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騰回家已是傍晚,不想舅家表姐梁大姐還在,梁大姐笑著起身相迎,「喲,表弟回來了。」口氣熟絡的仿佛她是家里的主人,而凌騰是客人一般。
凌騰笑,「是啊。」對凌二太太道,「卿妹妹送了兩壇子薔薇露給母親和姐姐。」
凌二太太笑,「你姑媽可好?」
凌騰自然說好,凌二太太又問中午吃了什麼。說了幾句話後,凌騰便去屋里溫書了。梁大姐一直看著凌騰進了自己的屋子,方道,「表弟可真是用功。」
凌二太太向來很自得這個兒子,笑,「這孩子自小念書就十分刻苦。」
到用晚飯時梁大姐仍然在,凌二太太對丈夫道,「大姐兒難得來,三姐兒平日里在家也沒個伴兒,我便留她多住些日子。」
凌二舅笑,「叫她們小姐妹住在一處,熱熱鬧鬧的才好。」
凌二太太笑,「你嘗嘗燜的這羊肉,這是大姐兒燒的,味兒好的很。就比咱們三姐兒大兩個月,忒個能干。」
梁大姐笑謙,「我哪里有姑媽說的這樣好,只會些簡單的菜罷了。」
凌二太太笑,「味兒的確是好。阿騰最喜歡吃羊肉。」給凌騰夾兩筷子,道,「多吃些。」
凌騰道,「嗯。」
因為知道凌騰喜歡吃羊肉,從此凌騰就過上了天天吃羊肉的美好生活,直吃的凌騰嘴角生了癤子。凌騰再三對母親凌二太太道,「大表姐畢竟是客人,家里又不是沒有丫環,沒有總讓客人動手燒飯的道理。」
凌二太太笑的欣慰,「你大表姐又不是外人。」真是個勤快丫頭。
凌騰道,「到底是母親的親佷女,還有,我喜歡吃羊肉也不用天天都燒羊肉來吃。」實在忍無可忍,凌騰終于小小抱怨了一回。早上是羊肉餅、羊油餅、羊肉包子、羊肉粥,晚上是燒羊肉、炖羊肉、炒羊肉、燜羊肉,若不是中午一頓在學里吃,他得給羊活活逼死。
凌二太太拍他後背一巴掌,輕斥道,「不識好歹的孽障,你表姐知道你愛吃羊肉,天天起得大早給你做吃食,不求你知情,你還給我埋怨上了。」
凌騰道,「哪里是埋怨,母親也叫丫環買些別的菜來。天天吃羊肉上好大的火,我這嘴里爛得喝白水都疼。」
凌二太太借著燭光瞧了回兒子嘴里的口瘡,這才改了菜譜,開始一天三頓清粥小菜的給凌騰降火。凌騰正是成長期的少年,天天吃肉受不了,天天吃素更覺肚子里沒油水,簡直苦不堪言。
在凌二太太好說歹說的勸說下,梁大姐總算不再給凌騰燒羊肉了,她改成了做針線。梁大姐的針線較凌三姐是強許多的,她時不時便給姑媽凌二太太做雙鞋,給凌騰做個荷包什麼的。
凌騰從來戴都不戴,在家同梁大姐的話也少,凌二太太察覺凌騰對梁大姐的冷淡,私下道,「你表姐給你做衣裳做吃食的,你怎麼這般冷淡。」
凌騰理由很充分,道,「我早上起早要溫習功課,用過早飯就得去學里,直到下午放學,去祖父那里給祖父祖母請安,並做先生留的功課。眼瞅著要年考,我倒是不在乎學里獎勵的幾兩銀子,只是念這一年書,不蒸饅頭也得蒸口氣,若是考得不好,年下如何出去見人?母親要覺著我沒空陪大表姐,以後我少在功課上用功便是。」
他這樣一說,凌二太太連忙道,「我就這隨口一說,看你這一篇話,行了,你把心擱功課上,別的事少想。你表姐有你姐姐陪著呢。」
凌三姐同梁大姐相處的很不錯,對凌二太太悄聲道,「他見著我跟大表姐就是這麼一幅半死不活的樣子,等見著他的卿妹妹就有說不完的話了。」
凌騰看凌三姐一眼,道,「過年你就十三,該是說親的年紀了,以後說話也得注意些。」
凌三姐畢竟是小女孩兒,給凌騰羞個大紅臉,當下顧不得放酸,哼唧兩聲不說話了。
幾家子親戚都是常走動了,梁大姐的事趙家也知道了。
趙蓉還是從心里很心疼凌騰的,對凌氏道,「真是沒個腦子,就是龍肝鳳膽也沒有天天吃的道理。騰表哥每天上學,不知多麼辛苦。那個梁大姐也是,莫非除了羊肉就不會燒別的了?把騰表哥吃的上了好大的火,嘴里長了好幾個口瘡,都快爛了,喝了好幾天下火的湯藥,重陽節也沒過好。」
凌氏直嘆氣,「梁大姐一個孩子,跟你三表姐一樣的年歲,可知道什麼?這事兒怨你二舅母沒分寸,怎麼活到現在竟不會養孩子了?」
趙蓉笑道,「上次騰表哥不是說姐姐做的點心味兒好麼。娘親,不如叫姐姐做些點心,叫白嬤嬤給騰表哥送去吃。」
凌氏滿是心疼娘家獨根佷子,笑,「這也好。」
趙蓉笑著提醒凌氏,「娘親不要說是做給騰表哥吃,就說是阿寧要吃,不然姐姐肯定不做的。」
凌氏不信,笑,「不能。你姐姐同你表兄很是合得來,你表哥這不是病了麼,只是做些點心,又不是多勞累的事,你姐姐不是小氣的人。」
趙蓉笑,「娘親不信我的話,只管試試看。」
凌氏同趙長卿一提,趙長卿早不是直愣愣的性子,她笑道,「這上火得戒油戒鹽,點心里要放許多油鹽,這時候做了送去,對騰表兄病情不利。還是待騰表兄好俐落了,再吃點心比較好。」
凌氏想了想,覺著女兒說的有理,道,「這也好。」
趙蓉唇角微挑,並不說話。
趙長卿並不是經常下廚,不過,她心情好時也會下廚燒菜或是做點心。並非強迫,而是她天生就愛好這個。
以有心算無心,一日,趙長卿做了點心,帶著一匣子去鄭家找鄭妙穎說話。趙長卿有個習慣,她做點心向來會多做一些,除了帶去朋友家的,還會留下給家人吃的量。
趙蓉得此機會,對凌氏道,「不如包一些給表兄送去。」
凌氏爽快的應了,道,「把前些日子熬的龜苓膏也給你表兄送一瓶子去,阿寧嗓子已經好了,這個東西實在不錯,阿寧連湯藥都沒吃就好了。听你姐姐說是降火的,尋常吃些也無妨礙。」
趙長卿的確是手藝好,點心送到凌家時,凌二太太憑良心也得說一句,「卿丫頭做東西就是精細,這紅豆酥餅,我也吃過好幾家,比外頭點心鋪子賣的不差了。」
凌三姐從來不在家里稱贊趙長卿,只是悶頭吃了好幾塊,梁大姐用小帕子托著酥餅問,「姑媽說的是表妹的姑家表妹麼?」
凌二太太笑,「就是那丫頭,叫長卿的。脾氣是一等一的大,等閑人消受不了,不過,女紅廚藝也是一把好手,天生的能干。」雖然與趙長卿頗多不痛快之處,凌二太太也得承認趙長卿有諸多優點。何況現在趙家是正經的六品武官之家,凌二太太也樂得親近趙家。
凌三姐對丫環道,「舀出兩勺子龜苓膏來嘗嘗。」
凌二太太道,「那是給你弟弟的藥,你吃那個做甚。」
凌三姐道,「什麼藥啊!這種東西,平日里吃一些也沒壞處,又是長卿自己做的,若是好吃再給姑媽要幾瓶子,姑媽難道會小氣?」
畢竟是親娘,凌二太太也不會舍不得叫閨女吃,道,「拿出一瓶子來你跟你表姐吃,另外一瓶子不許動,給你弟弟吃。」
梁大姐忙道,「都放著給表弟吃吧,表弟平日里念書怪辛苦的,該多補補。」
凌二太太笑,「無妨,這龜苓膏,你們吃些也沒壞處。有這一瓶子也夠他吃了。」
待凌騰回家,見到趙家送來的點心和龜苓膏,笑道,「姑媽事事想著我,母親可有送些回禮?」
凌二太太笑,「哪能沒有?我叫人裝了兩籃子紅果給你姑媽送去了。」
凌騰洗了手,拿了個紅豆酥餅吃,點頭贊道,「味兒不賴。」
凌二太太道,「卿丫頭的確好手藝,你表姐也想學著做,我想著什麼時候請卿丫頭過來教教你表姐也好。就是你姐姐,學上一二也好。」
「的確是也好。」凌騰拿起裝龜苓膏的瓷瓶看了看,拔開蓋子聞一聞,道,「卿妹妹每天要念書,平日里還有朋友要來往,不知什麼時候有空呢?再說,各人的手藝,哪個就願意外傳?」
听兒子這話,凌二太太對趙長卿也沒什麼把握了,只道,「嫡親的表姐妹,又不是外人。」
「平日里不多走動,這時候想去學手藝,難。」凌騰不再多說,問,「龜苓膏怎麼只有一瓶?」
凌二太太笑,「這真是奇了,你怎麼知道有兩瓶子?」
凌騰笑,「母親,自來送東西,哪里有送單的?」
凌二太太笑,「另一瓶給你姐和表姐吃吧,她們小姑娘也愛吃呢。」
凌騰點點頭,道,「吃了龜苓膏要少喝濃茶,行經的時候不要吃。」
凌二太太見兒子直白的說出「行經」二字,笑,「你倒是什麼都懂?」真是人小鬼大!
「書上看到過,我是擔心姐姐不管不顧的把好東西吃壞身子。」凌騰道,「大姐姐現在忙著繡嫁妝,叫姐姐沒事過去看看大姐姐,有能幫忙的地方也出些力氣才好。」
凌二太太道,「這還用你說,你姐姐早從你大姐姐那里拿了料子回來,替你大姐姐做荷包呢。」
凌騰點點頭,這才不再多說。
梁大姐實在很合凌二太太的心,嫡親的佷女,手腳勤快,性子爽俐,處處以她為先,很會哄她開心。凌二太太唯一的憂慮就是兒子似乎沒那方面的意思,對梁大姐冷淡的很。
眼瞅著就進了十月,凌二舅道,「天冷了,別忘了給大姐兒做幾身棉衣裳。」
凌二太太道,「這不用你說,我早叫丫環給她做了。」她實在很想幫襯娘家一把,試探的對丈夫道,「你瞧著大姐兒如何?」
凌二舅躺在暖烘烘的被窩里,思維遲滯,應一聲,「挺好的,怎麼了?」
凌二太太喃喃低語,「正好比騰哥兒大一歲,又很會照顧人。」
將將要進入夢鄉的凌二舅如同被驚雷霹了一下子,猛然睜開眼楮,低斥道,「胡說什麼!騰哥兒才幾歲?現在正該全心學功課的時候,你休要婦人之見用這些事分他的心!」再說,這是什麼眼光!凌騰是凌二舅這一生最大的驕傲,如何肯將兒子配個梁大姐!
凌二太太道,「現在覺著小,趕年就十二,一眨眼就大了,我這也是提前留意。」
「你要留意也是先給閨女留意,騰哥兒的事你別操心,我自有主意。」
「你有什麼主意?」
凌二舅本是不想說,耐不住老婆死磨活磨,終于道,「這也不是我不喜歡大姐兒,你模著良心說,是大姐兒好,還是卿丫頭好?」
凌二太太听到丈夫竟然中意趙長卿,險些從被窩里蹦起來,低聲道,「不成!」
「你別急著說不成,妹夫現在是百戶了,卿丫頭自小讀書識字,生的俊俏,人也聰明。妹妹妹夫拿她當掌上明珠一般寶貝,憑咱家現在,我都不好意思張嘴,還得看阿騰以後出不出息。」凌二舅絕對是傾向自己佷女的,對凌二太太道,「我知道你是嫌卿丫頭厲害,不過你也想一想,這科舉不是一日兩日的事,能在三十歲前考出舉人來就是祖宗保佑了。阿騰要專心念書,就不能叫他在俗務上操心,沒個厲害媳婦,撐不撐得起家來?」
「算了,現在說這個還早,卿丫頭過年才十歲。再說,妹夫那麼些同僚,比咱家條件好的大把有人在。我是個平庸人,無官無職,家里不過一處鋪面幾畝薄田,哪怕是親戚也開不了口呢。」凌二舅嘆口氣。
凌二太太反是不服,道,「如何就不相配了?咱家阿騰以後可是大有前程的!誰能嫁咱家阿騰,那是上輩子的造化!」
凌二舅輕輕一笑,攬了凌二太太的身子道,「行了,阿騰的親事不急,倒是閨女,眼瞅著大了,可不能再像小時候到處瘋跑了,也叫她在家里跟你學學打理家事,過兩年就該說婆家了。」
夫妻多年,凌二太太戳丈夫腰眼一下子,悄聲問,「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爹相中了卿丫頭?」
凌二舅嘆口氣,「誰相中也沒用,得看阿騰爭不爭氣。他若爭氣,給他娶一門好親,到時岳家也是助力。若是不爭氣,誰家肯將掌上明珠相許?」凌二舅也是男人,並且不是瞎子,雖然趙長卿的確脾氣不大好,不過,兒子對趙長卿一直很親近,他看得真真兒的。
除了趙長卿的脾氣,在凌二舅看來,這門親事實在再合適不過。親妹妹家的親佷女,趙長卿本人也很拿得出手。如趙長卿這樣的女孩子,生得漂亮,有些脾氣也正常,說不定兒子就喜歡這樣有脾氣的。因凌二舅自己娶了個厲害老婆,所以,趙長卿厲害什麼的,他也不怎麼介意。
說了幾句話,凌二舅很快入睡。
凌二太太卻是失眠大半宿,她反復的將梁大姐與趙長卿進行了一系列的對比,越對比越是喪氣,哪怕她偏心娘家佷女,也不能說梁大姐在硬件配置上有哪里強于趙長卿。
但是,娶誰也不能娶趙長卿啊!若真娶這麼個媳婦進門,哪里還有她的活路!
凌二太太咬牙切齒的想,哪怕不是梁大姐,為了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也不能叫趙長卿進門!不過,六品百戶之家的閨女……
其實,凌二太太實在是操心操過頭。
凌家兩房只有凌騰這一根獨苗,雖然凌騰是她生的,不過,凌騰親事著實不在凌二太太手上。
凌二舅會提及趙長卿,也不只是凌二舅自己的意思。凌二舅過去給老爹請安時,凌太爺點了凌二舅一回,道,「騰哥兒年紀還小,論理不該這麼早提親事,只是,你媳婦素來糊涂,你就得長點兒心。內佷女來家做客,怎能叫人家早起晚睡的伺候你們吃穿?這是客人,又不是家里媳婦。」本來凌太爺不想把話說的這般明白,皆是因凌騰每來放學都會來家里給他老人家請安,順便听凌太爺這老秀才給他講些功課。故此,凌騰吃羊肉吃到口舌生瘡的事,凌太爺也知道。凌太爺心疼孫子,又氣凌二太太糊涂,這才將話說重了。
凌二舅險些給他老爹的話嚇尿,連忙擺著雙手道,「爹,你誤會了!怎麼可能?絕不可能!」他完全沒把梁大姐往別的方面想啊,就是內佷女來家玩兒,住上幾日,同閨女做個伴而已。
凌太爺冷笑,「你不這樣想,架不住別人這樣想。你們如何過日子,我不理會,騰哥兒這里,絕不能出半分差錯。他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家里就指望著他了。以後娶妻,起碼也要通文識字,能寫會算,相貌相當,性情相投,不能委屈到騰哥兒。」
事關兒子的終身大事,凌二舅還是頗為靈光的,頓時就知道了他老爹的人選,試探的問,「爹是說卿丫頭?」
凌太爺道,「孩子們還小,說這個也為時尚早。」
凌二舅連忙表明心跡,道,「親上作親,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我就是擔心妹妹妹夫舍不得。」
「只要騰哥兒有出息,還有我跟你娘在,你擔哪門子的心。」凌太爺會選中趙長卿,一是因為自家親外孫女,知根知底,何況趙長卿近年來愈發出落得出挑,小時候的暴脾氣也有收斂的跡象,表兄妹相處的很不錯。二則,兩房只有這一根獨苗,以後長房也得指望著凌騰,那麼凌騰娶妻,就不能只考慮二房,長子以後老了,也得有人供碗飯哪。這麼一來,趙長卿便成了絕好人選。
凌二舅見老爹這樣說,頓時將一顆心擱肚子里,笑道,「我也覺著卿丫頭好,看她自小長大,嫡嫡親的佷女,再沒有不合適的。」凌二舅絕不是個蠢人,不要說趙勇升了職,哪怕趙勇是總旗的時候,如趙長卿這種自身素質過硬的女孩子,在婚姻市場也是熾手可熱的。若不是與趙家是實誠親戚,憑凌騰,哪怕他日後有天大的出息,短時間內依舊是白身,想娶到趙長卿這種素質的女孩子委實不易。如今有老爹代為籌謀,凌二舅再沒有不歡喜的。
于是,就在當事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趙長卿便被凌家人一廂情願的視為了凌騰老婆的侯選人之一。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