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故事
小時候，一般的孩子都怕鬼。
黑台小學舊校舍的女生廁所周圍長滿了洋鐵葉子（學名︰皺葉酸模）。夏天，下幾場雨之後，成片的洋鐵葉子瘋長，挨廁所近一點的差不多跟剛上學的小個同學一般高；太陽偏西的時候，綠色肥大厚壯的大葉子縫隙里 黑 黑，深不可測；經常有和貓一樣大、長著一對紅眼楮、又粗又長的尾巴上連一根毛都沒有、戧毛戧刺的灰耗子出沒其中；十分嚇人。同學們說那里有鬼。女生上廁所總是成幫結伙，一個人是不敢去的。
上課的時候，老師經常講︰世界上沒有鬼，也沒有神仙。我們也相信老師說得對。然而在心理上對鬼的恐懼感始終無法消除。東街的同學有一個共識︰西邊亂墳崗子有鬼；東邊塔頭湖北邊的山谷里有魔。大人經常告誡我們，不要到那些地方去玩。
星期天，我們幾個在老楊家碾房談論妖魔鬼怪。老楊家小生子︰「人只有死了以後，才能看見鬼。活人是看不見鬼的。」老田家小鎖子︰「活人看不見鬼，能看見鬼火。一到晚上，西邊亂墳崗子就有綠的、藍的火球在墳丘之間跳來跳去，那就是小鬼來回走動。」趙順︰「魔是什麼樣子？」小鎖子︰「你沒有听見老楊家三爺說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魔長得指定比杖桿子還高；腦袋比水筲還大，兩個像鈴鐺一樣的大眼珠子當啷（方言，懸掛著的物體，蕩來蕩去的樣子。）在眼眶外邊；血盆大口比水瓢還大；兩只驢耳朵，耳朵眼里長滿了長毛。」趙順︰「你看見了！說的還像真的似的。」小生子︰「咱們這地方有魔嗎？」小鎖子︰「若是有，也是後半夜才出來。後半夜魔餓了，到村子里撿一些死貓爛狗吃。
雞叫了，就跑回塔頭湖北的山溝里去了。」我說︰「竟扯淡！」小鎖子︰「信不信由你。」
午飯後，老楊家大爺的孫子不知道從那里弄來一只死貓。小生子問他︰「整個死貓干啥？」「你不是說魔到了晚上就出來吃死貓爛狗嗎！今天晚上我們把死貓掛到杖子上，看看後半夜那個魔能不能來吃？」「用什麼裝死貓啊？」小鎖子︰「大門外陽溝里有一個日本鬼子的破鋼盔，就用它裝吧。」午飯後，我們把破鋼盔掛到老楊家馬圈後邊最高的那棵杖桿子尖上；我們幾個在屋里從窗戶都能看見杖桿子尖上的破鋼盔。
星期一放學回來，破鋼盔還掛在杖桿子上。我問小鎖子︰「昨天晚上你看見魔了嗎？」他反問我一句︰「你呢？」「我睡著了，下半夜根本就沒有起來。」「和你一樣，我也沒起來。」「問問老楊家爺倆去。」我們倆個找到了小生子和老楊家大爺的孫子，他倆同樣是沒起來。趙順和大家一樣，也是沒起來。我們從杖桿子上把破鋼盔弄下來，一看，大吃一驚；我們幾個幾乎同時喊道︰「哎呀！死貓真的沒了！」難道真有魔嗎？
傍晚，一群烏鴉從西邊飛來，在老楊家院子上空盤旋。「啊啊」地叫了幾聲，向北飛去。太陽落山的時候，我看見一只貓頭鷹鑽進老楊家房後的楊樹樹頂上。我自言自語︰「貓頭鷹怎麼又來了。」女乃女乃︰「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
星期二，我們把昨天生的怪事跟老師講了。沒有魔的存在，這是毫無疑問的大家公認的事實。但是，死貓怎麼沒有了呢？大家議論紛紛。趙老師分析︰「你們不是看見昨天晚上烏鴉、貓頭鷹都來了嗎？」「是啊！」「那就對了。烏鴉嗅到了破鋼盔里死貓的味道，必然飛過來，想找點食兒吃，但是，烏鴉一般的夜間不出來；現在可以肯定，死貓是讓貓頭鷹在前天夜里給吃了。它沒有吃夠，所以，昨天晚上又來了，藏在楊樹上，等到夜間再吃。」趙老師的判斷得到了大家的贊同。呼老師提出異議︰「不能吧。貓頭鷹是吃活食的，怎麼會吃死貓呢？」「那就是讓烏鴉給吃了。」放學回家後，我問女乃女乃︰「昨天白天有沒有老鴰來咱們院子？」女乃女乃︰「別提了，十點多鐘有一群老鴰在老楊家馬圈天上‘啊啊’地叫，鬧了一陣子，往北去了。怎麼啦？」啊！明白了，死貓還是讓烏鴉給吃了。
馬家吹棚的老兒子娶媳婦兒。听說馬老爺子小兒子娶媳婦兒，遠近的吹鼓手來了好幾幫；每天至少有兩伙鼓樂班子在老馬家門口兩旁對著吹吹打打，直到下半夜一兩點鐘；大鬧三天。馬老爺子也拿出絕活︰娶媳婦兒的第二天晚飯後，馬老爺子從自己屋里出來，一個鼓樂班子的老者對他說︰「老爺子，听說你還有一個絕活沒亮，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亮出來，讓我們開開眼。」在大家一致要求下，馬老爺子回到里屋，取出一個大小、形狀都和鵝蛋一般的一個帶眼的吹奏樂器。馬老爺子吹了幾只曲子，聲音似簫非簫，比簫更低沉，比簫更高亢，悅耳動听，博得了吹鼓手們的熱烈吹捧。馬老爺子沒有說這是什麼樂器，其後，我再也沒有看見過這種樂器，至今，也不知道這種樂器叫什麼名字。後來知道，那個樂器很可能就是中國古代的「陶塤」。
那三天，真的比過年還熱鬧。馬老爺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請來一位說書先生，按照馬老爺子的要求，讓他講大八義、小八義。這個說書先生每每講到後半夜，就要講一段妖魔鬼怪的故事。越講越害怕；甚至嚇得我一個人不敢往家走。
馬老爺子娶兒媳婦兒的第三天夜晚，說書先生又講起了孤魂野鬼，我和趙順幾個同學不愛听，背對著說書先生嘮閑嗑。說書先生很不高興，他勃然大怒，狠狠地拍了一下驚堂木，聲嘶力竭地吼道︰「那幾臭小子！不願意听，給我滾蛋！要听，把你們的狗臉給我轉過來！」嚇得我們幾個直伸舌頭。
听完書，半夜已過。回家路上，要路過老趙家和老田家中間的兩間空房子。空房子原來是豆腐房，土改以後黃了。屋里房梁上掛著破豆腐包、亂繩子，滴拉耷拉懸在屋中；這兩間屋子門窗早已沒了，風一吹，豆腐包、亂繩子搖來晃去。听了說書先生講了鬼之後，心里就有恐怖感；回家的路上心里忐忑不安，左顧右盼，回頭回腦，生怕身後有鬼。走到豆腐房，我下意識地向里看了看，把豆腐包看成吊死鬼，嚇得我魂不附體，哭著跑回了家。進了屋，偷偷地抹去了眼淚，躺到被窩里，心還噗噗跳個不停。
過了些日子，我又見到一次「鬼」。半夜起來尿尿。媽媽把燈拽著，我推開里屋門，一抬眼，看見一個穿白色衣服的「鬼」從北牆向房門飛了過去。我失聲喊道︰「鬼！哎呀！鬼！」媽媽听到後，厲聲訓斥了我︰「瞎叫喚什麼！哪來的鬼！一驚一炸的。快尿尿，尿完了快上炕睡覺！」第二天我跟孟憲剛、趙福幾個同學講起昨天晚上我看見鬼的事情；大家都恥笑了我。我說︰「我確實看見像人一般大的白色東西從北牆滑向門口。」孟憲剛︰「看花眼了吧？」「沒有。」趙福︰「你們家里屋門是不是瓖的玻璃？」「對呀！」趙福︰「這不結了。電燈一打著，你一推門，玻璃一反光，燈影就從牆上滑過。你是不是把燈影當成鬼了？」孟憲剛︰「對呀！」
人們怕鬼，並非世間真的有鬼。怕鬼和某些人信奉上帝、玉皇大帝是一樣的。誰都知道，世間並非存在上帝或者什麼玉皇大帝之類的東西。然而，信奉他們的人，卻是常常虔誠地對著那些圖畫、塑像頂禮膜拜；嘴里還念念有詞，默誦著使自己得到自我安慰的陳詞濫調。心里有鬼，你就怕鬼；心里有上帝，你就信奉上帝；心里有佛，你就信佛。
至今我也沒有弄明白︰人類社會必須有鬼、必須有上帝存在嗎？
2007-11-05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