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氏嬌嬌 第30章 相一思一種難祛除(二)

作者 ︰ 青山臥雪

微風來把戰士們頭盔上的紅纓吹成一脈紅浪,便只見一浪推擠著一浪,向著遠處巍峨雄壯的宮殿涌去,高高的祭台上,赤色火焰龍紋旌旗飄展,獻公身披赤色風衣,穿著一身金黃的盔甲,手握腰間長劍,口中呼喝︰為強大晉國而戰!

祭台下,整齊排列的戰士們隨聲應和,「戰!戰!戰!」

那聲震懾九霄,何等威風。

祭台之高之闊,旗幟隨風烈烈,令獻公有萬萬人之上稱王稱霸的快感,亦令他野心膨脹,也只有在這種時刻,他才覺得自己依舊是當年的公子詭諸,威武之氣震懾群臣,讓宵小奸佞之輩不敢近身。

但當他看見站在最前排,風華正茂的兩個兒子時,盛氣凌人的氣勢一滯,黑沉了雙眼。

在出征之前,軍隊是要做準備的,先將各領主所帶來的軍隊整合到一起,再祭祀祖先,而後君上再進行一場誓師演說,最後開武庫分武器,這儀式繁瑣耗時,但在日上正中以前,軍隊一定能走出國都城門,但今日公子重知道,君上的言辭過溢了,他延遲了出行的時辰。

將士們在烈陽下暴曬,有些已開始蔫頭耷腦,斗志消散,一而再,再而三,三而竭,這不是好兆頭。但他不能在這種時候打斷君上,即便那是他的父親,他斜起唇角露出一抹黑氣沉沉的笑,也正因為那是父親,他更不該出聲提醒。

領頭的馬王已露出疲態,奔跑的四蹄漸漸虛浮,硬實的肌肉開始軟爛,耷拉下來的臉皮皺紋橫生,這一切都暴露了他的年齡,緊跟在他身後的駿馬正膘肥身壯,四蹄奔跑如電,老馬心存忌憚,處處以舊有威勢鎮壓,但公子重知道,這樣的日子不會延續太久。

天子的祖廟叫做大廟,諸侯的祖廟被稱作大宮,此時大宮前的廣場上只回蕩著君上慷慨激昂的聲音,祭台下整裝待發的軍隊寂靜無聲。獻公倏忽靜止,他似是猛的發現了戰士們的異樣,猛一揮袖結束了這場誓師,大喝著道︰「開武庫,將兵器都拿出來。

依禮,每逢有戰事,國君都要親自開啟大宮,把大宮武庫中貯存的武器取出來,然後象征性的授予部隊將領,待到戰事結束,這些兵器還得收繳起來,重新放到大宮武庫中貯存。

而所謂誓師便是告知戰士們進行這場戰爭的意義和決心,也就是動員大會,激起戰士的好勝無畏之心。

世子申領上軍,是這支隊伍的帥,因此他先往前一步,雙手托起朝上準備接過兵器,這個過程很平常,但當公子重看見君上走下祭台,拿起寺人捧來的那柄長劍時,心頭便是一凜,那柄長劍是給下軍之將準備的。

「君上,錯了。」出聲提醒的是晉國上卿,荀息,他是君上的老臣,也是君上最信任的人,在軍隊、卿大夫以及國人心中的威望極高,僅次于君上。

獻公冷瞭荀息一眼,高聲宣布道︰「我今決定親征,將自領上軍,世子申領下軍,公子重留在國都,負責國都守衛,就不要跟去了。」

「君上,臨戰換將,此不可為之。」荀息勸諫道。

「不必再勸,我意已決。公子重,帶著你的兩千軍士,離開出征的隊伍吧。」獻公冷聲道。

公子重眉頭一跳,昂藏身軀有片刻的冷僵,但他反應迅速,立即高聲應諾。

此時世子申看了公子重一眼,眼中有安撫之意。

公子重斂目,心中只覺好笑。

被當眾冷落,若換個人早已羞臊的面紅耳赤,但公子重不,鏗鏘應喏之後,幾個手勢下去,兩千軍士有條不紊的從大部隊里剝離了出來,眾目睽睽之下,登上戎車,走的瀟灑豁然。

世子申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一霎落了地,臉上露出了一個放松的笑意。

荀息重重一嘆,直呼,「可惜了,可惜了。」

獻公冷哼一聲,不以為然。

晉國是兵農合一的兵制,即戰時則是兵,不戰時則是民,在回府的路上,兩千軍士已各自歸家。

為公子重御戎的是魏犨,居戎車之中,原本車右是箭術絕佳的胡瑟,但胡瑟已被公子重派去齊國,衛蒼不放心公子重的安危,親自擔當了執干戈以御敵的車右一職,居右,公子重則一身戰袍居左。

路上,衛蒼道︰「主,事有不好啊。君上的決定太突然了,定然是有小人進了讒言污蔑您。」

公子重臉上不見絲毫氣憤不公之色,只是眸色發烏,深邃異常,「今日的結果,我預料到了。君上太多疑,公室親族已被他殺的殺,驅逐的驅逐,已沒有能力撼動他的君位,而現在我們這些長成的兒子也要成為他忌憚的人了。」

魏犨大驚,無措的看向公子重,「主,那您豈不是有了性命之憂,奈何?」我們怎麼辦呢。

公子重目視遠方,放在軾上的手指輕敲,片刻後玩笑道︰「那就只能做一個四處逃亡的公子了。你們主母大抵喜愛四處流浪的游俠,那小婦不安分啊。」

衛蒼用異樣而了然的目光睨他一眼,遂即不忍直視的閉上了眼。

公子重哈哈一陣大笑,對魏犨道︰「速速前進。」他此時急不可耐,竟是恨不得立即將那小婦抱到懷里憐愛了。

送走了有礙于主開枝散葉的善妒主母,府上家宰只覺心頭去了一禍患,走路都帶風了,琢磨著等公子重回來,他要勸說他放棄從呂氏再迎主母來晉,一個呂氏嬌嬌都如此善妒,第二個也肯定不是善茬,他開始在心里把晉國貴族們家中的嬌嬌扒拉了一遍,哀怨的發現,長成的這一茬嬌嬌都已嫁人了,還沒長成的嬌嬌都還在玩泥巴。

把公子商送來的兩車財貨分門別類收入庫房,又拿著布巾親自把公子重用過的兵器挨個擦拭了一遍,放回原處,伸著脖子往外頭一看,得,正午了,背著手往外走,此時便有奴僕來報,主回來了。

家宰驚詫,慌忙去門口迎接,還沒邁出門檻呢,便听主在呼喊,「主母何在?」

家宰一怔,猛一拍額頭,心想壞了,撒丫子就往外跑,看見喜笑而回的公子重就道︰「主,不好了,主母跑了!」

這下輪到公子重僵住了,少頃提高嗓音道︰「跑了?!」

家宰這般如此,如此這般的把事情詳細一稟,跪地一拜哭道︰「主,臣竟被一婦人騙了,臣無面目再為家宰,請主嚴厲責罰。」

手里捏著布袋,死死攥著,公子重目瞪如牛,心口頂著一口氣,憋的他頭暈目眩,可腦海里還在回蕩那小婦嬌嬌糯糯的說話聲,「你走了,我會想你,可能茶飯不思,你給我備車吧,我想帶著人去蘭皋椒丘之地散心,靜心等你回來」。

這狡猾的小騙子!

他就覺這幾日那小騙子有些反常,原來竟是謀劃這個!

「好,好,好!」連道三聲好,衛蒼見公子重氣的面色紫紅,幸災樂禍道︰「主啊,你那小婦不安分啊,喜愛游俠兒啊。」他竟是把路上公子重的話又給他重復了一遍。

一拳打在案幾上,公子重「噌」的站了起來,氣急敗壞道︰「她走時帶了幾個武士?」

家宰顫巍巍回話,「五、五個。」

「蠢貨!」這一句也不知他罵誰,那跪在地上請罪的家宰只覺一陣風打從臉上吹過,再抬頭時大殿里已不見了主,連衛蒼也不見了。

被一個婦人騙的團團轉,家宰自知罪大,想要彌補,爬起來慌忙跟上,喊道︰「主,臣為您備車。」

彼時,沒有馬鞍、馬鐙等一系列輔助用具,以乘車為主,而乘車更是一種身份的象征,光背騎馬則被貴族們所不喜,甚至所惡,他們認為那是不雅的,蠻夷的行徑。

但似那些居無定所的盜匪們,則把騎馬當做家常便飯,甚或是逃跑的必備條件。

這個時候人煙稀少,村落和村落之間分布的往往是高山、沼澤、森林,里面不僅有毒蛇猛獸,還有盜匪,那多是夷狄之人假扮,這些都是未開化的少數民族,以游牧為主,強悍不遜,時常下山來襲擊村落,掠奪財物,晉國地處黃河西岸,正是土地肥沃,山川沼澤遍布,夷狄雜居其中,一直為晉國上下的心頭之患,時常派人清剿,卻除之不盡,山川如此廣大,他們又都以游牧為主,清剿一次的結果也不過是令他們遷移到森林的更深處居住。

故此,來往晉國的商隊,婚嫁隊伍要麼結伴而行,那麼帶著足夠多的武士,呂姣此去,在公子重眼里當真是凶多吉少了。

兩邊青山,蒼翠攏煙,望著這天然美景,呂姣卻沒有一絲開懷,隨著離國都越來越遠,她心里的矛盾就越來越激烈,對公子重的舍不得就越來越重,若烏或者靜女足夠聰敏,再勸她一句,她興許順著梯子就下來了,興沖沖返回絳城,但沒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蟲,她就只能憋著那口氣,把自己憋的胸悶氣短,也還死咬著不松口。

不想了,不許想他了,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就強笑著跟烏道︰「我唱首歌給你們听吧。」

也不用她們同意,呂姣張口便來,這個時候她也只是想用唱歌來忘記那個人罷了。

「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求得一生樂逍遙。人生本來就是一出戲,恩恩怨怨又何必太在意。名和利啊什麼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她把烏和靜女唱的喜笑顏開,連同那五個武士也跟著搖頭擺腦,漸漸的她拋卻心事真正開心起來,當歌聲掩埋心間的酸澀,她唱的越來越歡,「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笑看紅塵人不老……世間難料人生的悲喜,今生無緣來生再聚……」

當唱罷那句「今生無緣來生再聚」,她卻莫名恐慌起來,雙眸不覺落淚,便在此時她听到遠處有急促的馬蹄聲奔來,掀開紗幔往外一看,煙塵起處,十幾個凶惡大漢正吆喝□□著狂奔而來。

「嬌嬌,不好了,有盜匪!」白乙大喊一聲,朔甲連忙加快了行進速度。

但馬車再快,又豈快的過單人匹馬,很快那些盜匪就靠近了他們。

「怎麼辦,現在怎麼辦。」呂姣慌亂的雙手緊握,手心出汗,但她知道此時更需要鎮定,狠心咬破自己的嘴唇,讓疼痛清醒大腦,驀地她把頭伸出窗外,看了一眼那些逼近的盜匪,又看向兩邊的青山,一咬牙道︰「朔甲,往森林中行駛,快!」

「喏!」

「齊仲,我們分開走,沖入森林就棄車逃跑,財貨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先保命要緊。」呂姣對著輜車上的那三兄弟大喊。

「喏。」

此時盜匪人多勢眾,所有人都知道,沖入森林才有可能有一線生機。

烏一把握住呂姣的手,目光迥異的明亮,「嬌嬌,我們互換衣裙,快!」

「不!」呂姣拒絕讓別人替死。

最該死的只有她,如若不是她,他們這些人還在公子重的府上享福呢。

「嬌嬌,追上來了。」彼時,車馬已入森林淺處,馬車里烏和靜女齊心四只手已強行扯下了呂姣的外袍,呂姣死死抓著前襟不從,當馬車一停下來,她撞開烏和靜女滾下馬車,咬唇喊道︰「別跟著我!我命令你們不準跟著我!跑吧,逃命去吧!」

說罷,一抹眼淚便跑向了森林深處。

「嬌嬌!」烏急的漲紅眼眶,提著裙子就追了上去,靜女淚流不止,喊著自己的夫主白乙去保護呂姣。

原始森林,也不過如此,草木茂盛,人一進去便仿佛被埋了,烏的腳程跟不上呂姣,很快她就被甩下了,朔甲追上自己的妻子,問道︰「嬌嬌何在?」

烏急得連連重復,「我丟了嬌嬌,我丟了嬌嬌。」

彼時,森林外傳來刀尖撞擊聲和喊殺聲,原來齊氏三兄弟棄了馬車之後,抽出長劍便來阻擋盜匪,和他們拼在了一處,但來者十幾人,他們只有三個人,即便一人敵二,還是能余出七八人追進森林,何況這里面還有一個罪魁禍首,公孫暇恩惠過的一名武士,也是此次送嫁隊伍里不起眼的一個。

這武士見過呂姣,一雙眼只盯著她,根本不與齊氏戀戰,招呼上七八人直接追進森林。

剩下的盜匪也都不和齊氏三兄弟拼命,而是分出三個人與之糾纏,剩下的人便去查驗馬車以及車上的財貨,當發現車上那些寶石,一個盜匪狂喜大叫,「美玉,美玉啊。」

森林淺處,當那武士準備深入時,這伙盜匪的頭目便道︰「慢著。兄弟們,森林深處有野人,我們不是對手,還是算了。」

那武士冷哼一聲,「你們不去,我去。我一定要把她抓出來以祭恩公!」

武士一走,那曾在鬧市腳踹母子,見過呂姣面目的盜匪便道︰「頭領,那貴女我見過,美的什麼似的,像咱們這種人一輩子也嘗不到那種姿色的美人,何不進去把她抓出來,咱們兄弟共享,那麼一個嬌弱女子,諒她也跑不遠的。」

「是啊,頭領,那女人我也見過,美,美的我看一眼就硬了。」令一個盜匪饞的抹了一把嘴。

被兩個兄弟鼓動著,這頭領咽了口口水,大手一揮決定道︰「追!」

登時這些盜匪全部喜的什麼似的,憋足了勁兒鑽進草叢里細細尋模,每個人心里都想嘗嘗這貴族女的滋味。

卻說呂姣,跑著跑著就迷了路,當她站定,四處一看,頓時慌了,轉了個圈之後,她連方向也辨識不清了,只覺身前身後的樹木草叢都是一樣的。

這可怎麼辦,往哪兒跑,當森林深處傳來不知名的獸吼,呂姣登時嚇的連連後退,驀地靠向了一株大樹,頭頂傳來嘶嘶聲,她下意識的轉頭,驀然便與一條正盤在樹枝上對著她吐信子的青鱗大蛇對個正著。

她「啊」的一聲,一**坐到了地上,便在此時,就近的地方傳來一道男人的聲音,「在這里!」緊接著草叢里傳來簌簌的扒拉聲,她連滾帶爬的站起來,喘著粗氣選了個方向就跑,一頭鑽入草叢,她「哎呦」一聲被反彈了回來,又是一**摔到了地上,草叢的那頭走出來一個人,手里握著青銅長劍,劍尖上還綴著血珠,呂姣和他對視,心頭顫抖。

「頭領,在這里,這呂氏嬌嬌在這兒呢。」隨著這一聲呼喊,像是打破了沉靜,四面八方里都跳出一個男人,最後出現在她面前的足足有十個強壯大漢,當他們圍攏過來,她便聞到從他們身上傳來的惡臭味兒,她想吐,想要尖叫,但當看見他們目光中所暴露出來的yin邪之光,她知道自己完了。

眼楮瞪的大大的,幾乎回去焦距,縴細的胳膊支著地兒,渾身都在發抖,她的腿兒軟了,心哭了。

腦海里念念有詞的是︰夫主,你在哪里,快來救我。

她悔了,那悔恨已滲透到骨頭縫隙里,渾身都帶著刺的疼。

那邊廂公子重嫌惡馬車太慢,一出了城門便拆了馬車騎馬前行,主子都騎馬,武士們也紛紛效仿,那小婦說會原路返回,在這一點上他不懷疑,她惜命又膽小,必然不敢亂走,她之所以走的這樣坦然,不外乎是算準了他出征後會好幾個月不回,不會回來追她,但天算不如人算,呂姣,你可知我來了,我不僅來了,等我抓到你之後,即便你跪在我跟前哭死,我也得把你打成女奴,既然你不想做主母,那便做奴隸,我一個人的奴隸!

馬背上,公子重可謂咬牙切齒,竟一副恨不得飲她血吃她肉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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