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兩人渴盼著的男耕女織的生活終不過是虛幻的泡影。
緊緊的握住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如紙的妹妹的手，曲明琛抑制不住感到恐懼，那個狗皇帝既然能想到利用清清出嫁的事情令他吃下毒藥，又怎麼可能會沒想到讓楚臨風給清清也服下劇毒？！
那個人根本沒想過讓他們曲家的任何一個人平安的活下去！
如果這毒藥無色無味，中毒者中毒期間又無痛無憂，只是身體莫名一天天虛弱下去，大概所有人都會誤以為清清是因為爹娘雙雙殞命，兄長早逝而哀思成疾，心力衰竭而亡吧。
那個該死的狗皇帝！
曲明琛無意識的咬緊了牙關，淡淡的血腥味從口中彌漫開來。
「……哥……」
睜開眼便是曲明琛通紅一片的雙眼，曲清悠忍不住擔憂的輕聲叫他。
「怎麼了清清？有沒有覺得身體不舒服？你突然暈倒嚇死哥哥了，別拋下我，清清，看看我，看看我！你不會拋下我的對不對？清清會永遠和我在一起的對不對？」
「說話呀……清清……」
他的手是那麼的用力，他的神情是那麼的猙獰可怖，可真的傳遞到曲清悠那里的力道卻又是那麼的輕柔。
真是溫柔啊。
比任何人都溫柔待她的兄長，此刻卻必須無力的面對最重要的妹妹身體的衰弱。
「都怪我太笨了，因為那個時候太愛楚臨風，他讓我吃了一粒朱紅色的藥丸，我就毫無戒心的吃了，從那個時候起，就好像連拉弓的力氣都沒有了……」
怎麼忍心讓你知道我是因為他用你來威脅我才吃的毒藥而感到愧疚。
「不過真好啊，哥吃了噬魂散，到最後就會把全部的事情都忘記吧……包括我的死……既不會因為我而痛苦，也不會因為我而悲傷……真好啊……」
「我這麼笨的妹妹……一直以來都在給哥你添麻煩……」
淚水控制不住的一滴又一滴的往下掉。
「你這個傻瓜，在說什麼胡話！」曲明琛大聲反駁道，「我就是因為你，因為你的願望，因為想要完成你報國救世的理想，才會一直那麼的努力！不想被你拋下，為了和天才般的你並肩才一直在努力！」
「就算是你本人，我也決不允許你污蔑自己。」他的聲音帶上了濃濃的鼻音，「你是我……最驕傲的妹妹啊……」
輕輕的依偎在曲明琛懷中，听著他一聲又一聲急促而猛烈的心跳，仿佛就是在听著他恐懼而絕望的心聲。曲清悠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一直一直……兩個人永遠在一起就好了。
可這是不可能的。
曲清悠突然間感到喉嚨一癢，還未醒悟過來，她只覺得面前一片鮮紅。
她猛的咳出了好幾口血，素白的帕子上霎時滿是艷麗的血花。
「這是怎麼回事？！」
曲明琛支撐著妹妹縴腰的手不能自己的顫抖著。
白皙修長的手輕輕疊在兄長的手之上，曲清悠虛弱的笑了笑，「我還以為抱著你那具假尸體吐血時是真的急瘋了呢，沒想到……那個時候已經是毒發了。」
「……別哭……哥真是個……愛哭鬼呢……」
深吸一口氣，曲明琛非常、非常努力的勾起唇，想要像平時一樣，露出再平常不過的笑容。
然而這卻比哭更加難看。
「真丑……」
她笑起來，一聲比一聲大，然後猛的卡到了喉嚨，咳的死去活來，痛不欲生。
「你這個樣子……叫我怎麼舍得走啊……」
曲清悠企圖像往日里那樣露出明媚的笑顏，然而最終也不過是落下了幾聲苦笑。
「其實說實話……哥……我一個人……好怕……」
她伸出手撫模著兄長俊美無瑕的臉龐，「一個人死掉這種事情……我怎麼也不敢想象……那個沒有哥你的世界，我現在就要一個人去了。」
「好可怕……」
听著妹妹的一聲聲哭訴，看著她滿含悲傷與恐懼的烏黑眼眸，曲明琛與她感同身受著。
在逐漸消失的記憶里，關于這名少女，關于妹妹的一切卻未有一絲半毫的褪色。
我是曲明琛。
清清的哥哥，十九歲，擅長兵法，愚蠢的努力家。
為了保護妹妹和她一起進行逃亡。……然後呢？
我們遇到了什麼事情為什麼要跑，已經忘記了，缺失了中間的一部分記憶。
意識到了這一點，但眼前有更加可怕的事情將要發生。
最重要的妹妹清清……正在面對生與死的考驗。
「清清……」
她的呼吸已經越來越輕微，幾乎不可察覺。
「好可怕……」
曲明琛感到一股巨大的黑暗正籠罩著自己。沒辦法想象，沒辦法想象只有一個人會變成什麼樣子。一個人是不行的，一個人什麼都做不到。沒有清清的話，活著，不就連呼吸本身也沒有意義了。
明明毫發無損，卻覺得面對著被一瞬間掐住了咽喉般的痛楚。
第一次，他用最大的力量握住少女的手，那只素白的手通紅一片，可主人卻再沒有半點反應。
安詳而美麗。
面前的少女，他心愛的妹妹依然猶如生前般楚楚動人。
「……別留下我一個人……」
——仿佛野獸失去伴侶一般的，痛徹心扉的哀鳴。
只要一想到，最愛的妹妹直到死前的那一刻依然在恐懼著，恐懼著未知的孤獨，曲明琛就心痛的恨不得立刻就自殺。
但是不行，還有必須要做的事情。
那兩個男人，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他們必須用生命去彌補清清死前的那份絕望！
「再等一等我……馬上就來陪你……清清別怕……」
火光沖天里，少女的身體和那最初蘊含著兩人共同期待的屋子一起焚毀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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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雨連綿，寒風簌簌。
是夜，曲明琛潛入淑皇貴妃寢宮。
早年他曾經擔任過皇宮中的護衛，對這里的環境布置，以及宮女太監路過的時間也算是有些了解。估算出準確的時間，以避過人群對于他而言並不是難事。
「你竟然還活著？！」
見到早就死去的如今被追封為護國大將軍的曲明琛，正在寢殿里對著梳妝鏡為自己盤發的寧綺柔嚇了一大跳。但她馬上就明白過來，「難怪清……曲姑娘能夠逃出宰輔府邸，原來如此。」
她說到曲清悠時，秀美的臉頰泛著點點紅暈，「她還好嗎？是她要你來找我的嗎？」
「她死了。」
「……你，你說什麼？」
——手中的白玉簪子霎那間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你不知道麼？」曲明琛古井無波的暗色眸子里終于浮現出一絲冷嘲，「不就是你的枕邊人害死的麼？」
「哦，對了，還有你的青梅竹馬，是他親手將毒藥給了清清。為了你，就連自己的結發妻子都能下手毒害，還真是一片痴情啊。」
寧綺柔表現的越是痛苦，曲明琛就越是笑得開心。
這個早在初次見面就被他看出愛上清清的女子，卻是那兩個親手害死清清的凶手的心上人。他當然可以親自去殺死他們，畢竟他可是在敵軍眼中鐵血無情的不敗殺神，殺死兩個養尊處優的男人還不是輕而易舉。
可這樣做，又哪有讓他們心中的白月光親自動手更有沖擊力，更痛苦難當呢？
清清的痛，狗皇帝和楚臨風這兩個人，都必須千倍體會到！！！
「他們……殺了曲姑娘？」
「他們殺了……她？」
曲明琛冷眼看著她本來飽含歡欣的眸子一點點的幽深，直到如入深淵，看不見底。
「你會為我的清清報仇的對嗎？清清死前還在說呢，」曲明琛眉眼彎彎的笑了，惡意深入骨髓，「她說，如果來生她是男子，她便是違抗皇命，也要娶你。」
「……違抗皇命？」默然的一遍又一遍重復著曲明琛的話，她突然間拽緊了胸前的衣襟，眼眶乍然紅了，「若是來生再相遇，清清，即便你我仍是女子，我也願嫁！」
淚濕衣衫，痛到深處她竟抽噎著再停不下來。
自嫁入皇宮，她寧綺柔便再不對情愛抱半點期待，誰成想，竟會有一日，一個女子的情緒完全掌控了她，甚至讓她失去了自我。
幸而她終是得到了回應，即便回應她的所愛之人……已英年早逝。
「我會替她報仇的，清清所受的痛苦，我要他們一一血債血償。」
她平靜的有如在陳述一個事實，可卻讓曲明琛一下子心安了，沒有錯，這個女人的眼楮里有和他一模一樣的情緒，那種已經失去世界的眼神，會支撐著這個女人，支撐著她做出最可怕的報復。
曲明琛走了，他在那個漁村附近的山廟暫時安頓了下來。
等到天下易主的消息傳來，那已經是七天後的事情了。
狗皇帝做出令人不敢相信的決定，在駕崩前留下退位詔書將皇位傳給了寄養在淑皇貴妃手下的二皇子，而在為先皇守靈的那一夜，忠心耿耿的宰輔大人楚臨風竟也哀慟過度去了。
再後來，民間傳說，先皇被放入皇陵的前一晚，尸體被盜走了，第二天有人在附近的菜市發現了零零落落的骨頭。有郎中說那是人骨，也不知是真是假。
「傻清清，哥哥終于來陪你了，這回你可安心了？」
一步又一步，毫不猶豫的踏入深不見底的湖中，曲明琛露出溫柔的笑，他的左手自始自終虛虛的環成一個圈，仿佛是牽著誰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