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師的魔力與生俱來,但始終潛伏在血液中,需要一個契機,才能引為己用。巫師們將這個過程稱為——魔力醒覺。而魔力醒覺的必然後果,是魔力暴動。
可只有湯姆知道,這只是一場蓄意的報復。
被魔力摧殘過的房間格外凌亂。家具散亂地落在地上,破碎不堪。沒有它們高速旋轉帶起的風聲,整個房間顯得格外安靜,連比利的啜泣聲都一清二楚。哈利站在傷痕累累的房間里,面容沒有絲毫血色,他根本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來處理這件事。他看著這一切,胸口如同堵了一大塊岩石,悶地喘不過氣。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做好心理準備,湯姆又遵循著歷史朝前邁了一大步。
在哈利魔力的壓制下,一切都停了下來。
在哈利過去的二十年里,他從未對其他人有過如此復雜多變的感情,可湯姆就是個例外。上一秒,他還在為那個孩子的冷血殘忍而心寒,但下一秒,看著他孤傲地站在他跟前,哈利又開始止不住地心疼。
湯姆站在他面前,孤傲地半仰著頭對上他的目光,一道血口從眼角劃到鼻梁,堪堪繞過眼楮,光是看著就讓哈利覺得一陣刺痛。可那孩子仿佛感覺不到一般,面容平靜地讓人看不出端倪,眸子里所有的情緒都被濃郁的黑掩蓋。
他看上去很平靜,可哈利就是能莫名地察覺到孩子平靜下躁動不安的情緒。縱然他以後如何叱詫風雲雄霸一方,如今,他也只不過是個需要人指導的孩子罷了。
還沒等安慰的話出口,身後就傳來一聲尖銳的斥罵。
「哈利別過去!他是個怪物!」比利終于從死亡的壓迫中回過神來,也真正地開始害怕那種力量。他抱緊了懷里的兔子,瞳孔緊縮,那種力量根本不是人類所能掌控的!他朝哈利喊道,歇斯底里,指著湯姆的指尖因為害怕而發抖。這一聲並不是因為某種目的的作秀,而是真真切切的害怕與恐懼。
哈利還沒來得及反應,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那個驕傲的孩子眼瞳一縮,面上的表情出現了一秒鐘的空白,哈利的呼吸也隨之一頓,心一陣刺疼。誰說童言無忌?
一向善于察言觀色的比利因為害怕而徹底失控,埋下了他的計劃中唯一一個也是致命的敗筆。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去死!」
一聲又一聲的怪物,直戳人的脊梁,壓得人直不起身。哈利看著身旁孩子死寂的表情,恨不得伸手捂住孩子的耳朵,為他隔絕這些謾罵。他理解那種感受,那種……被人喊做‘怪物’的感受。被排斥、被孤立、被厭惡、被圍觀……更何況,他只是一個還沒滿五歲的孩子,一個孩子,能承受多少聲‘怪物’?
「閉嘴!比利!」
冷厲的聲音讓比利驀然一愣。比利一抬頭,就看到哈利那張蒼白如紙的臉。他從來沒有見到過哈利如此嚴肅冷厲的表情。
哈利看著那個一向乖巧的孩子眼中的害怕與厭惡,第一次發覺自己的想法錯得如此徹底。比利終究只是一個不懂得魔法的普通人,本不在一個世界的人怎麼能互相理解,不互相理解的兩個人怎麼能一同成長?
哈利抿了抿嘴唇,走到比利身邊,稍微放柔了那冷厲的語氣。
「比利,跟我去處理一下傷口。」
湯姆站在房間里,魔力的嚴重超支讓他動都不想動一下。只要動一下,就會讓他已經僵硬地膝蓋軟下去,定會連站都站不穩。房間被魔力摧殘過後,如同廢墟。窗外血紅的殘陽,灑在房間內竟然帶出一種敗落的滄桑。
某種意義上,他贏了。他讓比利害怕地差點發瘋,他讓哈利的臉色瞬間蒼白,這些他都做到了,可孩子喉嚨如同被魚刺卡住,吐不出咽不下,一種無法掩飾的失落從腳尖涌上頭頂。他愣愣地站著。
窗外從傳來木制的車輪咕嚕咕嚕的聲音,依稀還能听見車夫高揚的音調——「是倫敦街19號叫的車嗎?」
孩子止不住地挑起一個冷笑,企圖掩飾自己內心的慌亂與無措。是了,接他回孤兒院的人來了。
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不是?他顯露出力量,讓他們畏懼,然後他們就會像急著擺月兌病毒一樣把他送回孤兒院,然後他又能不在乎一切規矩地打架,又或者能成天在街道上亂逛……
孩子突然覺得眼角漲得發酸,想伸手遮掩,但手卻無力地垂在兩側,甚至連握拳的力氣都沒有。蛇敏銳地察覺到孩子幾近崩潰的情緒,只是纏在孩子骨節凸顯的手腕上,不出聲。
門突然又被打開了。先前牽著比利走出房門的哈利提著藥箱,推開了門。
湯姆連忙深吸一口氣,壓下眼珠上的水汽,繃緊牙齦,如同排斥外來威脅的幼狼,直定定地看著來人。
「我……給你上藥。」哈利抿抿唇,向孩子亮了亮手上的藥箱。
孩子臉上那道從眼角劃到鼻梁的傷痕觸目驚心,可他毫不在意。孩子的眼楮如同海溝中黑得不見底的海水,他直勾勾地對上哈利的眼楮,口氣平靜︰「你怎麼不怕我?」口氣平靜地理所當然。可只有孩子自己知道問出這句話有多困難。
哈利想笑,卻又一陣心疼,猛然襲上鼻尖的酸澀感讓他連笑容都支撐不起來。
哈利把藥箱放在斜倒的床頭櫃上,在湯姆陡然凌厲的視線中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子,讓自己的視線與孩子的視線平齊。
「我為什麼要怕你呢?」他無奈嘆息,眸子如同往常一樣溫潤清澈。
孩子咧了咧嘴角,扯動了臉上已經開始干涸的傷口,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因為我是個怪物。」依然是那麼理所當然。是啊,他是個怪物,這個結論甚至連湯姆自己都找不出理由反駁。湯姆突然覺得胸口堵得難受,悶悶的不得不讓他長大了嘴巴大口大口呼吸。
「不……」
孩子抬眼,看著青年那副惶然無措的模樣,眼角集聚的憤恨、失望、難過越來越重,幾乎就要凝成一團奪眶而出。
「你不是也打算把我送走嗎?」湯姆打斷了哈利還未出口的話,孩童尖銳的聲音如同利劍點穿事實,黑眸終于不再以平靜掩飾,怒火翻滾如同暴風雨前咆哮的烏雲。孩子全身緊繃,連牙齦都繃緊,說話間牙齒相磕,「不用假惺惺地給我上藥了,直接讓我收拾東西就可以了!」
「你不是討厭我嗎!」
哈利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楮,愣愣地看著這個情緒好不容易爆發一次地孩子,一時間竟忘了說話。
「既然你根本不喜歡我,為什麼要收|養我?」哪怕已經忍不住眼眶滑落的眼淚,那個孩子依然氣勢囂張,渾身上下散發著讓人不敢靠近的戾氣。
哈利沒有想到這個孩子竟然哭了。不同其他孩子哭泣時抽抽搭搭可憐兮兮的模樣,他只是眼淚一滴接一滴地掉落,眼眶發紅,可表情惡狠狠地不見一絲傷心難過。那個孩子發狠一般用手背抹去臉上的眼淚,絲毫不顧臉上的傷口又被扯動。眼淚和著鮮血在臉上蔓延。他哭泣的時候也似狼一般,嗚咽聲在喉嚨里翻滾,威脅著拒絕別人的靠近。
湯姆狠狠抹掉眼淚。哭?哭有什麼用!他不需要眼淚來博取同情。
耳邊又是一聲嘆息,身子被突然的力道拉了一個趔趄。
接著,就是溫熱的觸感。鼻尖埋進柔軟的衣服里,吸入鼻腔的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溫暖,幾乎冰冷僵硬的背被什麼柔軟暖和的東西纏上,脖頸邊一陣瘙癢,帶著水汽的呼吸輕柔地噴灑在皮膚上。只是一瞬間,讓湯姆恍惚覺得自己從冰窖爬上進了溫室。
背後的手笨拙而有節奏地拍著,如同哄孩子睡覺一般。
「別哭,別哭。」抱著他的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去安慰一個情緒崩潰的孩子,只能傻乎乎地拍著孩子的背,笨拙又無趣地一遍又一遍重復,別哭。
若是有經驗的人肯定知道,孩子哭得時候經不得安慰,越安慰,哭得越厲害。
可哈利被湯姆的眼淚慌了神。
孩子還在恍惚之中,周身上升的溫度更加助長了鼻尖的酸澀,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胸膛里跳動的心髒已經被這個懷抱帶來的安全感馴服,溫順地抓著這個人的衣襟,將臉埋得更深,眼角流淌地更加肆意。
全身的戾氣似乎在瞬間散了個干淨。
這個人……是哈利。湯姆睜著眼楮,額頭抵在青年的肩上,愣愣地感受著周身的溫暖。
耳邊,他還在不停地重復,手足無措地只懂得用擁抱安慰孩子。
「你不是怪物,湯姆。」他猶豫了一下,嘆息一聲,還是決定說出口。
湯姆揪起哈利的衣服,將臉上的血漬與淚痕全部插在青年身上,孩子氣的動作讓哈利忍不住揉了揉他梳理得整齊的頭發。
孩子從哈利懷抱中抬起頭來,眼眶還有些發紅,連帶著蒼白的皮膚都紅潤了幾分。小湯姆的黑眼楮直定定地看著哈利,水汽竟然柔和了略帶戾氣的目光,讓人有種深情款款的錯覺。
以後長大了也不知道要禍害多少女孩子。哈利扯了扯嘴角。
「看著。」哈利朝孩子微笑一下。他一揮手,輕輕叨念了一句「恢復如初」。
原本散亂在地上的畫框、桌布、台燈……它們都漂浮起來,有條不紊地回到了原來的位置。連打碎的玻璃杯都如同時光倒流一般拼接了回去,沒有一絲裂痕。
不出三十秒,一切都恢復原樣,如同什麼也沒發生,就像咒語所說,恢復如初。
湯姆已經駭得呆愣在原地,先前在腦海中涌現的、被他毫不猶豫否決的猜想如同萌芽一般飛速抽長,能讓人暈厥的狂喜兔如同海嘯鋪天蓋地,甚至讓湯姆無法反應過來。
哈利轉過頭,很認真地盯著孩子的眼眸,說︰「我們都不是怪物。」
哈利看著孩子那雙純粹的黑眸中閃過無法掩飾的狂喜,不覺又是一陣心酸。
湯姆不知道哈利的心思,正如哈利不知道他的一樣。湯姆無法掩飾自己的欣喜,他的欣喜來自于他與哈利之間這種力量的聯系,這代表著什麼?代表著,他與哈利是相同的,代表著哈利不是普通而愚蠢的人類,代表著哈利能達到人類無法達到的高度,代表著哈利有資格與他站在一起!
這種被滿足獨佔欲的快感才是湯姆真正欣喜的原因!
「只有我們兩個人嗎?」孩子問如是。
「不,還有很多很多人跟我們一樣,都是巫師。」
湯姆抿了抿唇,垂下視線遮住眼眸中透露出的失望。
不過也沒關系,方才還在哭泣的孩子磨了磨牙,隱蔽地露出一個微笑。至少,在聖誕節被送回孤兒院的人……不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