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連笙是被通訊器的聲音吵醒的。如果只是一般的「滴滴」聲肯定不會吵醒一個熟睡的人,然而巴尼爾那只兔子特別設置的傳訊聲則在非靜音的情況下格外得——吵鬧。
「主人大人快接電話,主人大人快接電話,晚接一秒巴尼爾就會哭鼻子,兩秒巴尼爾就要耍賴打滾,三秒巴尼爾就尋死覓活……」
如此循環,直到有人摁到接听鍵。
連笙先前接受治療時大抵踫到了哪個鍵,竟然關閉了靜音,這會兒被吵醒,太陽穴突突得跳,才要爬起來卻發現手腕被人緊緊攥著。
警惕地睜開眼,略微粗糙的大手在她眼楮看來的一瞬間便松開,連笙對上了男人深沉的眸子。
「父親?您不是出任務了麼……」
「剛回來,過來看看你。先接電話吧,我之前告訴巴尼爾說你今晚要回去。」
連笙點點頭,耳邊那吵鬧又賣萌的聲音還在繼續,她抓了把頭發,掃了眼眼前自動開啟的屏幕。
一只粉紅色穿黑色馬甲的兔子正在上面蹦來蹦去,時不時配合著鈴聲做出「哭泣」「撒嬌」「上吊」的姿勢。
眼皮抽動著點了點那只「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兔子,兔子立刻歡欣鼓舞地撲過來,屏幕也跟著切換成通訊狀態。
連笙做好了被撲屏的準備,然而屏幕背景卻換成了熟悉的粉紅色蘿莉房間。
連笙疑惑地看了眼蕾絲床單,粉色的衣櫃,擺滿各種飾品的桌子,終于在房間角落發現了兔子少年。
穿著英倫風小馬甲的兔子少年委屈地縮在牆角種蘑菇,連笙看他抖動的小肩膀就知道這家伙在抽泣,放軟了聲線喚他,「巴尼爾,怎麼了?」
少年背對著她,堅決不轉過身,也不理會她。罕見得鬧脾氣了……連笙撓撓臉,抬頭看到淵馳目光炯炯地盯著看,一時更加尷尬。
安慰人這種軟綿綿的事情……她做不來啊!
「巴尼爾,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雖然昨天和前天晚上都沒能如約回家,可是今晚我肯定會回去的,絕對,一定,保證會回去的。」
少年的抽泣聲小了點兒,不情不願地扭頭,露出一張淚水沾濕的可愛臉蛋,腦袋上的耳朵挺起了幾分,撅嘴埋怨,「你沒有叫我阿爾。」
連笙黑線掛了一臉,這種細節不要在意啦。
目光落在少年盈著淚光顯得無比剔透的眼眸上,連笙的心微微一動,像被柔軟的羽毛拂過,只剩下更加柔軟的心情。
這雙眼和那只害怕孤獨的拉蒂爾如此相像。
或許這也是為什麼在給兔子命名時她下意識地取了「巴尼爾」這個名字。
而阿爾這個稱呼她卻很少使用,因為每次這麼喚出口的時候就不自覺地想起三年前在異界的點點滴滴,心口微痛,無法釋懷。
阿爾……她想起每次這麼喚他時,那張絕美又孩子氣的臉上便會浮現出的滿足笑容。
好像全世界的幸福都賜給了他。
面對如此相似的眼楮,連笙覺得自己似乎什麼要求都願意努力去替他實現。
「好,好,阿爾,我今晚保證回去。」
兔子站起身,又朝她邁出一步,揪著自己的小馬甲瞅她一眼,又委屈地咬嘴唇,「你要說,阿爾乖。」
喂喂,你當我是在哄小孩麼!
算,算了……連笙無奈地想,自己的兔子她不寵誰寵?
「咳咳,那個,阿爾乖……乖乖在家等我哦。」
連笙強行擠出扭曲的微笑,略微沙啞的聲音完全不適合說這種哄小孩般溫柔動听的話。
淵馳在一旁看著難得露出幾分笑容,伸出大手揉了揉連笙的腦袋,贊許般點了點頭。
這種「孩子你做得很好」的眼神是怎麼回事啊父親!
屏幕里粉紅色的兔子少年破涕而笑,睜大水靈靈的眼楮看了看連笙這邊,猛地跳過來撲屏,又癟了嘴要哭要哭的。
「主人大人您怎麼又在診療室?又受傷了?您怎麼總是弄傷自己?今天巴尼爾听話地讀了主人大人留給巴尼爾的書,那句‘傷在兒身,痛在母心’說得就是巴尼爾的感受,嗚嗚嗚……」
淵馳噗得一聲笑噴。
「不對,用的不對!阿爾你又不是我媽!」
兔子才不管那麼多,耳朵翹得高高的,收了委屈的表情,極其嚴肅地盯著連笙,鼓起腮幫子,「巴尼爾不想看到主人受傷,再受傷巴尼爾就不理你了!」
到底要多孩子氣啊這兔子。
連笙好笑地看著它,「好,不受傷。」受傷也不再讓你看到。
「還有……」少年又開始羞澀,垂了眼眸,對著手指偷偷抬眼看她,「主人大人說的懲罰還算數麼?讓,讓巴尼爾啃脖子的那個……」
「當然算數。」
「立刻作廢。」
兩道聲線同時響起,少年才露出驚喜的笑容就看到屏幕那頭出現了男子沉冷的臉,瞬間耷拉下耳朵。
「巴尼爾,都化作人形了就該懂得人類間該有的禮儀!啃脖子是什麼意思,你以為阿笙的脖子是街上賣的鴨脖麼?」
連笙黑線滿臉。男人用再嚴肅不過的聲音教訓著兔子少年,內容卻讓人想要發笑。
不管怎麼樣,能不能不要把她的脖子和鴨脖子一起提及呢?
「主人大人,阿爾要啃脖子……嗚嗚……」
那邊兔子已經開始百試百靈的「眼淚」攻勢,這邊連笙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旁邊抱著雙臂冷冷看她的父親散發出的寒氣已經讓屋里起了薄薄的霧氣。
「阿爾,看來這次不行了……」
雖然巴尼爾稱呼自己是主人大人,但最初它是被淵馳從戰場上捉來的,按照異界的法則,它遵從于淵馳。
也就是說淵馳禁止的行為它無法違抗,連笙也愛莫能助。
兔子少年一听這話立刻就淚奔了,它期待了許久的心願就這麼落空,眼楮紅通通地瞪了眼一旁冷漠的男人,撇撇嘴委屈地大叫。
「淵馳大人是壞大叔!蘿莉控!禁欲受!巴尼爾最討厭你啦!!!」
啪,那邊切斷了通訊。同一時刻,連笙的微電腦屏幕也出現了裂紋。
「……去申請新的,就說是自然損壞。」
連笙默默點頭,看了眼淵馳陰沉得要滴出水來的臉,猶豫地說,「父親,您不用太在意,巴尼爾大概是宅在家里無事就去和隔壁的姑娘作伴,您知道琳娜是腐女來著,八成是跟她學的,我回去會好好教育它做只充滿正能量的兔子。」
淵馳神色緩了緩,遲疑著發問,「……禁欲受是什麼意思?」
連笙驚愕地看他,「您不知道?那您為什麼生氣?
淵馳尷尬地撇開視線,「他說蘿莉控……」
連笙訝然,「難道被說中了?」所以惱羞成怒?
男人高大的身軀僵硬地挺直,因為面色泛紅,連那道猙獰的傷疤都顯得可愛許多。
連笙瞧他這般反應更加驚奇,心說,父親我怎麼就不知道您是蘿莉控呢!
仔細想了想,確認身邊沒見過什麼蘿莉,好奇得不得了,忍不住就發問,「父親,您喜歡哪個小蘿莉?原先總部那邊麼?」
話音剛落房間里的溫度又降了好幾度,連笙猜測是觸到了父親的*惹他不高興了,也跟著沉默,心里仍是好奇。
蘿莉這種生物在連笙看來,就是又小又可愛的女孩子,粉女敕又嬌氣,跟她這樣女扮男裝的「漢子」八竿子打不著。
一時間房間里安靜無聲,連笙悄悄地看父親的神色,正好他也側過臉來看她,兩人視線相撞。
連笙露出淺淺的笑意,毫無防備的純粹笑容就像針扎到他心髒上。
細密的疼。
因為他知道,那笑里沒有任何親情以外的成分,而他看向她時心跳會加速,心里藏著因為她而或喜或悲的情緒。
她不知道,他喜歡的小蘿莉一點也不嬌氣,那孩子比男子還強大。
她不知道,她一點點長大,而他一點點淪陷。她更不知道,他如今見到她,既欣喜又疼痛,看不到了又想念又煎熬。
她現在不知道,以後也不會知道,永遠都不必知道。
通訊器滴滴的急促聲響打破沉默。淵馳示意了一下便轉身出門接听,連笙暗暗松了口氣。
父親方才看過來的眼神太過幽深,她甚至看不清那里潛藏的情緒,莫名地讓她覺得壓抑又難受。
門被推開,淵馳再進來時已經調整好了情緒,面色沉靜,只低低道,「阿笙,緊急會議,我要離開一會兒……你在這里休息,會議過後一起回家。」
「嗯,明白了。」
「餓麼,要不我讓人送點吃的……」
「不用,我還不餓。」
男人點頭,要關上門時又停住,扶著門側過臉,眼里又是那種讓連笙心驚的壓抑,細細看她良久才道,「我會盡快回來。」
「是,父親。」
淵馳心里嘆息,听她這般喚他每每都是一種折磨。像無形的囚籠,將他內心蠢蠢欲動的獸性牢牢鎖住。
腳步聲遠去,房間里又恢復了無聲無息般的安靜。連笙的微電腦也因為屏幕破裂不能使用,百無聊賴地躺著,出神地看著天花板。
試著動了下雙腿,雖然還是覺得酸疼,但是那種發木的感覺已經沒有了,明天就可以自如地行動。
後背的傷似乎要好得慢一些,方才起身時還傳來尖銳的疼痛,想必是因為父親魔物形態時牙齒里的毒素吧。
父親到底怎麼了?為什麼那麼看著她……有心事?還有巴尼爾,現在大概還蹲在牆角哭吧。回去又是通紅的兔子眼……嘛,雖然本來就是紅的。
說起來醒來就沒有看到離殤,他去給別人治療了麼?還有藍弦,不知道有沒有平安歸來。
還有那只薩摩耶,要記得去感謝他送的包子。耳朵……好想再模模。
腦海里模模糊糊地閃過無數個念頭,或許是自愈的需要,連笙只覺得身體倦怠,眼皮沉重,睡夢很快再次籠罩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