統計師 軍屬光榮

作者 ︰ 付均

軍屬光榮

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漫天飛舞。站台上擠滿了歡送參軍青年的學生和村民。吹喇叭、敲鑼打鼓,響徹雲霄。遠遠地從太平方向傳來火車汽笛聲。這時,區政府院里有二十幾個騎馬的青年人向火車站走來。青年人胸前戴一朵大紅花,肩上斜披著紅綢子,臉上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憂傷。

二十幾個參軍青年幾乎和火車同時到達站台上。參軍的青年上了第三節車廂。站台上高呼口號︰「參軍光榮!」「保衛勝利果實!」「***萬歲!」吹喇叭的吹鼓手鼓足了勁兒對著第三節車廂,使勁地吹;鑼鼓也是越敲越響。火車一聲長鳴,緩緩地向前移動,火車頭很快就淹沒在白色蒸汽和漫天雪花之中,人們跟著火車走到站台盡頭,站在那里張望著……。一個參軍青年的媽媽沖出人群,尾隨著火車向前跑去,哭喊著,「我的兒呀!」她被枕木絆倒了,趴在兩根鐵軌之間;見此情景,人們向她跑去。一個民兵把她背下了火車道,送她回了家。

地上的積雪已經沒過腳背。老師在站台上宣布;解散,放學回家。

在回家的路上,趙福看見了老羅家四孩子,問道,「你二哥哪去了?怎麼老是看不見他。」四孩子︰「參軍了!」「方才那伙青年中也沒有你二哥呀!」四孩子︰「早就走了。民主聯軍一來,我二哥就走了。去哈爾濱了。」「他自己去的?」四孩子︰「是。部隊上來個人,把他接走了。」四孩子趴到我的耳朵邊悄悄地說,「明天我們全家就要都去哈爾濱了。我媽不讓告訴別人。」「你們什麼時候回來?」「不回來了。我叔叔在部隊里,我們全家都上他那里去。」「你叔叔是民主聯軍的大官吧。」四孩子笑了笑,沒有回答。老羅家在光復前,人不知鬼不覺由母親領著四個兒子,不知道從哪里來到黑台,解放後,又悄悄地離開。此後,再沒有誰看見他們。

土改後,父親在村公所當上了村文書。

星期六中午放學時,我路過村公所,進去看看。見父親正在用毛筆往木頭牌子上寫「軍屬光榮」。已經寫好了的牌子擺放在櫃蓋上、窗台上晾干。父親見我去了,沒有抬頭,說,「快回家吃飯,吃完飯再找兩個同學,到這來,跟我一起去給軍屬掛光榮牌。」

我找了趙福和孟憲剛幫著父親到軍屬家掛「軍屬光榮」的牌子。從西街到南街、又到東街,整整忙乎了一個下午。我和趙福兩個人抱著木頭牌子,孟憲剛拿一把大洋釘子,父親拎一個羊角錘;每到一戶軍屬家,就把「軍屬光榮」木頭牌子釘到門框的右側。

我們來到朝鮮族金大爺家的時候,金大爺老伴金大娘老早就等在房門外,迎候我們。金大娘看見我們,急著問父親,「老傅同志!我兒子在東安走沒走?」父親;「听說還沒有走。正在搞軍事訓練,練好了,才能打仗呢!」金大娘︰「這孩子,從小就怕響,連個炮聲都不敢放。上了前線哪敢放槍啊。」父親︰「沒事,訓練好了準能行。你老放心吧。」

離開金大娘家,我回頭看看,金大娘正在用棉襖袖子擦眼淚。

過完小年第二天,村公所門前停一輛馬車。馬車上裝滿了為軍屬準備的、事先分成一份一份的慰問品,主要是過年用的食品︰白面、豬肉、粉條等。民兵隊長一聲令下︰走!鑼鼓頓時敲響,吹鼓手吹湊起歡慶的曲調,向西街進發。我和趙福、馮長友幾個同學拿著父親寫好的春聯以及一桶漿糊跟在大車後面。每到一家給東西不費時間,耽誤時間的是我們幾個人往門上刷漿糊、貼春聯。

金大娘看見擁軍優屬的大車到了她家門口,老遠就迎了出來。金大娘踩著鼓點兒,隨著喇叭聲,跳起了朝鮮舞。鄰居的幾個朝鮮大爺、大娘看到金大娘一家高興,也一起在金大娘門前跳了起來。我們離開的時候,金大爺拿出兒子在打四平時的立功喜報,對大家說,「我兒子立功了!」

戰火在遙遠的四平、長春燃燒,我們這里听不到槍炮聲。然而,戰爭的恐懼和擔心還是沉重地壓在不少人的心頭。軍屬越來越多了,烈屬也出現了。前線多日不來信的軍屬,經常跑到村公所打听情況。父親只能對它們說些自己也沒有把握的安慰話。女乃女乃常常對父親說,「你們村里當差的,沒事勤往區上走走,勤打听打听。誰家的孩子在前線,誰不掛心!」

南街張鐵匠的兒子——張殿榮也參軍了。張鐵匠比父親年齡稍大一點兒,在楊木崗那邊我們倆家有些親屬關系,不知道是怎麼輪的,張鐵匠比父親大一輩,所以,我和姐姐都要跟他叫爺爺,跟他兒子叫叔叔。張殿榮剛剛娶了媳婦兒沒過三天,村里就讓他參軍上前線。張鐵匠跑到村里、區里去求情,希望能晚去幾天,都遭到拒絕。晚飯後,在趙組長家里閑扯時,有人問張大爺為什麼不能緩兩天再走,張鐵匠說,區上說松花江南邊戰事吃緊,急需兵員補充。張鐵匠有三個孩子,張殿榮是老大,還有兩個妹妹,張鐵匠老伴在小女兒不到兩歲的時候就死了。

張殿榮和十幾個參軍的青年上前線的時候,不像以前那樣,沒有到東安去訓練;也沒有披紅帶花、鼓樂喧天那樣隆重地歡送。下午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從東安開來一列往西去的「悶罐車」。站台上只有參軍青年的家屬、區上和村上的干部為參軍青年送行。火車停下的時候,從後面守車上下來兩個人,把第三節車廂的大門打開,門兩側立即有幾個人的腦袋伸了出來,好奇地向外張望。從守車那邊過來的人接過區上干部遞上去的參軍人員名單,對黑台參軍的十幾個人挨個核對了之後,讓他們上了車,之後,用力地把悶罐車車門「 當」一聲關上了。那兩個人跑回了守車,車站上的執勤人員舉起綠旗,不停地擺動;火車一聲長鳴,徐徐向西移動。這時,站台上的婦女發出了淒慘的哭嚎聲。火車已經遠去,哭聲尚未停止;區干部、村干部挨個勸說,又推又拽,大家總算離開了站台。張殿榮的新媳婦兒哭得最為厲害;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只眼楮還紅得像桃似的。老田大嬸看見後對她說,「佷媳婦!不要傷心了。殿榮人機靈,到前線不會吃虧的。等立了功,你不是也光榮呀!」張殿榮媳婦兒看了看她,沒吱聲。

一天,村上接到一封信。父親拆開一看,是部隊發來的通知。原來,老田大嬸的弟弟小竇子,在前線被我軍俘虜,參加了民主聯軍,他的家屬應是軍屬。小竇子沒有其他親屬,只有老田大嬸一個姐姐。軍屬光榮的牌子也必定掛在老田家了。父親晚上從村公所回來的時候,帶來一塊軍屬光榮的牌子,釘在老田家門框上。老田大叔︰「怎麼回事?小鎖子太小,莫不是讓我這個半大老頭子去參軍?」父親︰「二十來歲的還有幾個,一時半會兒還輪不到你。」老田大嬸手指軍屬光榮的木牌,「這是怎麼回事?」父親把部隊的通知給了老田大叔,然後說,「小竇子參軍了。」老田大嬸︰「這小子從打跟中央胡子跑了,音信皆無。怎麼參的軍?」父親︰「跟中央胡子跑國民黨那邊去了,在南滿讓民主聯軍給抓了俘虜了。」老田大嬸︰「這回可好了。再也不用為他犯愁了。」

(2005011620070707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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