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著一身只有大冬天才會穿出來的皮襖子，將自己的臉完全遮擋在帽檐下，李慕幾乎是懷著英勇就義的心情，滿臉悲壯的出了門。
走在人群里討厭，別人不經意間的踫撞討厭，絡繹不絕的噪音討厭，就連悶熱的空氣，照在身上的陽光也非常討厭。
李慕不由攥緊了袖子，她恍惚的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嘔吐感上涌而來，大腦昏昏沉沉的感到脹痛，臉頰上的溫度燙的驚人。
可能是太久不出門的反差效應吧。她猜想。
都怪那家伙選的暫居地是市中心區域，明明是刻意避免和人交往才住進去的，卻選在了人流最旺的地方，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麼想的。即便是避諱那家醫院，也不會有人真的多事到刻意繞遠路。也因此，李慕不得不強迫自己若無其事的走在人群里，並且還必須時時刻刻擔心著帽子會不會被人不經意的踫掉，發生那種情況的話，這條街很快就會被堵起來。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很好，最後二十米。
李慕小心翼翼的拉住帽子，深吸一口氣低著頭一路小跑著沖了過去。
「呼——」
揮舞著手臂用力扇著風，她幾乎是一瞬間就將皮襖扒了下來。
這所愛仁醫院明面上是普通的重病安置區，實際上隱藏在背後真正的生意，卻是為付得起價錢的人提供躲避人群的安居地。那部分特地劃分開的地方，分別建造了數個寬廣空曠、完全與世隔離的房間。
因為是死氣沉沉的重病區，普通人為了避免晦氣也會盡可能的遠離這里。
但不巧的是，如她李慕，又或者是如那家伙那種人，就會對這里偏愛非常。
「請出示您的邀請卡。」
高科技的設備完全代替了守衛的工作，完全不需要和人交流，這也是某些個性孤僻古怪的人喜歡這里的原因。
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李慕就到達了201室門口。
從外面的透視口可以清晰的看到里面的場景，空蕩蕩的房間里只有一張雪白的床，一眼望去是無盡的白，靜謐到了死寂的地步，心理脆弱的人大概會為此恐慌不已吧。那家伙就這麼一動不動的捧著電腦盤腿坐在哪里，亂蓬蓬的頭發，濃的發青的眼圈，左眼下淚滴狀的棕色胎記，以及那萬年不變的牢犯似的白汗衫。
這家伙不管多久都還是老樣子呢。
察覺到這一點，李慕一下子安心了起來。
「才這麼點時間沒見面，本來就自閉的蝌蚪還染上了偷窺狂的惡習嗎？」
那人輕而緩的聲音透過電腦上裝備的擴音喇叭清晰的在房間里回響。
李慕似笑非笑的推開門，「我可一點都不想被你這種為了避免和別人接觸，都搬到醫院來的家伙說是自閉癥。」
「蝌蚪就是蝌蚪，大概十年之後都看不到你長腿的樣子吧？」他抬了抬眉，一副不屑的樣子，手卻是不知什麼時候從鍵盤上放了下來。「我不和人群接觸是因為沒有這個必要，隨時都可以通過另外的手段獲取報酬。倒不如說非要把自己壓制到常人的程度反而很累，要看人的話，打開天窗看一晚上下面都無所謂。」
他說的理所當然，「我和你這只一看到女人就腿軟倒頭就跑的蝌蚪可不一樣。」
「被注定謝頂的家伙在這邊嘲笑，我可一點都不高興。」
李慕嘖嘖兩聲，極其自然的以神速月兌掉鞋子佔據半張床。
「以我現在的頭發密度而言，中年之後謝頂的可能性低于百分之五。而且因為姓被你嘲笑我也一點都不高興。」
被那雙無神的大眼一眨不眨的直直盯著，李慕下意識的模了模手臂上的雞皮疙瘩。
因為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同時又同為被排斥在常人以外的一方，兩個人之間的斗嘴反而非常容易演變成激烈的「戰爭」。不知不覺就會吵起來，只有這個家伙，只有面對著這個人我絕對不能輸，這樣的念頭時常充斥著李慕的腦海。
這家伙一定也是一樣的。
她十分確信這一點。
「禿子我有一件事……」
「你這只蝌蚪來找我肯定又是來倒垃圾的吧。」
幾乎是同時的，兩個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在謝沐辭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她無奈的聳了聳肩膀。
這個死禿子總是在這人的情緒方面特別敏感，明明人際交往能力幾乎為零，卻能夠輕易察覺到別人的想法，自己被誰討厭著，誰在當面一套背後一套這種事情根本不需要認真分辨也能夠看得一清二楚。
因為是天才就算是疲于和人交往也能夠坦然度日，還真是令人羨慕又嫉妒啊。
「我現在啊，在干著一件足以徹底改變我人生的大事，但是這件事會讓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辜負別人的感情。同時投入到這份感情里我也非常的痛苦，可是不投入的話，我就什麼都做不到了。」
跪坐在床上，低垂著頭，她被劉海遮住的眼楮毫無光亮。
「你也清楚吧？從以前開始我就是這麼的沒用。爸爸走的時候我連挽留的勇氣都沒有，妹妹哭紅了眼楮卻不敢提半句委屈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告訴她沒關系的大可以討厭我，被大家簇擁的時候我也從來沒有明確拒絕過……我啊，明明非常討厭變成這個樣子，其實卻還是被動的承受著它帶來的一切。」
「明明我不想要的，這樣的人生。」
一只溫熱的手掌突然覆在了她的頭上。
「就算是你這樣廢物的蝌蚪，一直努力的話說不定也有變成青蛙的一天。」
李慕呆愣愣的抬頭看他。
「不需要去欺騙別人的感情，也不需要讓自己變得不像自己，按照你自己的節奏來就好。如果累了的話就停下來找我，我不會走。」
與她對視著，他黑漆漆的眸子在一瞬間顯得無比的柔和。
「你這只蠢蝌蚪肯定又是早飯沒吃就過來了。」
他隨手拆了一袋餅干遞到她手心里。「喏。」
吸了吸鼻子，李慕使勁眨了眨眼楮，妄圖將酸意逼回去。
「禿子的餅干，好難吃……難吃死了……」
一邊說著，她又是一口，「我就沒吃過……呃……這麼難吃的餅干……下次再見面一定……一定買一袋原裝砸你臉上……」
濕潤的透明水珠一滴又一滴砸在謝沐辭的手臂上。
「我可是會用力砸回去的。」他像是什麼也沒感覺到一樣，一如往常的回應道。
從那個時候相遇起，就已經做好當彼此心靈垃圾桶的覺悟了。
不會管對方在走什麼樣的路，也不會管對方活的開心與否，但是，如果對方覺得自己走歪了來傾訴的話，無論什麼時候都會告訴他/她，沒關系，我還在這里。
用常人能夠理解的說法的話，就是李慕相信他早晚有一天會從禿子進化成長毛怪，而他也始終相信即便是要耗費相當相當長的時間，蠢蝌蚪也會長出腳來變成青蛙，實在不行癩蛤蟆也行。
嘛，就是這樣脆弱又牢固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