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還在不停的下,許皖皖換了個姿勢,異常悠閑的晃動著交疊在一起的雙腿,飄落到她身上,雨滴涼絲絲的,一直透到她心底。
不管等多久,那個人,好像都不會來呢。
這就不和爹娘所說的完全相反了嗎?只要一直一直做個賢惠溫良、面面俱到的好妻子,只要能夠成為他背後的支柱,只要能替他打理他不會去做,懶的去做的一切,夫君就會回過頭看到我的努力了。他會愛我,他會明白我才是最適合他的人,然後他就會這些年對我的忽視感到後悔,繼而更加深愛我……應該這樣發展才對的啊。
這樣的思想充斥著了許皖皖的大腦,以至于李慕甚至覺得已經無法壓制她的行動了。她的行為模式、思想舉動全部都是基于多年刻意訓導出來的本能而做出的,不存在她個人的意志一說,換而言之,李慕已經不再是壓制她的靈魂,而是要抑制住這具被本能控制的身體了。
該怎麼做才是對的,該怎麼做才能把許皖皖從既定的結局里解救出來?
李慕,不要放棄,好好的想清楚,再仔細想想啊,這是只有你能做到的事情。她將頭埋在膝蓋上,強迫自己沉浸在思維里。
不能再失敗了,之前的那種結局我已經再也不想看到了!木偶一樣的女人,和為了挽救這樣一個女人不惜一切的自己走進圈套的褚扶歸……這兩個人之間到底還有什麼都是我沒有看破的,再仔細想一想,突破點到底是哪里!
這兩個人之間的接觸點到底是什麼?等,等等!
李慕突然發現了一段被自己,不,準確的說是許皖皖完全不在意的記憶片段。
暮色漸晚,殘陽如血。在淡淡的薄霧籠罩下,整片大地都籠上了一層艷麗的金紗。
那是武林盟主的誕辰。作為未婚妻的許皖皖也理所當然的跟隨著爹娘參加了。
壽宴舉辦在盟都,人人都在喜笑顏開的互相吹捧,趁著酒意,許皖皖為了如廁離開了宴會,不知不覺朝竹林里越走越深。
正在這時,她突然聞到了一股撲鼻而來的腥臭味。
還未待她反應過來,她就感覺到一把短匕頂在了她的脖頸邊。
她下意識的舉著雙手,聲音平靜而溫柔︰「我沒有惡意的。我是壽宴的客人,你也是嗎?你好想受了很嚴重的傷,要不要緊?」
深覺自己作為未來的盟都女主人有照顧好客人的義務,她盡量放松了身體,以避免引起後面那只「凶獸」的攻擊行為。
「我不能相信你。」
那人壓低了嗓子,聲音听起來沉悶異常。
「在我離開這里前,你如果出了林子我就殺了你。」
在許皖皖無意識的點頭間,她突然覺得自己後頸一癢。
「你中了我的毒,所以最好乖乖听話比較好。」
他終于放下了凶器,再也撐不住的猛咳了幾聲,捂著月復部那血紅一片的傷口,疲憊的癱倒在地上。
「你的傷……?盟主大人之前有說他以身事敵,重傷了一名魔教高手,難道就是你?!」
「以身事敵?」他似笑非笑的抬了抬眼,狹長的眸子里滿是諷刺。「那只老狐狸如果沒有推出那麼多擋箭牌躲在後面偷襲,你以為他能傷的了我?」
許皖皖沒有說話,鼓了鼓臉頰。在她心目中,那個即將成為她夫君的男人地位至高無上,是個當之無愧的鐵血真漢子。
正巧這時,一只兔子飛竄而過。
他伸手就是匕首一飛,將那畜生穩穩當當的釘在了地上。
「我餓了。」對著許皖皖不解心疼的目光,他無辜的說道。
無奈地嘆了嘆氣,許皖皖順著兔子耳朵將它拎了起來,晃了晃匕首,她突然毫不留情的兩刀揮下刺瞎了兔眼,繼而剜出了兔心。完畢後,這才準備鑽木起火。
「想不出你這女人倒也沒表現出來的那麼無趣。」他勾了勾唇,眉眼彎彎的笑了笑。
「我只是覺得,就這麼吃掉它太可憐了。如果沒有眼楮,就看不到殺它的人,因此也不會心懷怨恨。如果沒有心髒,就不會感到疼痛和恐懼。」
許皖皖最後說這話時的目光一瞬間仿佛穿過記憶與李慕對視了,令她下意識的一寒。
如果那就是許皖皖和褚扶歸的初遇,也就是說那個時候褚扶歸是認為她是個很有意思的女人,很討人喜歡……為了還當初的救命之恩,就心甘情願的入局了?當然,也不排除那個時候的褚扶歸已經愛上了她的可能。
結果娶回來才發現上當受騙了,這個女人的所有思想都是基于最基礎的婦德,她的內心毫無自己的判斷力,毫無正確的三觀。她那番關于兔子生死的言論是她確實認為這是善良的,這是按照婦德由來的慈悲。
所以,為了讓她明白她的想法全部是錯誤的,為了推翻她多年來被家人塑造的理念,褚扶歸一如她的論點般毀了她的眼楮。
或許褚扶歸是認為這樣就可以把她往正確的想法上引,可事實上,那樣的許皖皖,還真的是許皖皖這個人嗎?
李慕站起身來,她朝前方伸出手,濕漉漉的雨滴劃過她的掌心。腰際冰冷的鐵一般的質感,呼應著掌心的寒冷令她一顫。
什麼都看不見。
一只溫熱的手突然與她抬起的掌心交疊。
「如果沒有眼楮,就看不到殺它的人,因此也不會心懷怨恨。」
褚扶歸的聲音輕而飄忽。「你還記得這句話嗎?」
「是我當初說的。」她平靜的承認道。
「許皖皖,你會恨我嗎?將本來站在道德制高點的你,拖到了現在的地獄來。」
「可就算如此,你也從未看著我過。等了冷酷無情的‘夫君’十年,你可滿意?你的眼里從來都沒有褚扶歸,有的只是……」
「有哦。」她突然出聲。「我這雙再也映不出東西的眼楮里,留下的最後的印象,是黃昏竹林里,一張含笑的臉。」
「我看著的東西,從很早以前就變了,只是自己……還不敢相信。」
「扶歸,讓我抱抱你吧。」
第一次喚他的名,她張開雙臂,露出溫柔真摯的笑容。
緊緊擁著這個輕而易舉的投入她懷抱的男人,她悄無聲息的握住藏于腰際的短劍,毫不留情的從後背刺入他的心髒。
「如果沒有心髒,就不會感到疼痛和恐懼。」她喃喃的重復著那時的話。
「我沒有說謊,我的眼楮,從那個時候起就已經裝進了別的東西。這就是我的心情,無數次、無數次都想傳達給你。」
她無聲的流著淚。
「只有用那個時候的方式,才能讓你體會到。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理解我吧。」
反手抱住懷中的女人,他斂去一瞬間的錯愕,聲音簡直溫柔到令人窒息,「嗯,都感覺到了。」
劍一直穿過他的身體,她握住劍柄重重的朝刀尖撞了上去。
冷眼看著兩人抱劍身亡,褚扶月握劍的手不可抑止的顫抖。
「別開玩笑了啊,就算是死,你也該是死在我的手上啊!連你的命都要搶走,這太不公平了!」
她跪在地上,雙手無力的支撐著地面。
「為什麼啊!這到底是為什麼啊!我愛的兩個人,卻深愛著對方,老天對我這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