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中秋,各種交際紛至沓來。
趙長卿記得,上一輩子趙蓉總會與凌氏撒嬌抱怨,「總是要出去,我都累了,娘親,我能不去嗎?」語調帶著濃濃的嬌寵與無奈的自得,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優越。
這一輩子,趙長卿卻是很珍惜出門交際的機會,她半點不覺得累,相反,總是興致勃勃。因為她常出門,凌氏對她半點不小氣,家里的鋪子夏賣綢緞冬賣裘皮,在凌氏的刻意打扮下,趙長卿總能有幾身鮮亮的裙裳。她上一輩子本就常給人做針線,顏色搭配衣裳穿戴自有心得,如今又有蘇先生指點于她,故此,哪怕料子尋常,趙長卿也總能打扮的漂亮可人。
朱老太太笑,「卿丫頭越發可人了。」長輩喜歡圓潤可愛的晚輩,何況趙長卿是常來的。
趙長卿笑道,「今天我這身是準備中秋穿的新衣裳,特地穿來給老祖宗看看,也提前給老祖宗賀中秋了。」說著又行了一禮。
朱老太太看她舉止比以往更加有些模樣,話也說的叫人喜歡,不禁笑道,「越發長進了。」招呼她上前來。今天趙長卿並沒有梳包包頭,她頭發漸漸多了,勉強梳了個雙平髻,髻上各簪一簇小小的大紅色絹花,後面的散發編成兩根小辮子攏到頸前,辮子梢也綁著小絹花,眉間點了胭脂,頸上掛著金項圈,又穿著大紅衣裳,瞧著甭提多喜慶。
朱老太太笑問,「听說你前些天請客了?」
趙長卿笑,「因為我年紀漸大了,母親另收拾了屋子叫我自己住,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屋子,就想請朋友姐妹們過去玩耍。以往我年紀小,總是去朋友家作客,從沒有回請過,幸而她們見我年小,不與我計較,不然,豈不落個小摳的名聲麼。」
朱老太太听得一笑,「你大了,是該學著跟小姐妹們交際了。跟我說說,都準備了些什麼?」竟細細問起趙長卿來。
趙長卿便一五一十的說了,連去南香園買的哪幾樣果子,當天喝的什麼茶水,擺的什麼樣的鮮果,午飯幾樣涼碟幾樣熱菜,最後她又送了什麼東西,件件清楚明白。
朱老太太頜首,對趙老太太道,「這丫頭你教養的好啊。」
趙老太太笑,「卿丫頭第一次請朋友來家里玩兒,她眼瞅著就要大了,這些大都是她自己先想的,若哪里不周全,我與她母親再提點她一二,也是叫她學著理些小事的意思。」
朱老太太亦是大戶人家出身,里面的好處自然一聞便知,笑,「家中女孩兒,極應這般教導。」又對趙長卿道,「那天你鈴姐姐她們不得閑,就沒過去,你莫怪她們。」
趙長卿笑,「這有何妨,我每月都會來給老祖宗請安,與鈴姐姐曦妹妹蟬妹妹是常見的。姐妹們有事,下次一起玩就是。」又問,「老祖宗,今天怎麼不見姐妹們呢?」
朱老太太笑,「她們跟著你大嬸子去外祖家了。」顯然,臨近中秋,朱家更多應酬交際,這個時候忙的不僅僅是大人。
不一時,侍女捧來三小盅糖蒸酥酪。
邊城人們常食牛羊女乃,朱老太太笑,「如今天寒,我就叫她們做些熱食來吃,你們都嘗嘗,這是新擠的牛乳來蒸的,用杏仁去過腥味,味兒還不錯。」
揭開細薄的碗蓋,巴掌大的青花瓷碗里靜棲著凝如脂膏的酥酪,只看賣相便有說不出的細膩精致,趙長卿在家也會吃糖蒸酥酪,賣相不及朱家的一半。侍女捧上前,濃濃的*甜味與白色的熱氣一並逸出,趙長卿道過謝接了,她如今跟蘇先生學的極有禮儀,吃起東西的姿態隨適且漂亮,更不會有勺碗相擊之聲。趙長卿自來胃口好,轉眼一碗糖蒸酥酪便全都下肚,趙長卿拈著小帕子稍稍擦下嘴角。
朱老太太喜她香甜可愛的吃相,也多用了幾口,笑問,「好吃嗎?」
趙長卿點頭,「很好吃。」
朱老太太吩咐侍女,「再給長卿端一碗來。」
趙長卿笑,「老祖宗,這一碗已經夠了,過猶不及,再吃就會覺著撐。」她跟蘇先生學了許多規矩禮儀,不過,蘇先生也告知她,「規矩禮儀學來是為了讓你看起來更加可愛優雅,而非叫你矯柔造作,天性自然比任何規矩禮儀都重要。」,故此,趙長卿懂得禮儀,卻又不被禮儀所束縛,看上去頗是落落大方。
朱老太太笑,「那便罷了,等你下次來,我再叫廚下蒸酥酪給你吃。」
趙長卿笑應。
袁氏與朱家姐妹不在,趙老太太與朱老太太說起話來格外反格外自在,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瑣事,中午用過飯,趙老太太帶著趙長卿告辭。
一回家,凌氏便告訴趙長卿,「李姑娘來了,你到蘇先生那里瞧瞧去。」有位與丈夫頂頭上官相熟的先生,凌氏越發覺著蘇先生請的好。
趙長卿問,「李姐姐是來找蘇先生的嗎?」
凌氏笑,「過午就來了,你尚未回家,我與她說了幾句話,她便去蘇先生院里了。咱們是主人家,你既然回來,就去說幾句話。」
趙長卿點頭便去了。
李明珠向來是爽快跳月兌的脾氣,等閑安坐不住的,此時竟坐在一畔看蘇先生縫制衣衫。趙家包蘇先生母子的四季衣裳,蘇先生自有手藝,並不需主家給成衣,直接拿來料子,她與蘇白的衣衫都是自己縫就。
蘇先生見到趙長卿就笑了,看她衣裳還是晨間出門時那一套,笑道,「這是剛回來。」
趙長卿笑,「听母親說李姐姐來了,我過來看看。」又與李明珠打招呼。
李明珠笑著拉她到炕上坐,「妹妹這出門的行頭可真好看。你眉間點這麼個大紅點,真跟年畫兒上的女圭女圭似的。」
趙長卿眨眨眼,「年畫兒上的女圭女圭難道有我這樣的美貌?」
李明珠哈哈大笑,蘇先生端來一盞溫水給趙長卿喝,捎帶看向李明珠,無奈道,「你看長卿多會打扮,明珠,你已經八歲了,也該學著梳妝穿衣。」
李明珠常年把頭發梳成巾幗髻,髻邊寥寥的簪幾朵珠花,耳際垂下珠墜,不論顏色還是樣式,完全不搭。她本人論相貌只是清秀,又不注意妝扮,故此平凡的如同路人甲。李明珠不以為意,懶懶道,「人各有志,這個一點意思都沒有。」
「什麼有意思?」
李明珠笑,「前幾天我與楚姐姐出去打獵,雖然我什麼都沒獵到,就覺著很有意思。」
蘇先生模模她的頭,「男人挽弓引箭,女人相夫教子,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生活。你與別人不一樣,以後會很辛苦。」
李明珠惆悵,「表姑,我就是與別人一樣,也會很辛苦。我沒見過不辛苦的人,我現在就很辛苦。」她眼神一閃,露出幾抹慧黠,湊到蘇先生面前道,「表姑,你要不要讓我少辛苦一些?」
蘇先生含笑給她撥正髻邊珠花,溫柔的語調帶著淡淡的果決之意,「明珠,你最親近的人是誰?不是我,而是你父親、母親、同胞的兄弟姐妹。相較之下,我只是一個外人,永遠不要為一個外人傷害親人的心。」
李明珠抿緊唇線,這讓她清秀的臉上有一種鄭重的神色,李明珠道,「我從未把你視為外人。」
蘇先生笑,「我知道。但,家事不是你這樣先斬後奏的。你應該先試著跟父母商量,而不是率性而為。你已經長大了,知道人情世故。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你有空來看看我,就夠了。」
李明珠嘆口氣,懇切道,「我不是率性而為,我是真心傾慕你的人品。我始終覺著,我的家人慢怠于你,將是我家人最大的損失。」
趙長卿暗嘆,她從不知道李明珠這樣會說話。
蘇先生一笑,「明珠,天下事,隨緣即可。」
李明珠惋嘆,「我總覺著,事在人為。」
蘇先生不再說話,只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趙長卿與她相處日久,立刻讀懂蘇先生的意思︰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強求。
李明珠最終沒能說服蘇先生,實際上趙長卿覺著,不要說一個李明珠,就是八個李明珠加起來,想要說動蘇先生都是妄想。蘇先生是那種看起來非常溫和,其實異常有主見的人,要改變她的主張,難于上青天。
這讓李明珠告辭時都有些郁郁,趙長卿送她出門,李明珠小聲抱怨,「你也不幫我說話。」
趙長卿喊冤,「李姐姐,我現在連你們要說什麼還沒鬧明白,要怎麼幫你說話啊。」
李明珠挑眉道,「哪里還用知道前因後果,你只要跟表姑說,一家人啊,不要生分,也就夠了。」
趙長卿笑,「我以為這些話李姐姐已經說過了呢。」
李明珠一噎,頓時也笑了,捏捏她的小胖手,恢復往日自信從容,「你這家伙,越來越會說話了。我就先走了,卿妹妹,以後我再來找你玩兒。」
趙長卿送她到門口,看她上車,直至馬車走遠,方折身回去。
蘇先生見趙長卿回來,嘆道,「明珠實不負她的名字。」
趙長卿心道,莫不是李姐姐拍先生馬屁的原因,看來好話人人愛听,以後她也得多拍先生馬屁才好。
蘇先生給趙長卿的表情氣笑,道,「你早該多拍我馬屁,叫我身心舒泰後,自然有你的好處。」
趙長卿「咦」了一聲,厚著臉皮問,「先生,你怎麼看出我在想什麼的?」
蘇先生模模她的頭,意態悲憫,「長卿,這就是聰明與笨蛋的區別。」
趙長卿嘆,「真是打擊死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依舊渾身難受,裹著棉被一躺一整天,只有一更,不要嫌棄∼晚安,我的心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