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師生相聚(二)
高志潔這麼多年來，還真得沒有像今天這樣心里輕松，他覺得盡管李雪說的那些事兒他不相信，他只是當成玩笑話對待，但是他的親情感到格外愉悅，這是從來沒有的感受。望著李雪調皮的神情，一種濃濃的笑意涌上了心頭，他的神情舒展開來了，一種像陽光般的神氣在臉上蕩漾。他望著李雪略帶頑皮的俏臉，說道︰「雖然老師知道你是開玩笑，但老師還是很高興！因為老師確實好久沒有這樣的心情了！」
李雪看著高志潔面前茶杯里的茶喝得差不多了，起身給高志潔倒滿，討好似的說道︰「老師，我到現在也沒有見到過師母，你怎麼不把她帶來啊！她來了也可以照顧你的衣食起居啊！多少年來，大家也沒有見過她。我們在這上學時，大家都把你當成獨身主義的人呢……」說到這兒，李雪的聲音嘎然而止，卻哧哧地笑起來。高志潔感到怪怪的，不解地望著李雪，問道︰「笑什麼？怎麼不說了啦！」
「大家心中懷疑你！」李雪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不著邊際的話，弄得高志潔模門不著。
高志潔知道李雪是個鬼精靈，上學時候如此，沒想到都參加工作了，還是那副德行，沒好氣地問道︰「哼！懷疑我什麼？」
「說你身體不健全！」高志潔一呆，會過意來，不禁感到臉皮發熱，望著李雪，一時到不知道說什麼好了。但是只是瞬間，高志潔心內已經不再沉穩，人生的遭遇如井噴式的一起發作了。父母的慘死，小妹被凌辱而死，妻子重病不治身亡，自己背井離鄉，有家不能回，親人不能見的悲哀，全部心靈的角落涌上腦海，一種悲愴而冰涼的氣息緊緊地把他包裹著。他的神色瞬息萬變，
李雪看著呆呆發愣的高志潔，見他臉上漸漸地浮現出哀傷，一種悲涼的氣息竟然隨著高志潔表情的變化，在這室內彌散開來，讓李雪感到心內發怵。李雪不知道為什麼竟有這樣的感受，她愣了半晌，也沒有說話。
敲門聲傳來，高志潔才從冰冷的感情的氛圍中沖出來，他起身打開門。只見劉老板端著一個盛滿菜肴的托盤正站在門口呢！
菜上來了，李雪拿起酒瓶，在高志潔和自己的杯里斟滿了酒，然後讓高志潔吃菜。高志潔望了李雪一眼，伸出筷子給李雪面前的小碟子里夾上菜，李雪心中感動，說道︰「謝謝老師了！老師的心還是那麼細啊！」然後低下頭，慢慢地品嘗著菜的滋味了。高志潔說道︰「要知道你的話那樣多，說什麼我也不跟你來這頓飯了！」李雪向她粲然而笑，算是對他的回答了。
過了一會，李雪站起來，端著酒杯，漂亮的大眼楮忽閃忽閃地望著高志潔，說道︰「老師不要再計較了學生的言語不當了，學生為剛才的不妥言語向您道個歉！」
高志潔沒好氣地笑道︰「老師沒有那麼小氣！」端起酒杯，和李雪踫了一下，然後喝了一口，放下了酒杯。憂郁的眼楮望著李雪，問道︰「李雪，你想知道老師的家庭情況，是吧！」
李雪一愣，很快就恢復到正常了，便說道︰「其實同學們都想知道呢！平時我們打電話時，還提到呢！還記得剛才我和你提到的文梅嗎？」李雪囅然而笑，不過那其中的意味，高志潔沒有注意到。
「那個時常留著長發，瓜子臉，秀眉如墨，杏眼如星，皮膚白皙，熱情爽朗，像個永遠長不大的孩子的學生嗎？」高志潔呷了一口茶問道，沒等李雪回答，高志潔接著說道，「記得初中畢業後她電力學校吧！自從初中畢業後，就沒有見到了她啦！真是日月如梭，光陰似箭啊！一晃十多年過去了，她怎麼樣？還好嗎？」
「不錯啊，高老師對她印象這樣深刻！」李雪大加贊賞地用夸張的語氣說道。
「別拿出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似的神情！教過的學生，自己哪能忘得那樣快啊！何況她喜歡寫一些詩歌，多愁善感，文筆細膩，你們喊作‘小李清照’呢！」
「老師，那家伙對你可是崇拜得五體投地啊！前天還給我打電話，談起你發表的文章，津津樂道，喜不自勝，就像是她自己的文章一樣！老師你還別說，這幾年文梅也沒少在本地報刊上發表詩歌呢！不過都是傾訴自己身世的詩歌，也算得上新奇瑰麗，細膩深婉，文筆生花，感情真摯，如泣如訴了！我挺喜歡的！只可惜了——」李雪的神色竟然黯然了，聲音里更多了傷感和不忿。
高志潔一驚，呼吸有些急促了，忙問道︰「可惜什麼？」
「紅顏薄命，命運多舛啊！」李雪嘆息道。
「怎麼回事？」高志潔的心跳快要停止了。
「文梅畢業後分配到縣供電局工作，和供電局的一個科長結了婚，還生有一個兒子，不料災難降臨！前年，有一次她的丈夫為了工作，和局領導外出應酬，飲酒過量，在過馬路的時候被車撞到了，沒弄到醫院就死了！」
「後來呢？」高志潔越發緊張了。
「後來局里怕事情鬧大了，多方周旋，給了他們家里五萬元的補償費，還在職工宿舍大樓給了文梅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答應了文梅和婆家的要求，供電局要承擔撫養文梅兒子的責任，直到十八歲！文梅的兒子長大成人後優先進入供電局工作的權利！並且文梅可以不用上班，照常享受供電局職工的全部福利待遇！」文梅知道要是鬧出去，雖然供電局有關領導要受到處分，但是她們也落不到什麼好去，也只得牙齒掉了向肚里咽了，不再聲張！李雪動情地敘說著文梅的事情，聲音里包含著對她的同情和憐憫。
「又是一個可憐的人！」高志潔默嘆道。
「是啊！上天有時就是這樣的不公！可憐了文梅啊！」李雪眼中已經含著熱淚了，聲音也變得有些沙啞了，可見她在艱難地控制著自己的情緒，「老師要是有機會，你可得多多關心一下她啊！」
高志潔沒好氣地說道︰「李雪又胡說八道啦！我怎麼關心她？廢話，不著邊際！」
「老師，還是別說文梅了！說說你吧！」李雪主動地叉開話題，高志潔可是求之不得，他實在怕這個沒大沒小的學生繼續胡說八道，讓自己難看。不過接下來高志潔也有些心內發慌，問道︰「「說我什麼？」
「說說你的家庭啊！」李雪鄭重其事地說道。
「有什麼好說的？給老師出難題！」高志潔橫了李雪一眼。
「老師在我們的心中你的情況就像一個謎語，任憑我們絞盡腦汁，也沒有謎底！你還是說說吧！」李雪央求道。
高志潔知道按照李雪的任性和秉性，要是不給她個答案，她還會在這件事情上緊追不舍的，于是說道︰「你那麼關心我的家庭，老師很感動！」他的心中早已潮涌，個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明白。他眼中的憂郁更見濃郁了，悲傷的氣息再次浮現在他俊美的臉上，他的嘴唇蠕動著，此時的高志潔就像一尊大理石石雕一樣地坐在那里。他盡量壓抑著自己自己的情緒，向李雪講述著那糾纏著他折磨著他幾近讓他沉淪的往事。
李雪靜靜地听著，呆愣愣地望著高志潔痛苦不堪地臉龐，她分明看到一串串的淚珠從高志潔朦朧的眼楮里滾滾而出，後來那淚水就像瀑布似的，奔騰而咆哮了。李雪只覺得這些淚水就像要流到了她的心里，淹沒了她的心海，沖決了她的理智。她絕對沒想到她敬愛的高老師還有這樣讓人絕望讓人沉淪讓人生不如死的遭遇，而這悲慘的遭遇，竟然被他壓在心里，掩藏得這樣久這樣深。一種女人特有的愛在李雪心中潛滋暗長了。淚水早已從她的雙眸中滑出，順著她彈性而光滑的臉而滑落。李雪竟然嚶嚀地哭出聲來。
被情緒控制的高志潔猛然行醒來，望著早就哭成淚人的李雪，拿出所有的理智控制住自己的感情，笑著安慰她道︰「哭什麼啊！老師這個當事人就不傷心！」
李雪傷心而內疚地嗚咽︰「老師，對不起！讓你傷心了！」
「沒事兒的！老師很堅強，不然你早就見不到我這個老師了！」高志潔苦澀地笑道，「其實人這輩子活著真的不容易！會遇到各種各樣的挫折、坎坷，甚至災難，只要當時不被擊垮，挺得住，也就挺過來了。這就像彈簧，只要不超過他的彈性限度，他還是彈性猶在的！只不過每個人的彈性限度不同罷了！人的生命是堅強的，但有時候又是那樣的脆弱，脆弱得會不堪一擊，就像泥捏的，面做的，還沒有干的時候，輕輕一踫就會毀掉似的。就像我的親人，他們的生命脆弱到了那樣的程度，我還沒有來得及愛他們，他們就先我而去了，這才是人世上最為殘酷的事情啊！因此活著的時候能珍惜就珍惜，能付出就付出，千萬不要到無法挽回時候，才去後悔啊！那將是無法彌補的永恆的痛！」悲愁的情緒讓高志潔端起酒杯，狠命地喝了一大口，有不少的酒進入到了他的氣嗓中了，高志潔憋得臉孔通紅，連忙把臉孔對著地面，低下頭去，難過得不住地咳嗽起來，高志潔咳嗽得涕泗交流。李雪心中不忍，來到高志潔的身邊，伸出手掌，用力適度地在他背上拍了起來。過了一會，高志潔不再咳嗽，抬起頭，感激地對李雪說道︰「謝謝了！」「謝什麼啊？」李雪遞給高志潔一沓子餐巾紙，高志潔接過來，擦掉了眼中的淚水和臉上的穢物，說道︰「我去一下洗手間！」
李雪望著高志潔的背影，默默無語，心道，老師真是太可憐了。不願他總是一副憂郁而傷感的悲蹙的神情，就像是一座冰山，恨不得把人凍死，這樣的精神重荷放到誰身上，都是無法承受的！可是老師過來了，而且活得很堅強！老師該是世上最偉大最了不起的人！李雪思緒翻涌，情不能已，淚眼迷蒙。
平靜了心情的高志潔回來了。李雪對他說道︰「老師，學生敬你一杯！老師是個偉大的人，學生敬佩您！」
「老師不像你想象得那樣偉大！」高志潔和李雪踫了一下杯，把杯中的殘酒一飲而盡。
「老師對生命的感悟，學生很欽佩！老師是個好教師，也是一個富有文采的讓不少人欽佩的作家啊！」李雪眼中滿是敬慕，柔和的目光親切地看著高志潔。
「什麼好老師作家？別給老師臉上貼金了！」高志潔望著眼光發亮的李雪，有些郁悶地答道。
「真的，老師在我心里就是大作家！老師的文章我保留了不少，特別是最近兩年的文章，寫的真情流露，感人肺腑，老師對生命對人生的感悟真是獨到深刻，催人猛醒，字字珠璣！」高志潔也不打斷她，李雪談性正濃，「比如你最近的那篇寫生命體驗的文章，我還能記得其中的幾句︰‘其實，人的生命不管是壽終正寢，或是英年早逝，但在茫茫宇宙這個無限的空間中，都是非常的短暫和渺小。我們作為自己生命的主宰，要珍惜我們所擁有的一切，面對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常懷感激之情，常念報恩之心，常有善意之舉。作為生命個體，面對我們的親人，應該給他們一個會心的微笑，一句殷殷的鼓勵，一聲親切的問候，一次寬容的諒解，一只溫馨的援手？讓我們的存在像春陽般的溫暖，讓親人因我們的存在而快樂！’老師寫得多好啊！學生讀到這樣火熱的文字，感動得難以自恃了。」李雪崇敬的目光看著高志潔，那目光就像清泉般的清涼，又像太陽般的火熱。
高志潔長嘆道︰「可惜生活並不像文字那樣左右逢源，八面玲瓏，得心應手！生活中有好多無奈啊！就像我對小妹和兒女卻不能夠關心和愛，這是怎樣的無奈和悲哀啊！不少人都有這樣的無奈和悲哀！他們經常出現在我的夢中，近在咫尺，仿佛又遠在天涯，卻不能夠相聚在一起，給他們關愛，這是怎樣的揪心裂肺啊！」高志潔不在說話，又是一陣沉默，他的嘴角不住地顫抖，眼中晶瑩的液體流淌。李雪能感到這種沉默中的滋味。她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寬慰高志潔，其實她的心中又何嘗不是像高志潔那樣的無奈呢，只不過她比起高志潔算得上是幸運的了。
兩個人不在說話，他們就這樣對踫著酒杯，半瓶白酒幾乎喝完了。高志潔出門喊來了他們要的水餃。這時候，平時也是很少沾酒的冰雪樣潔白的臉上已是紅霞升起，燦爛眩目，熠熠生輝。高志潔瞥了李雪一眼，李雪明媚的麗容，就像奼紫嫣紅的春色，惹得他有種醉意了。其實不善酒力的高志潔也不見得比李雪好到哪里去。他不僅俊面通紅，而且頭昏腦脹的，非常難過。
李雪的雙眸顧盼生輝，靚麗多彩，突然問道︰「這麼多年來，老師難道就沒有再遇到一個令你怦然心動的女人嗎？你這樣孤燈苦讀，就是師母泉下有知，也不會安心啊！」
高志潔清楚李雪是發自肺腑，說道︰「一個人吃飽了不餓，容易對付！」
「老師說的恐怕不是真心話吧！」李雪紅潤的眼楮似笑非笑地盯著高志潔的眼楮，高志潔不好意思地移開了。
「真心話！你又不是老師心中的蛔蟲，怎麼知道老師說的不是真話啊？」高志潔嘴角撇了撇，夾起一個水餃放到嘴里，嚼起來。
李雪眼楮會說話似的看著高志潔，說道︰「你對江娜那樣關心，難道僅僅因為那孩子是你的學生嗎？難道沒有摻夾點其他的東西？」
「沒有！絕對沒有！好你個李雪，把老師當成什麼人啦！你看老師是見色起意，落井下石的人嗎？」高志潔生氣起來，只顧吃自己的餃子，根本就不看李雪，把她視若無物了。
「老師不要生氣了，其實你和那個玉英滿相配的，可以說是郎才女貌，老師要是能和她在一起，應該不會受屈的！老師心中難道從來沒有這樣的想法嗎？」李雪緊盯著高志潔的臉，好像生怕錯過了什麼似的。高志潔被她看得扭捏起來。拿這樣的學生，他真的無語。