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習救護
老校工從老師辦公室拎著銅鈴出來，按部就班地一邊走一邊高高地舉起胳膊，用力的搖晃著銅鈴。「當啷！當啷！」的響聲，響徹校園。散在操場四處的學生們，迅速奔向各自的教室。鈴聲停止，操場上已經干干淨淨，一個學生也沒有了。
「立！禮！坐！」班長扯著長聲，天天這樣喊。班級任老師在講台上看看大家，「請坐！」同學們擺好了算術課本，等待老師上課。老師手指著班長，「你上來！把這些布條給同學們發下去。」
班長把一條大約七、八厘米長，兩、三厘米寬，印有《間諜》兩個深藍色宋體字的白布條和別針發給大家。班長發完布條後，老師說，「同學們把《間諜》布條都別在名簽底下。不許弄丟了，要天天都別著。」
第二天有閻木匠的兒子說，「知道不知道為什麼要戴《間諜》白布條？（大家都搖頭）是讓學生提高警惕，監視‘通蘇’的特務。」「淨瞎扯，特務也在胸前別個白布條，印上‘通蘇’！」大家笑了起來。在朝會上證實了閻木匠兒子的說法。劉主任說，「……蘇聯、英、美都派遣‘間諜’潛伏在‘滿洲國’，同學們要提高警惕，監視特務。……」
星期六，放學前，班級任老師讓大家在星期一上學時必須帶一塊白布。他說，「白布的要跟算術本一樣大小，一定要干淨的。記住了沒有！」「記住了！」
星期二，老師把印好了兩個相同方格的白布又發給大家，方格里印有姓名、年齡等和名簽差不多的內容，只是項目多一些。老師︰「同學們注意！準備好水筆和墨盒。然後往空格里按要求填寫。準備好了嗎？（同學們︰‘好了！’）我念，你們填。姓名！」我急急忙忙地寫上了自己的名字，其他同學也慌慌張張地寫著。老師︰「不要慌！穩穩當當地寫。我往下念，年齡。」寫完了的同學抬頭看著老師。老師︰「性別。」就這樣，老師又接著念「住址」、「父母姓名」等等。第一個方格填完了。老師︰「同學們，填完了上面那個方格，再照樣把那些內容填到下面那個方格子里。」寫得快的同學填完了，抬起頭看著老師。有的孩子問旁邊的同學，「這個大名簽有啥用？還寫兩個。」「不知道。」老師︰「都寫完了吧？好。那個同學說對了，這是一個大名簽。注意啦！回家把它鉸開，一個縫在上衣里面，一個縫在褲子里面。明天上學老師要檢查。沒有縫上的，小心挨板子。」
這幾天，警察署和佐長挨家挨戶地告訴，凡是窗戶上的玻璃都要糊上紙條，紙條要按米字形貼在每一塊玻璃上。我問姐姐，「玻璃上貼紙條干啥？」「防空。怕飛機扔炸彈時把玻璃給震碎了。」「貼紙條就震不碎了？」「震碎了有紙條連著，不亂飛，不傷人。」
上課時，老師給每一個同學發一條白布手巾。在長長的白布手巾上印著︰「大東亞共榮圈早日完遂」、「日德意滿一心」、「勤勞奉仕」等藍色楷體字。下課後，一個同學問︰「發白布手巾干啥？」「擦汗唄。」閻木匠兒子︰「淨瞎說！知道干什麼用嗎？防空的時候，讓飛機炸傷了，拿它包傷口；飛機扔毒氣彈，用它捂鼻子。」
星期六。全校舉行防空救護演習。
下午，各班級都在教室等候演習命令。老師講演習注意事項。老師說，「講三件事︰第一，防空警報響了以後，怎樣出教室。不要慌，听老師指揮。第一排先走，接著是第二排、第三排……。第二件，這次我們班演習的項目是︰假設我們班的學生被炸傷或炸死。」同學們听了之後，哄然大笑。老師；「肅靜！听我講！大家把前幾天發的白布手巾都別在**後右側。受傷的同學，哪里受傷了就用白布手巾纏上，或者蓋上，都可以。然後，原地等待救護。炸死的同學不要動，等待收尸隊收尸。」同學們又有些騷動，老師停頓一下，「安靜，安靜，都注意啦！後兩排同學演習時都被炸死……」同學們「嗷！」地一聲又笑了起來。「嚴肅！嚴肅點！前四排的同學裝受傷的。」
「嗷——歐……嗷——歐……」學校的手搖警報器發出刺耳的尖叫聲。我的心突然緊張了起來，好像飛機真的來了。班級任老師︰「不要慌！第一排！往外走！……第二排！接上！……」站在操場上的老師喊道，「同學們！都散開！到土牆根底下、樹底下，趴下！」
黑眼楮劉主任站在講台上，描述敵機空襲的情節。「同學們！注意！敵機現在已經飛抵我們學校上空！注意隱蔽！（稍停一會兒）現在敵機開始扔炸彈，開始用機關槍掃射！」操場上鴉雀無聲。又過了一會兒，劉主任︰「飛機現在離開我校上空。救護隊、收尸隊出動！」
我和同桌同學趴在一顆大楊樹底下。他把白布手巾纏到頭上；我把白布手巾蒙在肚子上，等待救護。
兩個救護隊隊員把我仰殼放到我們上課時坐的長條板凳上，抬到醫治傷員的教室；被平放到課桌上。「嗷歐——嗷歐……」防空解除警報響了。教室里的同學听到解除警報，紛紛從課桌上起來。一個老師厲聲喝道，「不許起來！大家還是按進來時的樣子躺下。等待醫療隊過來檢驗傷口，治療處理。」
高年級的女生背著畫有紅十字的藥箱，走進教室。挨個檢查了同學們的負傷情況；記下了負傷同學的姓名、班級、受傷部位……。
回到教室後，同學們都非常興奮，覺得防空演習挺有趣。後兩排的同學，快放學了，才回來。一個同學問︰「怎麼才回來？」「老師告訴，‘死了’的同學解除警報響了以後，不許動。等著檢查名簽。」「才檢查完？」「可不是咋的。」
星期一，朝會上。黑眼楮劉主任總結防空演習救護的情況。他站在講台上，表現出很滿意的樣子，「這次全校進行的防空救護演習很成功。……校長決定表揚優二一班救護隊、優二二班醫療隊、優二三班驗尸隊。」劉主任又講了些防空常識。之後，板起臉，「初三二班在這次演習中，表現的不好！一個班僅僅在裝死的學生里就有兩名沒有在衣服里縫上名簽。同學們！名簽很重要！」他提高了嗓門、煞有介事地說道，「炸彈是不長眼楮的、是無情的。萬一你被炸彈炸得血肉模糊、無法辨認，怎麼辦？只能靠名簽來辨認。」他停了一下，環視一下老師們，「各班級任老師！現在就請你們再檢查一下，看看誰的衣服里沒有名簽。」學生們都掀開自己的衣服，讓老師檢查。
檢查完了，劉主任︰「衣服上沒有縫上名簽的，都到前面來！」一共有六名同學衣服上沒有縫上名簽，其中有一名女生。
劉主任︰「李老師！把這六名學生帶到講台前面來。去辦公室拿藤條！」李老師拿來藤條。劉主任︰「你們六個把手都伸出來！每一個人抽十下。」我打了一個冷戰，下意識地把雙手攥得緊緊的。李老師舉起藤條對頭一個同學伸出的手打下去，劉主任在講台上數數︰「一、二、三……」一個男生哭叫的聲音最大。奇怪的是，那個女生一聲未吭。後來听說，那個女生連白布都沒有帶來。
20070308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