無甚反應,嘆道,「你總是喜歡交往些不長進的人,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能有什麼出息。」說著還不著痕跡的瞟了小梨花兒趙梨子姐弟一眼。
小梨花兒只當凌三姐是放屁,根本不睬她。
趙長卿挑眉,「什麼叫不長進的人啊?三表姐與我說說,我交往哪個不長進的人了?」
凌三姐到底不敢明說,只得哼一聲,「反正我是一片好人,你自己看著辦吧!」
趙長卿微微一笑,「三表姐的好心,就留著自己使吧,我這里還真不缺那個。」
凌三姐臉一黑,氣的說不出話。趙梨子一口糕嗆在喉嚨里,連忙喝一大口姜蜜水順食,不客氣的哈哈大笑起來。
小梨花兒偷掐趙梨子一記,斥道,「閉嘴。趕緊吃你的點心。」早飯都沒吃的貨,就等來人家吃好的呢。她倒不是怕了凌三姐,是不願給趙長卿惹而已。
凌三姐卻是一腔子怒火撒到趙梨子頭上,指著趙梨子質問,「你笑什麼笑?」
趙梨子瞟她一眼,心說,再翹著你那狗爪子信不信老子一口給你咬下來!不過,他亦是個機敏之人,何況這個場合不易生事,索性閑閑道,「當然是笑可笑之人啦!誰要是氣不過,誰就是可笑之人!」
趙長卿拉凌三姐坐下,道,「來者是客,三表姐,今天是我弟弟妹妹的滿月酒,你不會是要在我家跟人吵架吧?」
凌大姐忙勸凌三姐,「你少說兩句,鬧起來嬸嬸會生氣的。」
凌三姐氣的鼓鼓的,一腔怒火兜頭發到凌大姐頭上,「你看長卿這里外不分的勁兒,難道我不是她表姐,反倒偏著外人。」
趙長卿沉了臉,「三表姐當著我的面就奚落我的朋友,還說我里外不分?看三表姐這身的穿戴,金項圈戴著,珠花扎著,當真鮮亮的很。大表姐都只有項圈兒帶,二表姐只有銀瑣片,四表妹只有一幅銀鐲子,通身加起來都沒三表姐這一身的富貴。只看三表姐這樣天下第一伶俐人的派頭,就知你可是個分里外的人哪。」
凌三姐的臉色就相當精彩了,她氣的一拍桌子,「我有也是我娘給我的,你眼紅什麼?」
「我用得著眼紅你?」趙長卿冷笑,「你還少給我拍桌子放潑,今天來的人多,我現在還給你提個醒兒。把你那雙勢利富貴眼給我收著些,別人吃你這套,我可不吃!不信你就試試,你再敢無禮我就把你笑話楚姐姐的話給你說出去!」
凌三姐氣的渾身發抖,臉色都變了,怒道,「你敢威脅我?」
「我這是警告你。」趙長卿寸步不讓。
凌三姐轉身就往外走,趙長卿高聲喝住,「站住!」
凌三姐兒被趙長卿捏住把柄,簡直有如武林高手對招被人捏住要害一般,在凌三姐兒的眼里,仿佛趙長卿攥著她的生死榮辱!
趙長卿一指凌三姐先前坐的椅子,道,「給我老實坐著!」
凌三姐兒恨的牙齒咯咯響,眼圈兒都紅了,那模樣,恨不能就要撲過來一口咬死趙長卿。連向來貪吃的凌二姐都忘了吃手里的點心,擔心的看向凌三姐,怕凌三姐當場行凶!
凌三姐給趙長卿氣個死,最終權衡輕重,氣鼓鼓的回去坐下,恨恨的閉了嘴。
凌大姐幾個看向趙長卿的眼神都變了,以往只當趙長卿是個和氣人,不想陡然發怒,連凌三姐都能降伏住!趙梨子的表現更直接,他嬉皮笑臉的對趙長卿豎起大拇指︰干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