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彧出差後,葉寶便將全部精力用在了畢業論文上,這在她四年學渣的生涯里,還是頭一遭這麼用功,連自己都感動了。每天早上離開家,一頭扎進圖書館,晚上才回家,忙得昏天黑地。但這樣也好,可以避開和齊家的人接觸,省了許多麻煩,心情也舒坦多了。
這天晚上七點,忙碌了一整天的她收拾好書包剛離開圖書館,忽然被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叫住,「寶兒?」
她以為自己出現了幻听,回頭,幾步開外的地方,一個溫和清澈的年輕男人對他微笑著。清俊優雅,斯貴!
然而,他是坐在輪椅上!
舊日噩夢重新襲來,葉寶的心,像被用力撕了一刀。
……
校咖啡廳,兩人面對面坐著。葉寶看著咖啡杯上自己的臉,局促、焦躁、心虛、緊張,一掌心的冷汗,身體還止不住瑟瑟發抖。全身被一種強烈的恐懼,以及愧疚包裹著,讓她窒息,讓她無所適從,連呼吸都做不到了。
對面的年輕男人似乎沒有察覺她的異常,仍舊溫柔地笑著。「好久不見!」他的臉在燈光下,散發著暖意,就像沐浴著清晨的陽光,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葉寶卻如坐針氈,每一個字都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帶著濃烈的顫音。「是、是啊……好久不見!你不是在法國嗎?」
「嗯!回國探望幾個好朋友,也想見見你!听幾個舊同學說你也在這間學校,就有預感會遇到你,果然……」他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給人的感覺如沐春風。一張少年的臉,干淨清澈。「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葉寶不敢將此刻的他和在醫院歇斯底里的模樣重疊在一起,那讓她恐慌。她恨不得立刻就逃離這個可怕的地方!
「最近過得好嗎?」
「還、還不錯……」
「不止是不錯而已吧?你不是和齊三少結婚了嗎?連法國媒體都轟動了,大篇幅報道,稱之為盛世婚禮,灰姑娘的童話……我本來想打電話祝賀你,但你大概忘了我這個老朋友。這麼多年,一直不和我聯系,是瞧不起我們這些普通人了嗎?」
葉寶身體一顫。她不是不想聯系,而是,不敢聯系!
「呵呵……我開玩笑的,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看你嫁得這麼好,我很替你開心!我還準備了一份結婚禮物送給你,但今天沒帶在身上,過兩天給你吧!」
「不、不用了……謝謝你的好意……太麻煩了……」葉寶低著頭不敢看他的眼楮,心亂如麻,難以克制想要逃跑的沖動。她這輩子活得光明磊落,唯一虧欠的就是他——白城!這個名字在她生命里,是一個噩夢般的存在。
「不麻煩!哦,對了,陸驍怎麼樣?」
葉寶的手猛地一抖,打翻了咖啡,灑了滿桌布。她急忙站起來,慌慌張張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你沒事吧?」白城淡定地扶起咖啡杯,用餐布替她擦了擦。「有沒有燙傷?」
「沒有!我、我今天大概是看了一天的書,很累了,想早點回家,我們改天再聚吧!」
她倉皇想逃離,但白城按住了她的手,「難得重逢,再聚聚!如果你不是太討厭我的話……」
「我沒有討厭你……」我只是,沒臉面對你。
「那就好!對我而言,你可是一位很珍貴的老友!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聊,再坐坐好嗎?」
葉寶不知該如何拒絕,煞白的小臉,滿滿的都是慚愧。咬咬唇,勉強坐下,目光依舊是凌亂的。白城比她淡定許多,讓服務員給她重新倒了一杯牛女乃。
「剛說到哪了?哦,陸驍怎麼樣了?」
「他……我不清楚……」一提到這個名字,葉寶的心情更煩亂了。
「怎麼會不清楚?他不是你哥哥嗎?呵呵……說來好笑,我以前一直覺得,你會嫁給他!他對你的感情,可不是兄妹那麼簡單,要不不會連我都這麼排斥!」白城抿了口咖啡,聊起當年的事情,雲淡風輕的。「這些年我也經常看他的報道,他現在已經是陸氏總裁了,真是了不起!」
「當時看到你和齊彧結婚,我還很意外。以陸驍對你的佔有欲,怎麼可能讓你嫁給其他男人?後來想想,也許是我多心了,他只是出于兄長的立場愛護你,只是愛護的手段有點極端罷了……」
葉寶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然而繼續沉默自己都感覺心虛,只能勉強笑著轉移話題。「你在法國怎麼樣?這些年……」
「我出事之後有好心人捐助我了一大筆錢,我去了法國,生活一路很平順,進了想進的大學,成績斐然。可是……人們總用異樣的眼神看著我,我坐在輪椅上,就比人低人一等。成績再出眾又如何,有好機會,學校還是會考慮身體健全的同學,也沒有哪個女生願意當我女朋友!」
白城說得很輕松,然後語氣里隱藏著的嘲弄,盡是心酸。一手扶在膝蓋上,緊緊捏住那毫無知覺的雙腿,身子顫栗。
「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要這雙腿,也不要那些錢!再多的錢都買不回我的腿,以及我的尊嚴。我的人生,在那一天被徹底毀了!」說著說著,他的眼楮逐漸沖血,緊抽的瞳孔投射出濃烈的恨意。
葉寶為之心涼,心慌,喉嚨酸澀得難受。低著頭,才掩飾了她的慚愧,她隨時可能落下的淚水。多少次她想向他坦白自己的罪行,然而她不敢。她是一個卑鄙而懦弱的壞女人!不管活得多沒心沒肺都好,在她心里始終有一個打不開的心結,那就是白城,這是伴隨她一生的陰影。
「呵……抱歉,說這些話,嚇到你了吧!」白城從恨意中回過神來,又恢復了溫柔。「我沒什麼的,我很好!總有人會相信我的才華,我不會永遠低人一等!」
葉寶吸了口氣,鼻息間盡是濕意。一開口,喉嚨酸得要命。「對不起!現在真的很晚了,我要回家了!」
「你是不是怕你丈夫吃醋?有這個必要嗎?雖說我們是初戀*,但那麼多年前的事情了,現在想來幼稚得要命,沒什麼課介懷的……」
「不是!我、我真的要走了!」多待一秒,葉寶都快窒息了。愧疚與心虛,壓得她喘不過氣。
「好吧!但我組織了一個同學聚會,就在後天,你一定要來,順道把結婚禮物給你!」
「好……我先走了……」她著急逃離,但白城叫住了她。
「我還沒你電話,到時候怎麼聯系你?如果方便,給我一個手機號吧!」
葉寶斷然不想再聯系,然而太多愧疚給了她壓力,唯有答應。留下號碼後,倉皇逃離。
白城一撥那個號碼,又立即掛斷了。原本清澈干淨的一張臉,不知道為什麼,被燈光襯得陰郁鬼祟起來。
……
葉寶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全身冰涼。一個人坐在房間的角落里緩了好一會兒,還是覺得冷。半天才起來,哆嗦著從*底下拿出一個的紙箱。壓在最底下的一個鐵盒子,讓她下意識緊張地咽了口口水。里面封存的,對她而言是一個恐怖的噩夢。
她用冰冷的手指,顫抖著打開盒子,里面躺著一些老照片。因為時間太長,已經有些發黃了。那是她六年前她高一時,全班拍的第一張合照。男生站在後面,女生站在前面。她身後清俊挺拔,還有些倨傲的少年,正是白城。
下面還有許多的照片,是初中時的班級照。初中三年,他們一直同班,卻是兩個世界的人。她三天兩頭打架,上課也不認真,總是被罰站。而他連續三年保持了年級第一名,是學校的傳奇人物。總是孤傲的,清高的,倔強的,就像一株挺立的小白楊,吸引著全校女生的注意。
學生時代,最吸引女生只有兩種。一種是打架斗毆的壞男生,另一種就是白城這樣,成績優秀,長相清俊的。
那個時候,女生們經常在背後嘰嘰喳喳地議論他,說他如何帥氣,如何聰明,智商肯定在兩百以上。每天早上他的抽屜里都會有早餐,下課後能收到很多情書,也經常有女生在放學途中攔他,向他表白。
對此,她總是嗤之以鼻,說哪有了不起,不就是腦袋好使一點嗎?裝酷的男孩最討厭了!然而她只是嘴上傲嬌罷了,暗中也留意了他三年。
升上高中,兩人依舊是同班同學,但很少交流。直到有一次,她和其他女生打賭說能拿下他,天不怕地不怕地跑過去跟他表白。沒想到,一向「不近」的他居然一口就答應了。
她發誓她當時候真的只是想*他而已,卻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女朋友。
只是,說是女朋友,兩人也沒有進一步的親密舉動。每天一起放學,他送她回家。他聊學習的事,而她哈欠連天嫌棄他無聊。最親密也不過是一起去游樂場時怕走散,他抓住了她的手。
現在想來,那段感情純潔又幼稚,哪里算得上愛。但那時候她也天真,正正經經地當作戀愛,每天在陸驍面前白城長白城短,終于惹得陸驍不高興,沉著臉說不想再听那個名字。那時候她笑嘻嘻地調侃他「哥哥,你怎麼吃醋了?我以後也是要嫁人的!那你怎麼辦?」
陸驍一把將她緊緊箍入懷里,「我不會讓你嫁給其他男人!」
她哪里知道陸驍對他的感情?如果不是那個暴雨夜,他將她壓倒在身下,殘忍地撕碎了她的衣服。她渾渾噩噩地過了一晚,第二天去找白城,但他家沒人。後來才知道,他進醫院。她急急忙忙趕過去,他父母都在病房門口哭。說有壞人闖進他們家,逼他們搬走。白城從四樓摔下來,斷了兩條腿,永遠都站不起來。
當時她整個人都呆住了,腦子里「嗡嗡」亂作一團。看著白城在病*上痛苦地嘶吼,「把腿還給我……把腿還給我……讓我死吧……讓我死吧……」
她永遠忘不了他聲嘶力竭,猙獰恐怖的模樣。
走廊的盡頭,一道身影隱匿在黑暗里,陰沉沉的。陸驍衣衫凌亂,眉眼心虛。「對不起……」
她瞬間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是你……那些人是你派去的……是你想趕走他……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魔鬼、魔鬼……」她瘋狂地拉扯他,捶打他,咒罵著咆哮著,他只是默默承受著這一切,一聲不吭。
精疲力竭的她癱坐在地上,抱頭痛苦地喃喃。「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你毀滅了他啊……」
「我只是想趕走他,沒想到他會從四樓跳下去,只是個意外!」
「對你來說只是意外那麼簡單,但對他來說,你毀了整個家庭!」
「我不想……我會彌補他!」說完這句話,他握拳,轉身離開了。
陸驍口中的彌補,是匿名捐贈的方式給了白城一家一筆錢,讓他們去了法國,之後也一直資助他。他不斷解釋只是意外,但對葉寶而言,這是他們一生也彌補不了的過錯。
直到今天,白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