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嬌嬌 第23遇章 相遇何如不遇時

作者 ︰ 青山臥雪

 里啪啦的敲打聲不絕于耳,一開始還能听見舂撕心裂肺的哭號,半響兒過後,她便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了,當那兩個壯碩的婆子狠狠心砸下最後兩棍子時,舂「嗝」的一聲昂起頭,白眼翻開,腦袋一耷拉,就此沒了丁點聲響。

師氏往舂的鼻息下一探,嘴角扯起一抹冷笑,當即站直身軀,對著被強硬扭來圍觀的偏殿女奴們道︰「你們都看見了吧,這便是沖撞主母的下場,你們一個個的都給我小心著些伺候,咱們這位齊國來的主母,可不像我這般的好說話。」

「齊國來的主母?!」一個女奴尖叫一聲,猛的推開擋在她身前的人,站了出來質問師氏。

「她的名字是不是叫做呂姣?是不是,我問你呢,你啞巴了。」

「妍,好生說話,這不是在我們齊國。」另外一個女奴跟上來扯了扯她的袖子。

「妧,是呂姣,一定是呂姣。我們在這里受苦,她卻當起了主母,她完全把我們拋之腦後了啊。」妍跳著腳怒叫。

「大膽。主母的名字也是你們這等賤人能叫的,來人啊,給我掌嘴。」師氏嚴厲的喝罵。

「我看你們誰敢,知道我是誰嗎?我是齊國陪嫁來的媵,呂氏孟姜,快快通知你們主母來接我回去,要不然,我饒不了她!」

師氏將妍上下一打量,見她相貌清秀,身段豐腴飽滿,揚聲道︰「黑娘何在,這兩個陌生的女奴我怎沒見過,哪里來的?」

人群里走出一個駝背的老婆子,她正是偏殿女奴的總管事,肅首一施禮道︰「是前日夜里蒼老扔過來的,只說是女奴,並沒說此二女的出身,這兩日您未曾過來偏殿,奴不便去主殿找您,就沒有及時向您稟報。」

師氏心念一轉,揮退黑娘,近前一步,對著妍和妧便施了一禮,「原來是我們主母的姐妹,師氏在這里向二位嬌嬌賠罪了,二位嬌嬌這兩日吃苦了吧。」

妍模著自己被藤條鞭笞過留下疤痕的手臂,心頭稍一瑟縮,原本要出口的狠話就軟弱了下來,不情不願的向師氏回禮後,挺直腰背道︰「不管我二人為何會被扔來這里受苦,但現在,既然呂姣已坐穩了主母的位置,那我們二人便也該和她共享富貴了。你,快快帶我們去見呂姣。」

主殿里,東關五已離去,望著此人離去的背影,他虎目冷眯,淡淡道︰「此人,該死。」

蒼老瞥公子重一眼,道︰「臣听聞,周幽王為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戲諸侯,今,主也要為主母沖冠一怒了?」

公子重知他也看見東關五看呂姣的那一記眼神了,輕咳一聲,略作遮掩,不理會這老東西,而道︰「此人唯利是圖,他定是受人賄賂了。我疑魯國已派人秘密來了降城做說客,但不知來者何人,蒼老去告之府上食客,讓他們之中善于此道者前去探查。」

「喏。」衛蒼雖敢于訓誡公子重,但同時他也是忠心耿介之人,唯主命是從。

主院東北角上有馬棚,里面養了十多匹駿馬,而在馬棚對面便是暴露在太陽下的六架獨轅馬車,此時閑置著,馬匹都被卸了下來,養在馬棚里,有馬奴專門喂草刷洗。

「夫人,這兩架便是您陪嫁的車了,一架安車,一架輜車。」烏指著兩架車廂窄小,獨轅,上頭撐開一柄傘蓋的馬車道。

輜車,四周設有帷幔,是相對安車來說車廂較大的車,能載物也能載人;安車,車廂相對較為窄小,能坐,貴婦人多乘坐此種。

呂姣不看這兩種車外表裝飾的華美,而是直接蹲來查看車輪和車軸餃接的結構,車子跑的快慢,一方面是要看馬匹的奔跑速度,而另外一方面,則要看車軸與車輪餃接地方的摩擦情況,尤其是木質車輪。

她發現,這個時代的人們已經懂得用動物脂肪來做潤滑油,並且為了防止車輪在快速的奔跑過程中從車軸上滑月兌,軸端套上了青銅質的軸頭,軸頭頂端有孔,用來插轄,轄就是一根小銅棍,她嘗試用手推輪,輪動,車子發出吱嘎聲,但從車子動起來的輕便來看,車軸在車轂里的摩擦力較小,木質車輪能有這樣的轉動速度已經很凸顯工匠的手藝了。

車轂(gu),就是車輪中間,用于插軸的圓孔。

靜女看著蹲在車輪邊上的呂姣,踫踫這里,踫踫那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噗嗤一聲笑了,「夫人,您看的這樣入神,在看什麼,難不成您還懂造車?」

呂姣含笑不語,站起身來,看向車轅,車轅就是車廂前部架在牲口背部的那根直木,和車軸垂直,此時因為馬匹被卸了下來,轅頭觸地,車身向下傾斜,轅頭頂端橫插一根同車軸平行的橫木,這叫做衡,衡下懸著被叫做軛(e)的曲木,是用來架在牛馬脖頸上的東西。

總體來看,承重最多的便是車軸,其次便是車轅,獨木車轅,在奔跑的過程中容易使車身向後傾斜,坐在上面的人絕對不舒服。

但這些都可以忍受,唯一不好的一點是車廂太窄,根本放不下太多東西,如果給她足夠的時間,再加一個工匠,她會把這車改造成雙轅車,如此車廂便能做的寬敞一些,或者直接做成大馬車,她學的是機械工程專業,對于這樣簡單的改造,她是絕對能完成的。

「在陪嫁來的人里面,有工匠嗎?」

靜女看向烏,烏的記憶力極好,對于陪嫁來的所有人和物她都知道。

「有一個,是魯國人,名駟(si)。」

「讓他來見我。」

彼時,天清雲淡,不時有曉風拂過呂姣的臉,吹下她鬢角的一縷青絲,她勾指掖向耳畔,不經意的一個抬眼便看見了匆匆而來的兩個「故人」。

自從公孫暇行刺那夜之後,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妍和妧,實際上她一直記得這兩人,並心存少許的歉然,她不是個很聰明的人,她最大的聰明也只足夠保護自己,所以那一夜,她袖手旁觀了。

就像,在大街上看見有人亂刀行凶,她這個人也只足夠自己逃跑,而沒有能力去救那些被歹徒不幸抓住的人。

也許,這就是冷漠吧,反正她是沒有那麼多熱血的,更何況,對于妍這個人,她對她的態度有所保留。

「姣!」妍超越師氏急急奔跑而來,尖著嗓子就開始質問,「姣,既然已月兌離危險,何故不來接我們,難道我們不是你陪嫁的親人嗎?」

妧小碎步跑來,遠遠的便已是眼淚汪汪,委屈的叫了一聲,「姐姐。」

師氏走的也不慢,緊跟著問上一句︰「夫人,您怎能眼睜睜看著自己陪嫁的媵妾去做奴隸而不制止呢。夫人,您連自己陪嫁的親人也保護不了,您還指望她們忠誠于您嗎?」她施禮過後,便是一通指責,面容那叫一個正氣凜然。

可她不是傻子,相反的,她的感覺還很敏銳,這個師氏對她是有敵意的,至于內因是什麼,此時她並不想深入追究,這里面也包括妍,她看向身前的馬車,抬手輕撫上面的花紋,莫不經心的道︰「夫主的命令誰敢違抗呢。師氏,難道你敢違抗你的主?妍、妧,你們敢違抗我們共同的……夫主嗎?」

當說到那最後兩個字,她心中有酸澀一閃而逝。

「主的命令我自然不敢違抗。」師氏嘆息一聲,「奴只是想教您一些做人的道理,夫人若不領情,那只當奴沒有說過剛才那話。」

呂姣斜睨她一眼,彎唇淡笑,「主也夸獎過師氏你的才德呢,既然你那麼有教人的渴望,那麼我正好心中有一問,還請師氏不吝賜教,請問,何為‘尊卑有序’?」

師氏的姿態是很恭敬的,在呂姣面前,她時刻謹記自己的身份,不給人以把柄,所以當呂姣拋出尊卑有序時,她並不顯得慌張,而是進退合度的道︰「夫人是尊,奴是卑,夫人有命,奴莫不從之,這便是有序。」

「很好。時下,各國招攬人才,不問尊卑,只求有才能者,雖身為國君公子之尊,也躬身來迎。那麼,我再問,位卑者該怎樣教誨位尊者?身為家臣又該怎樣教誨主,是秉持著一顆怎樣的心?是真正為了勸諫主,還是為了自己能名垂史冊?我之于你,是主,你之于我是臣,師氏,大庭廣眾之下,質問主的不是,你是為了什麼呢?你是真正在教我做人的道理,還是為了彰顯你的賢德?你是想用自己的賢德來襯托我的不賢嗎?置你的主于不賢不德的境地,你這樣的臣,我不敢用。」

彼時,馬棚奴僕俱在,主殿往來不少食客門徒,呂姣的聲音不小,聞者無不駐足。

師氏頓時紫漲了臉皮,啞口無言。

公子重踱步而來,笑道︰「姣說的不錯,這樣的人,既不能讓主的賢名遠揚,反而讓主的名聲更壞,誰敢用呢。」

那些恃才傲物,有把主家做晉身成名跳板想法的食客,有些紅了臉,幡然醒悟,有些則悄悄退了出去,大抵是回去收拾行囊,偷偷溜走吧。

「夫主!」妍早已不耐煩听呂姣的長篇大論,一看見公子重便小麻雀似的飛撲過去,妧也很激動,但她卻往呂姣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做出以呂姣為尊的態度。

呂姣瞧他一眼,一身玄色繡紅絲夔紋的深衣穿在他身上,氣度迫人,冷硬的面容在陽光下有融化的跡象,唇邊的笑靨,有冬陽初綻的冷魅,毫無疑問的這是一個優秀的男人,也是一個並不是誰都能獨佔的男人。

此時此刻,她不想,更不敢。

「夫主,您冤枉了我啊,那夜的刺客和我一點關系也無。求您救我出去,我想呆在您的身邊,盡心伺候您啊。您忘記我了嗎,我是妍,妍啊。」

「倒是把你們兩個忘記了,既然公孫暇已死,你們便留在姣的身邊吧,她孤身在晉國,也是需要陪伴的。」這也是陪嫁團都是親近姐妹的原因之一。各國口音少有相同的,當從一個國家嫁到另外一個國家,听不懂別人說什麼,只能和陪嫁的姐妹們相依為命了。

妍歡呼一聲,倏忽戛然而止,低喃道︰「兄、死了……」

公子重沒听她說什麼,徑自去往呂姣身畔。

隨著他的靠近,呂姣便覺呼吸不暢,心跳控制不住的加快,情急之下把妧往前一推,低聲道︰「還不快去。」

妧「哦」了一聲,往前一撲,慌張拜倒,嬌呼一聲︰「夫主。」擋住了公子重的去路。

她和他之間就那麼忽然隔了一個跪拜的距離。

他蹙眉,睨一眼躲到馬車車尾後的呂姣,耐著性子低頭看妧,「抬起頭來。」

妧欣喜如狂,強壓下受寵若驚的模樣,緩慢抬頭,撩起一個如水溫柔的眼波。

此時的馬車,車門是開在車後頭的,躲在陰影里,听著他對妧說「抬起頭來」,那是一種視這個女人為己物的,理所應當的態度,也是她最不該挑戰的一道天塹。

最難改變的就是一個人的觀念,她哪來的勇氣和自信去改變這個人他骨子里頭的東西呢?

委曲求全的忍受嗎?

可現在還沒到那個地步不是嗎?

遠在宋國有一座莊園,在那里,有供她差遣的奴僕、侍婢,有親娘那邊的親人做靠山,她手里有財物,加上她自己被現代文明燻陶了十多年的文化技能,做個奴隸主豈不更快樂逍遙?

有些人,只適合存放在記憶深處,或許每次想起的時候仍會心動,仍會有一絲的後悔,但至少不會讓自己承受慘痛。

這樣想著,她心情便開闊許多,腦袋高速運轉起來,當看向手扶著的車門,一霎便有了主意。

安車,只是一種輕便的小車,此時前面的馬匹被拉去喂食刷洗,車轅觸地,車便向前傾斜著,當听見他轉過來的腳步聲,她連忙手腳並用的爬上車尾,重重往下一壓,車轅上翹,車尾下墜,她裝作驚嚇,「啊」的一聲。

「姣!」

「嬌嬌!」情急之下,烏和靜女便喊出了貴女未出嫁時的稱呼。

眼看著呂姣被下墜的車尾晃了下來,他大步上前,伸手去接,可還是來不及,更是呂姣不給他機會,她讓自己受傷的肩胛骨搶先觸地,登時,她便感覺到了撕裂的痛楚。

也不知怎麼的,其實傷口不是疼的受不了,至少還不到令她痛哭的地步,但她就真的想哭了,尤其當被他抱起,攬在懷里之後,她趴在他的肩頭嗚咽大哭起來。

好像,什麼東西被她自己狠心的扯了出來,血粼粼扔在地上,遠遠的躲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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